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碧水》负喧琐话

1、我是汉人

　　我趴在重曲河边，试图看清自己的面孔。河水哗啦哗啦地淌着，没一刻肯停歇。水中的我支离破碎，只是隐约地映出一张下巴尖尖的脸。摸了摸这个尖尖的下巴，我又叹了一口气。
　　我新认识的朋友都吉说我长的不像吐蕃人，这两天他老说，达瓦你不是我们羊群里的羊。
　　虽然我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可听他这么说我总是觉得很别扭。我和他一样饮这重曲河水长大，在雪山下玩耍，怎么我就偏是头黑羊呢？因为我的阿妈是个回人吗？可崇色的阿妈也是个回人，也没听他们说他是黑羊。一定是我长得很奇怪，不过在北寺的时候倒没人这么说我。
　　站起身，我没精打采地往寺院走，去问问法师好了，他一定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法师什么都知道，要是他说我和大家没什么两样，明天我就去找都吉，告诉他不许再搬弄口舌。
　　虽然从第一次看到萨迦南寺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我每次认真打量它，还是觉得它壮观得让人目瞪口呆。除了雪山，这世上一定没什么比它更接近苍天。它大的没有边，四周有箭楼，墙上涂着红、白、灰三色，高墙外还有护城河。我最喜欢拉康钦莫里的大柱，法师给我讲过大柱跟着八思巴国师顺着重曲河来到萨迦的故事，真是神奇啊。我央求法师抱着我仔细看过那根柱子，它中间有一个海螺形的疤，螺口里还有一尊天然佛像哩。
　　我喜欢闻寺里面浓浓的香火气，也喜欢转经筒不断地旋转着光亮的经轮，可惜我是个女孩子，不然我一定像法师那样，做个德行高深的大喇嘛。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跑向法师研究佛经的屋子。
　　“法师！”我一边跑进屋一边喊，“我要问你一件事！”
　　屋子里不只法师一个，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他们人背对着我，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给法师行礼。是来求教的人吧，秋季佛经考试快开始了，会有不少人来找法师请教吧，他是总主持，是很有学问的呢。
　　“达瓦，怎么又莽莽撞撞的，没看到这里有人吗？”法师责备道，可他的声音是温和的。
　　随便应了一声，我跑到法师身边，向对面的人看去。一个年纪大的，留着怪怪的胡子，长长的却细细的，另一个是个少年人，和都吉十五岁的哥哥差不多大，我没了兴致，回头拉着法师的袖子重复道：“法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法师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达瓦，我要和客人讲话，你先出去，坐在门口，看有人来就叫我一声，一会我再来听你的问题。”
　　只听那个年纪大的人也说：“你也一起出去吧。”
　　那个少年应了一声，就起了身。
　　这个怪怪的胡子是法师的客人吗？我乖乖地应声出去，不由的又看了那个人一眼，他也在看我，眼神也是怪怪的，就像，就像....哦，就像有一次，我和法师在路边遇到一个生病的人，他请法师为他诵经，那时法师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他是在可怜我吗？奇怪，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我闷闷地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个少年也默默地坐在我旁边。
　　“喂，你是哪里来的？”我不客气地问。
　　“很远。”跟没说一样。
　　我侧过头生气地瞪他，他却笑笑：“不是不告诉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哼，除了萨迦寺我是哪里也没去过，可我只有八岁啊，以后我总会走很多地方的。看不起人的小子！
　　见我半天不理他，他倒主动和我答话：“你叫达瓦？”
　　知道还问，不说话。
　　他歪着头看着我，突然笑了，低声说：“倔脾气的小孩！”
　　我瞪他，哼，以为我听不懂，用汉人的话骂我。“你才倔脾气，你是坏大孩！”我也骂回去。
　　他呵呵地笑了，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我气急了，伸腿踹了他一脚：“你还笑，你还笑！”
　　他没闪，伸手按住我的脚，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咦，你会汉话？”
　　我得意地很：“那有什么了不起！”
　　他收了笑，仔细地打量我半天：“你是汉人？”
　　汉人？我怎么会是汉人？
　　“你瞎猜，我是法师的女儿，我怎么会是汉人！”
　　他呆了呆，原来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却冷硬起来，喃喃地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奇怪，他为什么也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萨迦寺总主持的女儿，为什么有人要可怜我？

　　牵着法师的手，我闷闷不乐。傍晚的时候，法师都会放下经卷，陪着我在河边玩。可我今天不想玩。为什么那个人要说我是个汉人，他也觉得我不像吐蕃人吗？
　　“达瓦，你怎么不高兴？”
　　我苦恼地很，说话就有点没头没脑：“法师，他说我是汉人！”
　　法师的手一紧，脚步也滞了滞：“谁说的？”
　　“就是今天来的那个小子，法师，那个胡子走了，他怎么不走？他说我是汉人，都吉也说我长的不像吐蕃人，我怎么会像汉人？他们欺负人，汉人是下等人......”
　　“胡说！”法师打断了我，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他一向温和的脸居然泛着怒色。我扁了扁嘴，就欲哭，想想又使劲把眼泪忍了回去，没出息的小孩才总掉眼泪呢，不过还是凄凄地看着法师。
　　他眼中的怒色渐渐隐去，却添上一丝悲伤，他看着我，却又像看着遥远的地方，半晌，法师长叹了口气，抬手摸摸我的头：“达瓦，你八岁了，比我那时候还要大......”
　　我呆呆地看着他：“法师。你怎么了？”
　　“八岁了，也该告诉你了，总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好。是啊，你长得不像吐蕃人，因为你长得像我，而我是汉人啊。”
　　我彻底傻掉，法师是汉人？我的父亲是汉人？可是，他是他是受所有人尊敬的合尊法师啊，怎么会是汉人呢？

　　那天，法师好像决心要告诉我很多事情，可是都没来得及说，因为伺候法师的格桑曲珠大叔从北寺捎来消息，我的阿妈要生产了，而且情况很不好。法师匆匆带了我赶回北寺。

　　第一次写文不知道会不会有朋友来看。如果有的话，也许会疑惑，怎么寺庙里的人会有孩子呢？呵，因为我写的是元朝时候的事，西藏的喇嘛是可以娶妻的。至于法师是谁，可能比较熟悉宋元历史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下一章就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