《猫》延安

3、三 邻居

　　艾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听这些让人气愤的话，她只想打听这栋楼里到底有没有人养猫而已。
　　“现在的孩子不容易，在学校里学了一天，回家还写作业，年年国家说减负，我看不但没有减，反而作业还增加了。”
　　“上次家长会，那个老师一个劲儿地说我们郭轩成绩差，上课捣乱。依我看是那老师不行，教育家都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我看哪，那个班主任肯定是看我们孩子不顺眼，黑上他了。”
　　艾鑫的脸上出现了不悦，一个班里六七十学生，你孩子好好的，那个班主任会那么无聊，黑上你儿子。不过她依然隐忍着。
　　“当然，我不是说你。”也许是察觉到了艾鑫的不赞同，高雪芬（昨天晚上艾鑫碰到的一楼住户）笑吟吟，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感觉，“高中老师的素质肯定比那些初中、小学的老师高。”
　　这倒不一定。艾鑫心中想着。
　　“我跟你说，我家那个小子真是了不得，前两天他跟我逛电器城，结果正赶上促销，店外边搭了台子，请人又唱又跳的，中间儿主持人邀请台底下的人上台配合表演，而且回答问题有奖，那么黑压压得一群人就没有一个赶上去，也就是我儿子，他一下子就跳上去了，唱了一首那个……嗯……那个叫什么，对了《花花公子》，”高雪芬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说现在的歌怎么名字都起得那么怪，你别说我儿子唱得可比那个跟他合唱的人好多了。”
　　前两天……艾鑫在意的却是，前两天好像也不是周末啊，她儿子怎么会没有在学校？她也不想管这些问题，对于面前的女人，她心中没有来由地升起一种厌恶，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找到她。但是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打听别人、关心别人的事情吧。
　　“那个……”艾鑫终于下定决心打断她，虽然她觉得这样不礼貌，“请问这楼里、这个小区有没有养猫的。”
　　高雪芬虽然不太高兴艾鑫打断了她夸赞自己的儿子，但是很快的，她又开始兴高采烈的说起别人家的事情，“你说养猫啊，咱们这个小区虽然有规定不让养，但是要是养了，物业的人也不可能上家里来将猫给你打死啊？怎么着？你想养猫？”说到最后一句，高雪芬忽然压低了声音，看起来神秘兮兮的。
　　“不是。”艾鑫断然否认。
　　高雪芬却一脸不以为然，早已明了的样子，“放心，你就算养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谁家里没有点事儿啊。”
　　“我真得不想养猫。”艾鑫急着再一次否认。
　　高雪芬却已经不想听了，她懒懒地挥了一下手，说道，“算了，算了，不想就不想，着什么急啊？”
　　“我只是想问一问，这栋楼里有没有养猫的？”
　　“嗯……”高雪芬似乎沉思起来，“以前我倒是没有注意过，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最近确实常常有猫在咱们这一带转悠。我们家没有猫，张莉也没有空，二楼、三楼……”高雪芬一边念叨、一边回忆，最后忽然恍然，“对了，要说养猫，那也就是六楼，就是你楼上老王头家里有可能。我跟你说，你可小心这点，那老头阴着呢，我搬到这里好几年了，就没看到那老头露出笑模样。他也从来不让人进他们家里，这一区的小孩子看着他都躲着走。没事儿的话，我劝你也少往六楼走。我跟你说，我就闹不明白，老王头一个又没工作又没本事，天天吃着老伴退休金的人，他咋就那么大的脾气。一个女人跟着他，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高雪芬换了一只脚支撑自己矮胖的身体，继续说：“你说，现在六七十这么大岁数，还有哪个住六楼，我看也就是他们了，说实在的，他就算想换，现在这楼价，他也买不起了，我听说老王头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他老伴攒了一辈子的钱买的。他一个男人活到这个地步，也够可以了。”
　　艾鑫有些无奈，怎么到哪里都有讲别人是非的人呢？
　　看来人真的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活在别人言论中……而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却知道别人干什么的人，而这些人总想用自己或者从老祖宗那里继承的道德来约束别人……
　　像是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年纪到了一定年纪就一定要结婚，像是男人应该赚钱养家，不然就是吃软饭的、没本事……在那些人眼里所有这些人要么是有毛病，要么就是不道德。
　　其实，那些道德还不是人自己规定，只要不损害别人的利益，一个人怎么活应该是他（她）自己的选择，是幸福、是痛苦，选择的人自己承受好了，干什么在选择之后，还要承担不相干的人的评论呢？
　　她活不明白。
　　如果……只是如果，她没有上学、没有读过书，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想这些，是不是像面前的女人一样，认为自己代表了生活的真理、世间的道德，是不是这样就活得幸福一些？
　　而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想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着，而她也早已经不相信自己活着的目标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了……
　　自己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谁又能回答呢？
　　记得曾经看过这样的一句话：橱窗里的玩偶是人类的玩偶，而人类又是谁的玩偶？
　　如果人类真的是别的生物眼中的玩偶，生活是那种生物闲着无聊写出来的一出戏，那么人（或者说是神的玩偶），到底有没有必要拼命演出呢？
　　艾鑫有些讥诮地笑了笑，我真想自己也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这样就不用这样胡思乱想，按照神已经安排好的命运走下去就好了……
　　猛然，又听到高雪芬尖锐刺耳的笑声。
　　艾鑫刚才没有听，一直在出神，也不知道高雪芬在笑什么，不过，她见到她笑，也随着笑了，笑容永远是拉近人与人距离，同时也是免除尴尬的一个很好的表情。
　　笑完了，高雪芬又说：“不过，我也好些日子没有看到老王头的老伴了，有一个多月了吧？不过那个老太太退休后一直闹病，见不着常有的，我想着，如果老王头老伴没了，那他可怎么活，别的不说，就这水费、电费、煤气费，还有物业……他上哪里弄钱去。哼！我看，老王头如果不死在他老伴前头，那他的日子可有得过喽……”
　　艾鑫感觉到高雪芬说这些话并不是惋惜或者担忧，而是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感情。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并不喜欢面前这个女人，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她甚至想：也许一转头，这个女人就会和六楼的老王头说自己这个奔三十还没有出嫁的女人有病，说不定还受过什么刺激，被男人骗过……
　　算了，艾鑫觉得头有些疼，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今天整个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么一大通又尖锐又刺耳的话，让她的头开始一抽一抽的难受。
　　“您是说我楼上的住家可能养猫？”艾鑫压住心中的不耐烦，客气地确认。
　　“你放心，除去那家也没有别人了，”高雪芬笃定地回应着，“这楼里的人我没有去过的也就是老王头他们家了，除去他们没别人养。”
　　艾鑫答应一声，后悔自己没有在买房子之前好好打听了。
　　她怎么会没有打听呢？她想。
　　“不过也没准儿，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老王头抱着猫、牵个狗什么。他应该不喜欢活物……”高雪芬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嗯，谢谢！”艾鑫决定不再为难自己继续听下去，她抱歉地笑了一笑，“我上头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好。”意思是不能再听她说话了。
　　高雪芬立刻明白了艾鑫的意思，她笑着，“那你赶紧上去，你看我，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对了，你一个人搬家不容易，缺什么少什么言语一声，都是街坊邻居的。”
　　“嗯。”艾鑫转身上楼的时候，心中有些歉然，又觉得其实这个女人也不错，至少让其他人来看，这个女人比自己更有人情味儿……
　　这样想的同时，艾鑫不禁转过了头，中肯地对高雪芬说：“我想哪个班主任都不会无缘无故总是说班里的孩子的，其实老师和家长的目的都是一样，希望孩子好。”
　　没有看高雪芬的反应，艾鑫说完就径自上楼了，她说的是真心话，就看听的人怎么理解了。如果家长也认为老师找学生是黑上她孩子，那么她真得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艾鑫觉得鼻子酸酸涩涩的，就在几天前，有个学生也是指着她的鼻子叫嚣，“你干什么黑上我，你一个科任老师有什么资格管我？！”
　　被一个自己本来满心关怀的学生这样说，她除去震惊，就只觉得心寒了……直到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满心的委屈。
　　艾鑫登上了五楼，她抬头向上看了看，犹豫着要不要去六楼。
　　那一家真的有养猫么？
　　就算对方养了猫，那么自己又能怎么做呢？
　　让物业处理，还是听之任之。
　　最好没有养猫，那就轻松了。
　　艾鑫最终还是决定上去看看自己头顶上的那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
　　其实对于满脸褶子的人，艾鑫从来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还是八十岁，总是是老人就对了。
　　但是这个老人却让艾鑫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苍白的脸，还有半眯着、微微带着狡诈的眼，这都让艾鑫觉得不舒服。
　　她甚至觉得这个老人眼睛中的光芒和猫眼睛中的光芒一模一样。
　　不过这也许只是她的多疑而已……
　　老人将门打开了一道缝，艾鑫甚至从那道缝里看不到里面，当然她也不想那么不礼貌地眯起眼睛使劲儿往里瞅。
　　不过，透过那道缝隙，她还是闻到了从里面透出来的气味。
　　那种气味让艾鑫觉得有想捂住鼻子的冲动，她甚至怀疑这个楼里的臭味，都是出自这个房间。
　　那是一种本来沉淀在她记忆深处的味道，就好像……艾鑫搜索着：就好像那只被摔死的猫、被夹断后腿腐烂所发出的气味。
　　老人警惕地、冰冷地看着艾鑫，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
　　“我……”对于对方那种眼神，还有从里面传出的气味，艾鑫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咚咚，咚咚咚……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它越跳越快，越跳越响，直到她的耳朵和这小小的楼道中都是这种跳动声……
　　对方冷冷地看着她，好像随时都要摔上门。
　　艾鑫焦急起来，直接而又简洁地问，“您家里养猫吗？”就在她说话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嘎吱嘎吱”利齿咀嚼的声音，还有猫打架发狠的尖利叫声。
　　老人脸色一变，冷冷地说，“没有！” 然后他就狠狠地将门关上。
　　艾鑫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了闭门羹的滋味。
　　但是，她无暇关心这个，她想到的是里面真的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