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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最后一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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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原奔波了一天,直到日落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客栈。他招呼着也正从房里走出来的西乐,“喂,西乐,一起去吃晚饭?”
西乐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自己去,我有正事要做呢。”
丰原行至楼梯处,回头看了看西乐消失在莫忘北房间里的白衫一角。他喃喃道,“这些个朝廷命官的,真是的。”
掌柜上踩着楼梯撑着胖胖的身子蹬蹬蹬的往上跑,笑眯眯的喊了声“丰爷”,又继续赶他的路去了。
丰原摇摇头,最近的人,看上却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轻轻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火穗打开门,“掌柜的,有事吗?”
掌柜的笑的眼睛眯起来,“姑娘,你前几日说了几款特色菜,我已经派人去了江南买了材料步骤来,可否容我进去和姑娘探讨一下啊?”
火穗侧了侧身,“请进。”
掌柜的连连点头,笑容可掬的往里走,待到火穗关上门,他立刻收敛神色,递出一张纸条。“姑娘,有人向皇上揭发说舵主联合太子殿下,勾结塔塔国,欲除掉七皇子,弑君篡位。这张是临摹的附页。正本已经送到京城去了。”
火穗认识的字有限,她看都没看,直接将手中的纸甩回去,“什么时候的事告密信到皇上手里了吗?”
掌柜的叹一口气,“应该早到了。传信的出了事,这次咱们的消息迟了。那上面有舵主盖的章,真真切切的,到时候百口莫辩,该怎么办呢?”他当年受过火穗的恩惠,后来便听命火穗,守护公孙三娘和三帮十二舵。这么多年他已经将之变成一种习惯,如今会自发的为他们的前途命运担忧了。
火穗皱眉敲着自己的脑壳,没有立刻答话,坐了下来静静思索着。
她自然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从她把掌门令牌交给单寡那一天,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单寡和朝廷有关,能想象到的也就是单寡会打着公孙三娘的名号震慑一些武林同道,慢慢巩固自己在淮河的地位。哪知今日,她会亲手将公孙三娘送上一条弑君叛国的乱党之路?
“三娘最近怎样?”
“舵主白日一直在总舵修养,晚上会来这边陪着你。除了这些,倒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晚上来这边陪我?”火穗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掌柜的“嘿嘿”笑两声,有些一目了然,但道破别人心思又有些中年人的羞赧,“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有说出去,每日公子来,都是我亲自为他执灯开门的,绝不会有旁人知道。”
火穗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圈,看他实在不像是说谎,脸颊突然一阵阵的烧起来,和三娘认识这么多年,就这一刻突然不明所以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火穗低声的咳了两声,手掌藏在桌子下面给自己猛烈的扇了扇风,复又镇定的继续说道,“今天他到的时候,你送他上来敲一下我的门。我有事和他商量,万一睡着了就不好了。”
掌柜点头应下,想了想问道,“姑娘,你的警觉性最近怎么会变得这么低?”
火穗笑了笑,“那天去收拾那三个老家伙的时候,元气大伤了。其实我能赢他们都有些侥幸,毕竟他们都快老的成精了。”
掌柜的听得放下心,笑起来,“那短时间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了,舵主身体已经恢复,很多事情他会一手操办的。你就好好的歇一段时间。”
火穗安慰性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了。
“是下楼用饭,还是就在屋里呢?”
“就在这里吧。最近烦心事多,有些人也不想见。”
“行。姑娘安心等一会,我马上就让人送过来。”掌柜的带上门,快步的跑了下去。
火穗拿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附页,只瞄了几行,待看到印章时,她惊讶的愣住。
这印的确是真的,但却不是公孙三娘的印。而是洪适拉,李正岩,左柏业那三个老头子的。他们三个一直处理帮务,大多数下批的通知,都是三娘过一下目,直接发下去就行了。因此,总有些不知情的外人以为这便是帮主印鉴。
这三个老头子已经被人毒死,这份公文交上去也是废纸一张。说不定三娘还能反咬一口,将罪推到那些下毒之人身上。那么,谋反就和公孙三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火穗由惊转喜,心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难怪三娘毫无意见的同意自己去找他们算账
猛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心底悄悄地滋长起来,随后迅速的蔓延开来。火穗的眼前浮现出泉影身边缠绕着的银蛇,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如果这份告密书真的已经到了皇帝手里,不可能莫忘北他们还安稳的呆在这里,京师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那么,就是皇帝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了!既然皇帝知道,他们必然也都知道了。
所以,接下来发生什么呢?如果这样的话,单寡会放过他吗?
脑海中千百个念头交替闪过,嗡嗡嗡的嘈杂成一片,火穗握住水杯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最恐怖的片段闪电般划过脑际,火穗僵硬的松开手,任由水杯哐当一声摔落在地上。
窗外一个紫色的烟花绽放开来,每一个花瓣都闪着灿烂的火花,在眼眸中无比清晰的倒映着。火穗心中一阵被重锤无声砸下的痛楚,随着它的剥落清晰的划过。
掌柜敲了好几下门,没人应答。他想了想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正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窗前的火穗。
“姑娘,吃晚饭了。热腾腾的小笼包,还有四个简单的小菜和稀粥,全是你最爱吃的。”
火穗没有回头,“上来的时候遇到泉影,冷萤和满月了吗?”
“是。”掌柜的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有些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刚刚上楼梯的时候正看到泉姑娘和冷姑娘,我今天才知道她们的轻功这么好。至于月姑娘,我倒没有细瞧到。”
“呵,满月一定直接跳窗户走了。她才不可能乖乖的爬楼梯呢。”火穗瞳孔微红着转过来,掌柜的吓了一跳,还没开口,被火穗示意止住,“三娘平时是什么时候来?”
“二更的时候到。”
“待会你去送个信,就说,一切我都知道了,请他今天一更天的时候来。”她捏起一个热乎乎的小笼包,混着滚烫的眼泪,眼睛一闭,大口的咬了下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吗?”
火穗摇摇头,“出去吧。到时候记得帮我传个话就好了。”
掌柜的看了她很久,这才慌乱的走了出去。
火穗眼角余光瞥到门前伫立片刻,才挺着酒漕肚离开的掌柜,抹去眼角的半干的泪痕,将细嫩的肉汁轻嚼慢咽,坐直了身子,僵硬的靠在椅背上。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许多的变故和失意。但只要三娘安稳的活着,不要在她的变故里有任何的闪失,那这世上所有的意外,她都能承受。
这是她第一次算计他,她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掌柜的疼她敬她,见她这副神色,他一定会因为担忧,原封不动的报告给三娘听。如今她不灼痕迹的将泉影她们的紧张在掌柜脑中留下印象,三娘只要稍加联系,立刻就会想到是单寡来找她的麻烦了。
他不仅会在一更天到,更加会提前。
火穗躲在绸缎庄右侧的墙壁后,探出头看着头戴斗笠的公孙三娘,在黑暗中朝着客栈走去。火穗如今功力全失,已经看不清他外袍的颜色,只能模糊的辨认出那淡雅风姿,还有那一如既往的穿在他的身上有些空旷,晃得人心都难受的感觉。今日他的步伐难得的有些急促,黑暗中火穗捂住嘴唇,埋下身剧烈的颤抖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天暗下来,她从来就不怕。因为三娘是光。她为了守住这光,可以不惜一切。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火穗想冲出去抱住他,再缠着他去做好吃的,再拉着他胡闹,就算在淮河闹翻了天,也没有人再敢动她分毫。
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抹模糊的身影在泪光中渐行渐远。
永别了,公孙三娘!
火穗站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闭上眼在这沉寂的深夜中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沿着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一步步的走进了天堂鸟香气宜人的总舵里。
三娘房间的灯还亮着,火穗打开门走进去,“修颜。”
修颜还在铺床,火穗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别铺了,你去休息吧。”
“今天你睡这里?”修颜挑眉,笑的暧昧。
“是啊。”火穗凑近她的耳边,“今天我就是公孙三娘。”
“是是是。”修颜笑着推开她,将叠好的被子放下,屈膝行了一个大礼,“公孙三娘小姐,请休息吧。”
火穗挥了挥手,很大爷气的说道,“下去吧。”
修颜纤腰款摆,媚眼睨着她,“晚上别踢被子,冻死了我可不会理你。”
火穗“嗯”了一声,听着关门的声音,在铜镜前坐下,看着格外精神的自己。
她微笑着将头上的白玉发簪卸下来,看着满头乌发垂泻而下。她平日总是想法设法的在头上盘起一个又一个的发髻,因为她一直觉得那长发飘飘的温柔模样,有损她干练英明的女侠形象。
铜镜中倒影出另一个人的身影,火穗拿起梳子,“冷萤,再给我梳一次涌烟芙蓉髻好不好?”
身后的人慢慢的走上前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发顶,“难得你记得这么长的名字。”
火穗看着她,“你说的话,我总是记得的。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芙蓉这种花。”
冷萤的手顿住,她咬了咬唇畔,咽下几口怒气,从她的耳垂边挑起散乱的碎发盘上去。
“冷萤。我今天想用绿色的头绳。好不好?”
冷萤开口冷冰冰的说道,“绿蜡死了之后,你见到绿色就发狂,我们这么多年谁还当着你的面系过绿色的发绳?”
旁边刺啦一声,泉影撕开她缠绕成腰间的彩带上的一条绿色的绸带,食指和中指夹着它挥了出去,正落在火穗的手上。
火穗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酸的,苦的,甜的,百感交集,“泉影,连你都变了。你以前杀人之前从来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
泉影媚眼如丝,从铜镜中直直的剜着她,看的火穗笑起来,“我知道,我对于你,总归是不一样的。饿了你都会给我买吃的。”
始终站着一旁抱臂一言不发的满月终于“哼”的一声闷吼出来,连脚将旁边的桌子全都踢翻,桌上的杯杯盏盏哐啷摔得瓷片满地乱溅。
火穗低头苦笑,“满月,她们都说你是大智慧,深藏不露。我到今天都没看的出来。只是这几天和你在一起的莫忘北,你要小心他。他的武功,才是真的深不可测。”
“莫忘北关你什么事啊。”满月捡起花瓶往她身侧的桌腿砸去,“要管整个淮河,要忙着算计单寡,要忙着找老夫人报仇。还有什么闲空去管那么多人的事情啊。”
火穗面前的镜子猛的晃动了一下,她却纹丝不动的坐着,看着地上的碎瓷瓶和无力的倒在地上水泊中的花朵,就像了看到了自己苍白的结局。“你到现在,还是舍不得动手伤我。”
满月憋着嘴,胡乱的擦去满脸的泪水,扭头看向门外。
“梳好了。”冷萤的嗓音和手指同时轻抖了一瞬。
火穗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和另外三个神色沉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
那日丛爵问她绿蜡是不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因为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彼此之间的关系。是一起长大的,却也没有相伴很多年,更加不是玩伴。但无论如何,她知道她们永远不会忘记她,就像不会忘记绿蜡一样。
心中最后掠过的一丝恐惧和挣扎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火穗站起身从容的面对着她们,“老夫人训练了那么多杀手,没想到到最后老解决我的,还是你们。她真是机关算尽。”
泉影走到她面前,“你设计毁了她的腿,她不把你千刀万剐已经是仁慈了。我只问你,真的是公孙三娘?”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老夫人不知道又编了什么瞎话骗她们。但火穗能够理解,若是她们知道自己武功全失的真相,动起手来,就不会那么爽快了。
这么想着,火穗心底涌起一丝温暖,眼神澄澈坚定起来,“如果可以重来,我或许不会是。我知道老夫人的人一直在附近看着。耽误了时辰,她会不开心的。你们是一起动手,还是一个个的来?”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只要你死,过程并不重要。”
冷萤一直侧着头,她几次想说什么,都无奈又坚决的忍住了。
火穗倒不急,只是言辞恳切,“那能不能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让我自己选择。在冷萤和满月下手之前,你先把我毒死,或者毒晕好不好?其实我很怕疼的。”
泉影看她的眼神和那日在客栈一模一样,“你为什么不出手?”
火穗垂眸,无奈而温柔,“明知道结局,何必浪费力气?你们不肯答应我这个临死的要求么。”
冷萤将屋子无意识的扫视一圈,“我答应。我的最后一刀,一定等你没有知觉的时候再补上。”
满月轻轻的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