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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标  题:[藤仙]《生命里的最后一场霜雪》(1end)
      作  者:中船敏信 <--- 点击此处可查看该作者的所有作品
      刊登者:阿塔[danheta]
      文章类别:衍生
      文章等级:N18级
      发表时间:2003-05-27 11:44:13

      [藤仙]《生命里的最后一场霜雪》

      中船敏信

      一

      那时他顺着那空旷的走廊一直走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会以怎样的心态回想起那个灰暗的下午。
      阳光从阴冷的玻璃后面折射过来好象刀锋一样锐利而且刺眼,他想他也许是在禁闭室里待得太久。
      他的靴子一下一下的擦过光滑的地面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灰白色的墙壁上有班驳的裂痕,阴影蜷缩在角落里一筹莫展,水渍好象幽灵一样缓慢的扩展着自己的疆土。
      然后他停了下来,用力敞开的窗户外面有刺眼的光漫了进来,汹涌的好象暴风雨里的海面,他眯着眼睛努力的适应着,然后睁开.
      地面上是一片冰冷而且干燥的无机质白光.粗糙的日光好象砂纸一样僵硬的覆盖着暗淡的地面,匆忙而且道貌岸然.
      时光好象凝固的烟,在某个令人窒息的瞬间里。
      虚无缥缈的一切,关于回忆还有其他.

      身后的楼梯口有轻微的响动于是他转身继续前行.
      在305前停了下来的时候他先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袖口,穿了很久的军服已经没有了折痕,永远无法像最初的那个瞬间一样笔挺一样令人瞩目.
      就好象时光一去不回头,NEVER AND NEVER.

      推开门进去是一屋的浓烟,熟悉的烟草燃烧的味道,病态的振奋.
      哪怕是硝烟弥漫的前方也没有这么嚣张,好象在纵火焚烧一样.藤真微微的皱了皱眉然后立正然后行礼,声音压低却还是掩饰不住的锐气:“坎比拉游击队队长藤真健司前来报道!”

      那一刻只是他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一个片段,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那是一个故事的结束。

      一个完整的故事。
      从此他将要把那段回忆完整的剥离.就好象把薄薄的皮肤缓缓揭开然后看到鲜活的血肉,血液在细小的血管中静静的流动着渗透着,带走了一些又带回另一些.
      看到了,苍白的骨温热的血还有微微跳动着的脉搏,那么的清楚明白好象炮弹的残片砸落在苍茫的雪地一样,黑白分明.
      然后再剥开,就那样亲自动手剥开,血肉模糊淋漓尽致.
      然后他漠然的注视着伤口.

      二

      在那次大规模的进攻之后他和队员们失去了联系.
      他和他们被切断了,被政府军的包围圈给切断了.
      正确的说:游击队围困住了政府军的军事基地。
      但是政府军炸毁了密苏拉大桥,他被隔离在了马哈拉山林里.他和他的战友们之间隔着一条深渊.

      他决定撤退.
      在整理背包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轰鸣震动的声音回头时他看到不远处的马哈拉山头上有浓黑的烟柱,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他猜测那应该是政府军的战机,在游击队对那个综合性的军事通讯基地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前来增援的,被游击队给打下来的吗?
      他拉了拉帽子开始考虑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办.
      既然在这里爆炸那么代表政府军暂时无法抵达,他决定去看一下.

      然后他看到他.在战机的残骸边刚爬出来的政府军.
      他看到对方手上的武器,AK-47的自動步鎗.然后他看到他轻微破损的飞行服于是推断他应该是机组成员.
      他悄无声息的接近他,好象一头敏捷的豹子向他的猎物靠拢,耐心而且足够的谨慎.
      事实上整个过程并不漫长,他扑倒了他然后缴获了他的全部武器然后捆住了他,在那同时他的脸颊被对方的后肘击中,颧骨以下剧烈的疼痛,嘴巴里是血和唾液的混合有些腥的甜.

      战机里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了武器,弹药在爆炸的时候全部被毁灭了,藤真在查看的时候惋惜的感叹着.
      低下头的时候他捂住了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的颧骨以及下颌骨都要粉碎了,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家伙.原本散漫毫不在意的目光在遇袭的瞬间立刻警觉起来然后好象被浇了汽油的火焰一样猛烈的燃烧着.
      啧啧,他拖着两条□□ Carbine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对方清醒的目光.
      于是他咧咧嘴微笑了一下说我们走吧.
      于是那个俘虏的嘴角很自然的上扬然后说你的脸要是不肿笑起来应该很不错.
      对方的笑很有特点,事实上藤真并没有想到那家伙会在那种时候回敬笑容给他.
      他的反应是楞了一下然后平静的回答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让你拥有和我相同的笑容.
      对方很识趣的立刻闭嘴.
      所以他送给他一个会心的笑容.

      他发现向南的全部出口都被完全的封锁了,向北通往基地的密苏拉大桥也被政府军炸毁,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开始考虑到底要不要向西走.
      身旁的那个俘虏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提醒他说西边是查哈拉沙漠.
      藤真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冷漠,\\\"那是戈壁.\\\"
      他耸耸肩膀:\\\"哦,游击队的,你叫什么?你可以叫我ARIKA.\\\"
      藤真想了一下告诉他:你可以叫我藤真.

      两个人花费了三天徒步穿越了马哈拉山林,战事依旧在持续着两个人在夜里都能够听到仿佛打雷一样轰鸣震动着的声音.
      藤真最初的打算是要从这个俘虏的嘴巴里套出些有价值的情报来,但每次审问的结果都有些滑稽,两个人总是能说到一些比较低级的笑话上去.
      虽然那些东西在军营里的确是泛滥的不像话了.
      后来他点着烟开着车的时候心想是不是这仗打得太久所以都已经麻木了?
      跟俘虏都能聊成那个样子,他自嘲的想着.

      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当然不能轻易的解决,藤真发现ARIKA是个异常优秀的军人.
      丛林生活对ARIKA来说似乎是游刃有余,藤真耸耸肩看着他收集食物的时候就想着原来正规军也有这样的人才.
      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优秀的学习能力,还有冷静自然的态度,他赞叹的看着他然后终于决定把他带回基地去.
      现在干掉他太可惜了,虽然留着他也有些危险.

      在第三天走出丛林的时候藤真吃惊的发现了政府军的旧机场.
      非常隐蔽的小型机场,藤真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机场周围是铁丝网和沙袋垒成的岗哨,每一个岗哨的小窗口里都架着一挺机关枪。枪口冲着中心。
      ARIKA笑眯眯的看着他,他侧过脸去眼皮略微的低了低然后笑着说这样就可以弄到交通工具了嘛!真是不错.
      于是他看到自己的俘虏的眉毛轻微的跳动着.

      藤真退回了丛林然后开始把军服脱掉换上有些脏的长袍,
      ARIKA楞了一下然后吃吃的笑了起来问他道:是不是还会讲纳米汗的土语?
      藤真耸耸肩然后说NA SIHA SI?
      于是对方不说话了.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记清楚你是俘虏。”藤真笑着说道,“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没有好日子过,不要考虑逃跑的可能性。”
      他不动声色。

      跑道已经被炸得惨不忍睹了,藤真耸耸肩心想不知道一志他们现在怎样了.停机坪上三三两两地站着武装部队的人,时而会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响着轰鸣的马达驶过跑道。
      然后整个跑道都被震的轰隆隆的,虽然早就习惯了被炮击的前线生活可是耳朵还是不由自主的轰鸣了起来.

      跑道旁边有一栋看上去像是候机楼的二层建筑物破烂不堪,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枪眼和弹洞以及大片大片黑黑的焦烟痕迹,好象有生命力的黑色霉菌疯狂的在墙壁上爬行然后扩散着.
      在那后面是集市.那里的东西简直是令人吃惊的便宜,藤真站在短墙旁边摸钱的时候想着原来一志他们说的是真的,这里的香烟全是几个美元一条的,他想了想拿了两条万宝路.
      五块六,美圆,绿色的钞票贴着衬衣所以潮湿而且柔软.
      掏出来的时候ARIKA略微有些吃惊,问他说你们军队里也流通美圆?
      藤真笑笑说不贬值.
      钞票一卷一卷的,他浅笑着说你们游击队还真是有钱.
      藤真嘴角一抬,\\\"送你一卷?\\\"

      有些是缴获的有些是别的渠道得来的,能上缴的都上缴了,留下的也不会觉得烫手.

      弄来一辆够破的越野吉普之后藤真提着油桶去买柴油,一公升的柴油那个老头要他十美圆,藤真用力的按着太阳穴最后好不容易才压到九美圆,拎回来的时候他自嘲的想着如果掏出枪来的话也许根本就不会这么费力了.
      回到车上的时候他发现有点不对.
      车里很空,原本应该在的那个人不知踪影,他略微迟疑的时候身后已经被枪口抵住,他微微的动了一下然后他听到ARIKA的声音:HI,藤真.
      他很平静的说你先让我把油桶放下来可以吗?这桶的盖子是松的,而且这里柴油很贵.
      然后他听到ARIKA微笑的说:当然可以但不要玩什么花样,藤真.
      他缓缓的低下身子松开桶的瞬间然后急剧下蹲整个身体向身后的那个人扑去然后用力的压倒,他的一只手压住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然后对方的枪口抵着他的额头.
      好象被冰凉的嘴唇亲吻着,只是用的力量有些大,好象要咬碎他的头颅一般.
      藤真微笑着说你没有子弹啊ARIKA.
      对方手的提的就是他那天从战机残骸里拣出来的□□ Carbine.
      \\\"我忘记告诉你了.枪膛里没有子弹啊.\\\"藤真笑笑然后目光一凛,\\\"要不要赌一把呢?\\\"
      他眼睛里的光暗了一下然后撇撇嘴微笑着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从机场出发.
      藤真回头,那些露出枪口的岗哨窗口一个个好象初生的婴儿一样漆黑的眼睛,安静的一无所知似的.
      他想起妹妹安奈的美术课作业,所有的一年级生里只有她把所有的窗口都用力的涂黑然后不留余地.
      老师说安奈窗户是亮着的周围才要加深啊,安奈就抬头看着老师理直气壮的说我画的是白天的大楼嘛!
      除了这里,其他的所有的窗口都是暗昧不清的.
      然后没有光.

      把两指宽的匕首插在短靴里,系紧裤脚的时候藤真忽然抬起头,用力扎紧然后拍拍手上的灰,下巴微微的抬起,\\\"身体还好?\\\"
      他听到他有时轻微的咳嗽,虽然不明显但毕竟是一起呆了三天.
      \\\"不,没什么.\\\"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藤真.\\\"不拷住我吗?\\\"
      \\\"我知道你想要逃跑。\\\"藤真扫了他一眼之后平静的注视着前方然后点火发动,\\\"不过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的.\\\"
      “不,我只是想要离开。”他的身体缓缓的向后仰着,像是陷落在沙堆的潮水,凌晨三点的海岸线,苍茫的不着边际.
      藤真侧过去看了他一眼.
      他看到他的笑.
      他的笑容缓缓的浮了出来好象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鱼一样,温暖的露出小小的鳍,然后有无法触摸的波纹。

      三

      后来ARIKA告诉他说那次失事完全是意外,当时的能见度太低了,结果他们估计错了山体的高度导致飞机撞山坠毁.
      藤真当时在开车,不耐烦的转着方向盘然后按着喇叭在空旷的沙漠里一遍又一遍,烦躁不安.
      ARIKA意味深长的说藤真这么大的沙暴你再开下去的话万一把我们两个都埋在沙堆里了怎么办?
      车里面完全是沙尘的味道,几乎可以看到灰土在他们的脸旁随着他们的呼吸飘来飘去,车窗外的世界是昏黄的颜色,远处的一切全部模糊在风沙之中不见了踪影.
      藤真说你闭嘴吧如果现在不开到沙丘的前面那么我们才真是死定了.
      于是车内陷入了一片僵硬的沉默之中,风的声音呼啦啦的贴着车身拼命的擦过,玻璃被震动的发出几乎要被挤裂一般的声响.

      藤真停好车子然后开始把袍子撕开迅速的堵着任何他看得到的缝隙,空气中的尘土已经越来越多了藤真觉得似乎连空气都已经负担不了他们的重量要被压垮然后把唯一能够支持他们呼吸的氧气都挤压出车内一样.
      ARIKA的咳嗽声渐渐的频繁而且猛烈起来,他说藤真你把我的手解开我也可以帮忙,这种地方我也逃不掉不是吗?
      藤真已经把能堵的地方都用力的塞堵上之后又撕开一条巴掌宽的布条叠了几叠然后把水壶里的水滴在上面微微的润湿然后覆在了ARIKA的脸上.
      \\\"我叫你闭嘴!\\\"藤真冷冷的按着他的脸,略微潮湿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ARIKA似乎想笑但是半个脸被遮住所以看不太明白他的表情.
      藤真悻悻的松了手,于是ARIKA自己伸出手来按住那微微潮湿的布条,空气中土的味道越来越重他开始咳嗽然后也撕了布条然后浸了水然后覆在脸上,鼻腔的附近湿热而且烦躁的空气不安的涌动着,好象跃跃欲飞的小昆虫,在陌生的地方不停的扑扇着透明而且不安的翅膀.

      夜里沙暴终于停止,月亮在沉寂的大地上清澈的目光淡漠的注视着平静的戈壁.
      藤真开始开车,ARIKA睁开眼睛然后问他难道不困.
      他解释说这样的沙暴一旦开始了一般要持续两三天,这样的暂停都是很短暂的.
      所以要尽快的向前开.

      藤真把所有的车窗都开大然后让风流通进来,戈壁上的路有些颠簸不平,藤真把大衣扔到后排然后说你到后面去睡觉吧.
      他的脑袋歪了歪然后微笑着说不行太颠簸了我睡不着.
      藤真想这个家伙真是有点莫名其妙,这样也能笑.
      藤真说你要是不睡就给我下车.
      ARIKA耸了耸肩膀然后乖乖的开了车门然后坐到后排去.

      戈壁上铁黑色的砂石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来,藤真把烟拆开然后取出一根来抽.
      他把火花塞拔出来然后对上烟,有暗红色的光一点点的突然簇拥着明亮了起来,仙道看着他把头发撸到一旁然后把烟举起来,他忽然从后排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朋友都叫你什么?\\\"
      \\\"……KENJI.\\\"藤真坐在驾驶座上抿了抿嘴唇然后按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他松开手,脸贴在轻微震动的车窗玻璃上,脑袋枕在手腕上,表针轻轻跳动的声音震得他胸口一跳一跳的,军用大衣的挡住了风,空气里有一种彻底肮脏过后才能感觉得到的清澈和透明。
      月光好象初雪一样轻柔的覆盖着大地。

      藤真夹着烟的手扶着方向盘然后另一只手缓缓的拧着旋钮.越是空旷的地方沙漠的收讯效果特别的好,收音机坷拉坷拉的声音很快的就消失了然后他调到了一个有音乐的波段.他仔细的拧着努力的把它调清晰些.
      ARIKA安静的在后排平躺着,夜风从车顶流过似乎可以看到温柔的线,他闭上眼.
      安静的过分,他想.
      过分纯净的东西,比如说沉静,比如说黑暗,比如说安宁.
      都没有.

      ARIKA闭着眼睛在歌声里缓缓的呼吸.
      十三岁斋礼日的时候去纳吉亚最大的地下商场买东西,正好赶上地面上发生炮击。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过后整个商场立刻变得一片漆黑,然后一根根的蜡烛被小心的点燃,人们在朦胧而且柔和的烛光中继续讨价还价继续吵嚷着.
      习惯的麻木,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了所以努力去适应去习惯.
      卑贱的人生存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上就好象小小的蚂蚁一样脆弱而且不堪一击.
      那时侯的纳吉亚因为内战已经混乱的了将近二十年,他从小就生活在战火之中到处都是满目疮痍触目惊心,死亡就好象是周围的空气一样自然的存在.
      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男人的低语在兹拉兹拉的电流声中渐渐的清晰起来,藤真忽然想起这个男人的声音真是耳熟,好象稍微有些浓的绿茶,墨绿色的茶叶一层层的摞在透明的茶水下面轻轻的荡漾着清的有些叫人心里发慌.

      ARIKA忽然坐了起来然后转过头跟他说: Elvis Presley
      哦,藤真把左手伸出窗外弹弹烟灰,眼睛眯了一下于是全部记起: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

      果然啊.
      好象乳白色的珍珠温柔的滑过纯黑色的天鹅绒, 那样的声音听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啊.

      温柔的和声好象细密的丝线紧紧的包裹着那颗执着的核,然后伸展开来微笑着舒张着,触角在空气中随着风嗅着味道然后悄无声息的前进着,然后用看不到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呼吸着的生命.
      把所有的它能够触摸的到的生命和呼吸都包裹起来,努力的让他们更接近那颗寂寞却又执着的核.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do you miss me tonight?
      Are you sorry we drifted apart?
      Does your memory stray to a brighter sunny day
      When I kissed you and called you sweetheart?
      Do the chairs in your parlor seem empty and bare?
      Do you gaze at your doorstep and picture me there?
      Is your heart filled with pain, shall I come back again?
      Tell me dear,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他记得有种暖,是毫无生命毫无脉动的暖.

      那时候安奈十岁,藤真十六岁.
      他们居住的地方正好是被政府划定的停火线,政府叫那里是绿线,可是人们叫那里是死亡区.
      到处都是废弃的汽车,在多次的爆炸中只留下了空空的残骸,茂盛的野草疯狂的扩大着地盘,那时候就已经比安奈还有藤真都要高了.
      安奈的乐趣就是画图,没有纸的时候她就会偷偷跑去绿线然后数着那些墙面上的枪眼.
      死气沉沉的被时光抛弃了的世界.

      安奈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十岁的时候发病,剧烈的几乎要死.白色的袍子被安奈紧紧的抓住藤真的手被她攥得甚至能听到骨头挤压在一起的声音,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能怎样呢?
      在那之前他们从未进过医院.因为他们没有钱,在那之后也没有.
      能上学已经很艰难了.

      安奈曾经有着画医院里病房的奇怪兴趣,虽然她根本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她跟藤真说过她想象中的病房.
      整个房间里应该是明亮的愉悦的白色,好象是漂浮着的灰尘都是浅白色的.载着精灵的船在这里被那些过分充足的光芒用力掀翻,于是所有的懵懵懂懂的小生命眨着半透明的眼睛还有微小的单薄的翅膀飞来飞去,在光线的牢笼里浮游不定.

      那时孩子们中间流行一个游戏,在左轮手枪里放入一颗子弹,随意的转动弹膛,然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没有死的那个就可以得到足够买一条“万宝路”的烟钱.

      他去买了一把左轮手枪然后练习着如何转动弹膛.
      紧紧的握着直到枪身温暖的仿佛他的体温.
      安奈直到最后一次病发然后死掉他也没能赢到足够的钱,没有那么多的孩子跟他赌,而且赌金不高.

      他跪在安奈的床边然后握紧了那把左轮手枪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温暖他拥抱着安奈的身体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温暖然后他听到手枪从床单上滑落然后摔在地上,那么清脆冰凉的声音.
      那个夜晚是那么的暗,整个城市的供电系统再次被切断,黑暗仿佛咆哮着的怒兽张开大口吞没着这个脆弱的城市,左轮手枪上淡淡的荧光好象锋利的匕首割破了那黑暗的一角.

      I wonder if you’re lonesome tonight
      You know someone said that the world’s a stage
      And each must play a part.
      Fate had me playing in love you as my sweet heart.
      Act one was when we met, I loved you at first glance
      You read your line so cleverly and never missed a cue
      Then came act two, you seemed to change and you acted strange
      And why I’ll never know.
      Honey, you lied when you said you loved me
      And I had no cause to doubt you.
      But I’d rather go on hearing your lies
      Than go on living without you.
      Now the stage is bare and I’m standing there
      With emptiness all around
      And if you won’t come back to me
      Then they can bring the curtain down.

      月光渐渐的暗淡下去然后整个天空有一层淡淡的萤白色从暗蓝色的天幕中渗透出来.
      好象鸡蛋壳里那层生白色的膜,单薄而且脆弱,无论怎样努力都遮掩不住身后的橘黄和赤红.
      地平线沉寂在遥远的地方橘红色的光芒柔和的弥漫出来然后笼罩着整个世界然后疯狂而且绚烂的燃烧起来了.

      Is your heart filled with pain, shall I come back again?
      Tell me dear,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藤真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然后点燃,烟雾在朝阳中缓缓弥漫,仿佛凝固的时光.
      *********************************

      四

      ARIKA问他说我们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穿越这沙漠呢?
      问这话的时候藤真正在检查粮食的储备情况,他抬起脸微笑的时候ARIKA立刻摇头说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具体的时间没有别的意思.
      他觉得有些好笑,他不动声色的说ARIKA你得清楚一件事情,这种情况下你就算不相信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然后他笑得很温柔,他说: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话你会比现在更好过一些的.
      ARIKA苦笑了一下然后叹气说你们游击队的人都这么自信吗?

      他哼了一下,他其实知道这个俘虏没说出来的潜台词:你们游击队一直是这么盲目的自信和乐观吗?
      就象在政府的和谈破裂之前,会谈中游击队方面提出的建立过渡政府修改宪法和进行社会和经济改革等等的要求,就曾被讥笑为过分天真和盲目.政府方面根本不可能同意游击队提出的政治要求.
      利益分歧太过明显.

      斋礼日的爆炸后国王颁布“反恐怖法令”并在全国实施紧急状态,宣布游击队为恐怖分子,动用军队予以打击。
      于是矛盾彻底激化然后不可调和.

      那时我们还未曾成年.
      藤真想.
      一切在那之前就已成为定局.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没有人妥协,总之故事需要一个结尾,一个用来结束的结局.

      ARIKA说这个地方像是一片干涸的海.
      藤真笑,那么鱼呢?没有鱼的海,死亡之海吗?
      他也笑,然后指着窗外那些在苍白的阳光下闪耀着赤黑色光芒的砂石,远远的看过去好象是铁甲一般的鱼鳞,一片片的紧密的包裹这个寂静的沙漠,巨大而且没有边界:那么多那么多.
      那么多那么多,亘古不变的死亡之海.
      那么多那么多,仿佛深海下面那些缓慢移动的鱼群,它们一群群的游过,抛弃了时光抛弃了整个世界.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在没有光的地方在深处那巨大的水压下面缓缓的游动着,温柔的鱼鳍波浪一样的鱼尾然后好象水滴一样透明的眼睛,在深深的深深的永远都触摸不到的地方,离得那么远.
      就好象我们在这里仰望着蔚蓝的透明的天空一样,那么的远那么的绝望.

      藤真耸耸肩,说ARIKA你之前来过查哈拉吗?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想笑,头低了下去好象在想什么,然后藤真听到他闷闷的笑声: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笑着的时候藤真也跟着笑了起来,左手夹着的烟有些抖所以烟灰纷纷跌落,好象一条散落的灰线,被空气的刃割裂然后一点点的断开,支离破碎.
      \\\"我以前来过哦.\\\"他夹着烟的左手用力的按住方向盘然后用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然后转过去看向ARIKA,\\\"我以前来过的.\\\"
      嗳?ARIKA侧过头来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还有些古怪的问着说啊藤真,这句话我可以相信吗?

      藤真一直都记得那时ARIKA的那个表情,啊,除了这个其他的他后来都忘记了.
      只有这个被他藏得不知道在哪里了所以完全忘不掉.
      那仿佛是一颗细小的核,被透明的线纠缠着缠绕着然后被丢落了,找不到了看不见了,可是他却知道,在线的另一头,在那无尽丝线的另一头.

      他记得他当时被ARIKA的那个表情给逗笑了,他说可以的当然是可以的.他又解释说我们当时在查哈拉的最北边打一个基地,你们政府军也真是够顽固的,明明守不住了还要派分队突围,放弃不好么?
      他记得那个分队里的政府军士兵被他们击中四名.
      子彈是SS109.
      现在手心还留有那种冰凉的质感,那是他第一次参战.
      有时候他想那东西似乎是金属的蛹,在弹膛里孵化然后在敌人的胸口绽放,在一瞬间释放出全部的魔力,吸取了人类的生命力然后也结束了自己的一切.

      然后他看见ARIKA的表情变了变,然后脸上又浮出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来.
      他想这家伙是不是想起了他的战友呢?
      就象自己有时会想起一志他们一样.

      所有的人包括一志他们都说他变了很多,他有时奇怪也会跑去照照镜子,当然是偶尔的.只是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五年而已能有什么变化?.
      也许因为他是有历以来最英俊的游击队长?他自嘲的笑笑.因为那样所以才会倍受瞩目?

      也许真的是有什么改变.
      就好象在早春淡绿色的微风中在夏日狂暴的急雨中在深秋金黄色的肃杀中在覆盖了整个世界的隆冬寒雪中渐渐布满伤痕的玻璃窗,一道道纤细的伤口模糊了原本的容颜,好象被海水愤怒的温柔的深情的歇斯底里的永不间断从不停歇的冲刷着的堆满沙石的海滩,一年年的不复旧貌.
      时光一去不回头,NEVER AND NEVER.

      那时是夜晚,藤真对他的俘虏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他习惯性的想要从烟盒里取烟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有存货了,他皱皱眉然后想算了,我们就要离开这个见鬼的戈壁这荒漠这坟场.
      然后是一片静默.

      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淡白色的,天边的云迅速的移动着挪开然后再堆积在一起,然后在地面上的阴影迅速的跟从在他们的身后然后轻快的在砂石上跳跃着然后轻柔的掠过,好象调皮的孩子们在做互相追逐的游戏.
      夜风呼啦啦的吹过他听到它沉重的袍子拖过车顶的声音,那么的用力,压得似乎连他们都要一同弯下腰.
      所有的车窗都被拉开然后所有的光都好象有生命一样的漫上来然后又落下去,月光是冷的,砂石上的光是锐利的,所有的光交织在一起那么细密的网温柔的笼着他们.
      藤真看着那个人,那个跟着他一路走了过来穿越了这沙漠将要被他送入战俘营的人.
      此刻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人。
      他笑的很平静,然后对藤真说:对了藤真我想送给你一样东西.
      他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说你掏我的上衣兜,他笑的很普通就好象平常那样在说啊藤真你说这沙暴真的又来了啊藤真我们的粮食支持不了多久了我们不是走不出去了吧藤真你听这是Elvis Presley .
      藤真心想第一次见面我就全都搜过了,不过他还是把手伸了进去,温暖的胸口,他可以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规则的一下下的.
      他觉得那好象也是一只蛹,被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然后有力的跳动着,在那后面是他的心脏.

      他的手触摸到一个同样温暖的物体,他掏了出来然后吃了一惊.
      那是SS109的弹壳,安静的平躺在他的手掌心受伤的样子仿佛一只残破的蛹.
      他楞了一下然后开始笑,然后说不会那么巧吧.
      然后他听到ARIKA不动声色的回答:啊,真的很巧呢,KENJI.

      于是他立刻拔枪可惜ARIKA的动作快了他一步,他的枪抵着他的额头之后他的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光好象开始破裂然后扭曲着,云流动着好象被抓着一个角的纱,单薄可以看到在那之后的惨白和暗蓝.
      藤真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皱着眉说非要这样?
      ARIKA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然后微笑着说飞机失事就已经够我受的了,如果不能将功补过的话我在那边就混不下去了啊.你好歹是是游击队队长,也算很有价值了.
      藤真的眼睛低了一下然后在那同时他看到ARIKA的手指已经在动于是他立刻扣动了扳机.
      他听到枪声是那么的沉闷他想原来是这样.

      他想有什么东西结束了有什么东西破蛹而出了.

      柔媚的淡白色月光缓缓的覆盖着大地,夜风也似乎变的温柔起来,他听到弹壳滑落的声音,清脆而且明亮,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然后跌落在浓重的血迹中.
      然后他拣起.
      那只熟悉的残破的蛹.

      五

      走廊是灰暗的阴冷的,空气是澄清的透明的他看得到墙壁上蜿蜒曲折的裂痕他看得到角落里瑟缩的阴影一点点的翕动着他看得那些肮脏的水渍好象记忆里那些云在风里奇怪的形状.
      他从那里走出来然后耸耸肩然后离开.

      他记得他拉开车门坐下来的时候ARIKA看着他,他不动声色,\\\"怎么?\\\"
      ARIKA耸耸肩,\\\"抽太多不好吧?\\\"
      他笑,\\\"我会在车外抽的.\\\"
      于是他说那你就抽吧,就在车里抽好了.

      他记得他伸出手去替他把窗拉开.
      一路上尘土飞扬所以没敢开窗,他担心那家伙的肺受不了.
      所以停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

      他记得他因为那不停的颠簸皱着眉然后很不耐烦的踩下了刹车.
      ARIKA的整个身体突然的向前倾去然后他拉住了他.
      \\\"这路实在是太烂了.\\\"
      然后他听到他大力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咳了几声,空空的声音好象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他告诉他他们叫绿线叫做死亡区,ARIKA在一旁爬在车门上微笑着看着他,夕阳的光暖暖的懒洋洋的他想就那么躺在后排座上然后睡一觉,虽然只有一条军用毯不过两个人裹在一起将就着凑和一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总是皱眉,结果ARIKA问他说:那是你的习惯吗?皱眉。
      那之后他每次皱眉都好象胸口堵了什么无法呼吸然后他别扭的笑笑然后眉头就那样舒展开来.

      他从ARIKA的手中抽出枪来检查的时候才发现那家伙的弹膛里没有子弹.
      一无所有.

      整理档案的时候他看到了ARIKA的名字.
      他低头,有些粗糙的手按在档案袋上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在查哈拉北部突围时身中三弹,一颗击中肺叶。
      所以有时轻咳.
      他小他一岁.

      口袋里温暖的弹壳用力的被他攥着,仿佛要镶到手掌心仿佛融到骨头里一样.
      漫不经心的错过还有毫不在意的失去,然后多年以后猛然间想起.当时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的那个藤真为什么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一点的迷惑.
      忘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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