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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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下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讲话的时候也气游若丝。
人到了老年，总是脆弱的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我叫萧冀，身体里有一半日本血统，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爷爷总是说，日本兵给中国土地带来的创伤太大太深了，其实这伤不仅割在了黄土地里，也割在爷爷的心上。
但要是没有战争，就没有我。
不知道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爷爷，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萧冀，你过来。”午睡过后，爷爷脸色红润了些，招招手叫我过去。
他的脸虽然苍白，布满皱纹，还有深深浅浅的老年斑，但是那双眼睛还很有神采。爷爷有些吃力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我想去帮他，却被拦下了。
“几点了？”他坐稳后问我。我回答他三点了，然后他点了点头。
父亲并不在身边，爷爷就只有我照顾。之后他又懒懒散散地说了几句话，唱了几句颤颤巍巍的词，我便听不到声响了。
2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衣服要放好！放好嘛！”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年纪大约十六七岁，一边皱着眉捡地上的衣服，一边抱怨着。
身旁站着年纪相仿的少年，喂喂驼着背，偷吃摆在桌子上的红豆糕。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口感松软，一口咬开来，里面的红豆馅细腻柔和，少年舒服地眯起了有些上挑的眼睛。
“还吃！你还吃！”少女转过头，看见他舒服得不得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圆溜溜的杏目，“这是给老爷吃的！给老爷吃的！”说完就要去把其他的抢救回来。
“诶！我爹不喜欢吃甜的，反正你拿去给他，他还不是给我。”少年抢先一步抢过用油纸抱着的糕点，挑衅地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少女。
“你！你这个无赖！”少女气急败坏地想用衣服去打他，这时从门口走进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身着石灰色长袍，微微笑着，眉目不似男人那般刚毅，反而显得阴柔。
“怎么啦怎么啦，才早上就这么闹。”
少女看见中年男子，吓得收回了手，杵在原地忐忑不安。
“爹！萧七她要打我！”少年朝依旧站在一边的萧七挤了挤眼睛，得意洋洋的样子。
“瑞儿，你一向古灵精怪的，我看是你欺负小七吧。”萧老爷明察秋毫地说着，抚了抚下巴上柔软的胡子。
萧七这时才应声，“是啊是啊！萧瑞——少爷他又把戏服乱扔，还吃了小七给老爷买的红豆糕！”
萧瑞听了这话心里不平，正要反驳，萧木从门外走进来，胡乱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习以为常地看了看正欲反驳的萧瑞，“瑞儿，我看你别跟小七争了，东边新搬来了一户人家，据说是个外商。”
“外商？！”萧瑞最喜欢新鲜事物，自己住的这么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被他观察了个遍，好不容易搬来了新住户，他自然是最开心的一个。当下，薄薄的唇角向上仰起，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师兄萧木。
“师兄你快多讲讲，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头？老太？！”
萧木在心里偷笑了一下，仰起头看了看萧瑞揣在怀里的糕点，“走了这么久，肚子好像有点饿嘛。”
萧瑞会意地双手奉上糕点，一屁股坐在萧木身边的椅子上，巴望着他。
萧老爷无奈地笑了笑，领着怀里抱着一大堆衣服的萧七向里走去，初夏的天气还不是很热，空气中慢慢升腾起来稀疏的灰尘，微微敞开的木窗外面，已经传来叫卖凉茶的声音，结着青色生桃的桃树上，不时蹦跳着羽毛亮丽的喜鹊。
3
爷爷是昨天傍晚走的。
在他迟暮之年，我陪伴了他这么久，每日悉心照料，虽然爷爷总是不笑，有时还会呵斥我几句，我倒宁愿他这样。
而现在他神色安详，嘴角带着化妆师刻意描摹的浅浅笑意，僵硬地让我觉得有丝丝怪异。
下葬的时候，我按照爷爷的意愿，放入了一张已经很皱的黑白照。
照片上的男人似乎是个混血儿，眼窝很深，目光深邃，衬衫的领子随意地解开，干净手腕上抱着一件像是戏服的衣服，泛着深深笑意。虽说是黑白照，但是日光却好像真实存在了一样，我的眼睛有些酸涩，禁不住揉了揉，却揉到了一手的泪。
4
东边只有一处是空的，那个宅子起码能住进七十几口人，现在这位“段先生”大大方方地搬了进去。从萧木口中得知，搬来的当家还是个青年，名叫段青祈，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来的烟商，从小养尊处优，况且洋人的教育和我们肯定不同，萧木劝萧瑞别贸贸然就去打扰人家，又不是那些小市民，经得起他萧大少爷的玩笑。
萧瑞连声答应，但心里又不是真这么想。好不容易有半个洋人，怎么说也要抢在别人前面看看，万一搞好了关系，对咱们萧家戏班也有好处啊。况且最近都没有演出，又懒得练习，闲的都要馊掉了。这么一想，连连点头，乘师兄一个不注意，就往东边溜去。
一身褐色的粗布褂，一双灰色布鞋，原本为了练功方便才这么穿的，可是一到人家门口，萧瑞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高大的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小汽车，从窗口望进去，是米黄色的软皮椅子，门口堆着大小箱子，身穿青色布衣的婢女们在一件件清点东西，再交给家丁往里面拿去。
左看右看没有那个“段先生”。
“怎么自己搬家都不出来看的么。”萧瑞嘟囔了一声，视线转向那辆停在门口的小汽车。
虽然人家都是萧大少爷地叫他，可到底这里也是个小地方，汽车很少进来。这个段青祈从上海来，上海可是个大城市啊，繁华的萧瑞都不敢想象。
望望四下无人注意他，转了转眼珠，既然没人注意自己，不如偷偷坐坐看汽车吧。米黄色的软皮椅子看上去就很舒服。
萧瑞一向胆子大惯了，蹑手蹑脚地走近汽车，摸索着打开了车门，坐上了后座。
“哇——好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难怪那些大老板都喜欢坐汽车，原来这么舒服啊，啧啧，真是奢侈，奢侈啊。坐在车子里东摸摸西看看，胆子越来越大，居然还躺了下来。
从玻璃外面透进来的温热阳光照在萧瑞光洁的额头上，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动了动小巧的鼻子，像猫咪一样发出舒服的叹息。
一定要跟段青祈搞好关系！说不定会经常坐进这辆车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