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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午后的阳光没有别日的强盛,温温和和地照射在黑白色瓦片上,一股股热气顺着微风缓缓吹进敞开的窗子和大门。小小的旅馆装潢地像古代的客栈,古香古色。

      司徒姚百般无赖地把玩着手里茶盏,眼睛微微眯着,淡淡地瞧着客栈楼下的人,里面有司徒姚的同事小陈和小李,也有这家客栈的伙计,一群人懒懒地靠着椅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她的脑海里不时地浮现男人最后离去,那双黑曜石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来地压抑。这双眸子最后凝视着她的那一眼,让她一直难以忘怀,他似乎想和她说什么。手里的茶盏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她仍是没察觉。

      若是当时她可以多问几句,你的家人住哪里,住哪条巷,或者说,我送你去,如今也不会很茫然地待在这个镇子里的客栈里。她也不确定男人是否真的回这个镇子了。她抿着唇,视线落在某处,耳朵无意间听到某些话语,竟不由自主地也全神贯注地听着。

      楼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聊天聊得起劲了,都围坐在一起,村里的几个人手里端着杯凉茶,凑在小陈和小李身边。

      “哎,说起北巷8号周海那户,还真连提都不想提了,这周海的老父原本就刻薄,性子更是刁钻,他的女儿周海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小到大就老是惹是生非,还整天无所事事的,前几年这个灾星说要出去闯荡赚钱就出去了几年,后来回来,你们猜怎么着了?”

      小陈和小李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疑惑地看向店里正在讲话的伙计。那伙计嫌站着说累,拿了条凳子,坐了下来,才又开口。

      “那周海还真挣了大钱了,在村里建了大房,还带了个男人回来,生得模样挺好的,不出一年便给周海生了孩子。这周海可真是乐疯了。可惜之后周海的男人就惨了。”

      “惨了?”小陈又忍不住插嘴。那伙计叹了口气,没说话,倒是旁边的茶客摇摇头,哀叹。

      “你也知道生个女娃才可以后继有人吧,这周海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周海的男人却连生了两个男娃子,后来据说是生不出了。而且,我们每天晚上都听到周家那户人家的哭声和打骂声,那周家可是把那个男人往死打的。哦,对了,这周家的男人听说前几天回来了,他不是跟别人跑了吗,怎么还回来了?”

      “谁知道啊,那男人可是七天前就回来了,那周海打得可凶了,连孩子都给打没了,你没看那地上,那一地都是血啊。他……”

      客栈的老板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了。

      话还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很大的声响,众人都往楼上瞧去。司徒姚脸色阴沉不定,气势汹汹,对着老板的方向走来,直到走到老板面前,才停住脚步。

      “周海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司徒姚盯着老板直看。

      “什么?”

      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蒙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好像叫,叫秦榕什么的。”

      “他现在在哪里?”

      老板刚回答上一个问题,司徒姚又连着问。在老板刚说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司徒姚早已大步跑出客栈了。

      司徒姚一路跑,一路问人,脚步几乎没有停下来,即使汗流浃背,她仍没歇息,一直朝着村后的林子跑去。

      脑海里却反复浮现那人那悲伤的眸子。那个人明明料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却仍是要回到这里吗?

      她停住脚步,站在老树下,眼睛死死地瞪着地上。手指微微颤抖,想上前却不敢。

      给你腌菜。有点酸,如果……你家里有人怀了孩子,可能会喜欢吃的。

      我发了工资了,一千还有五十,我要回家去,我还要给他们买些东西,我还买了新衣服,你说,好看吗?他们会喜欢的吧,对吧?

      老树下,点点光阳细末透过叶缝洒了下来,落在地上的麻袋上,那麻袋里装着个人,头露出麻袋,一脸青肿,满脸都是细碎的伤痕,有被地上的沙子磨出的细痕,还有被鞭子抽到的鞭伤。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带着颤抖,轻轻抚上那青肿不堪的脸颊。即使现在的他面目不清,但她还是一眼就知道是他。是那个傻子,那个怀着孕,却把自己辛苦腌制的腌菜,自己却不吃的傻子。

      “你这个傻子,明知道会是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这个傻子啊。”

      摸着他脸上还没结疤的伤痕,手指更是抖地不行。

      一直紧闭着眼,皱着眉头的人,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温润的眸子茫然地看着她,而后,干裂发白的嘴唇却咧开个淡笑,温温和和地笑了。

      “好人,你来了啊。”

      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脸上的笑容却挥之不去,一直在笑。司徒姚的眉头紧皱,手顿了下,有些莫名其妙。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冰冷的手突然从麻袋里伸出来,捉住了她。

      “好人,给……给我点吃的吧……我的……孩子要死了。”

      手无力地拉着她,脸色惨白。司徒姚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把一件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好人,这是你的,你难道忘记了吗?好人,你就帮帮我吧,除了你……没人会帮我了,没人会……”

      话还没说完,男人便倒在她怀里,昏迷了过去。

      “秦榕!”

      司徒姚慌忙把人从麻袋里抱出来。一抱起这人,她的身体顿了顿,握着他手臂的手掌上青筋暴突。

      给我点吃的吧。

      据说孩子没了后,前段时间被安置在周家,这几天又被扔在村子后面的林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染上什么病,没人敢接近他的。就算看着他伸出手要吃的,我们都没人敢靠近他,怕被传染。

      怀里这个人,看着体重差不多的人,抱起来却很轻很轻。

      她抱着他,很想走快,两只脚却犹如灌了铅,很沉重,每迈出一步便要使出浑身的劲,额头的汗不断滴下来,她也仍舍不得把男人放下。

      第一次,她的心底深深扎根了一个人,那个瘦长的身影,那双总带着淡淡忧伤的眸子,那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那温柔的笑容。一切一切,她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她会如此渴望找到这个人,第一次她想跟他说些事。比如说,我带你走,可好?比如说,秦榕,你能一直在我跟前,一直都在,可以么?

      直到把男人送到镇子上唯一的医院,把他放在病床,看着护士推着他进急症室,她才终于虚脱似的,歪斜地躺在一旁的椅子上,猛喘气。眼睛仍是盯着急症室亮起的红灯,一秒也不想放弃。

      好人。

      脑海里突然响起男人唤她这两字的声音。她低头,看着手里秦傛塞给她的东西。那是一张名片,被男人细心地用薄膜包起来,像一件珍宝般,她忍不住磨蹭着这独特的名片。名片上面正印着她司徒姚的大名,职位,却是一个月前她下乡时带在身上唯一一张名片,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它却不见了。

      她仰着头,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慢慢记起之前她遇见男人的那个时候。

      一个月前,司徒姚刚下乡,刚来到这个热死人的鬼地方,也刚听闻了村民茶余饭后的八卦,说某人凶残成性,说某家的某个人的男人又被打了,每天都要一顿,直到把男人打得不成人形才罢手。司徒姚坐在那里,只是当成个见闻,听过便忘记了。

      司徒姚打算今晚自己下厨,便去菜市场买点肉,当她站在猪肉摊那里正等摊主称肉时,旁边卖鸡的摊位突然来了个人,穿着一身长衣长裤,头上戴着帽子,低垂着头,小声小声地和摊主讨价还价。

      司徒姚好奇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没有注意到她,很专注地蹲下、身,瞧着笼子的鸡。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她总觉得男人神情很紧张,不时地扭头瞧了瞧身后,确定没看到什么,才又放心地看鸡。

      当她把钱付了后,那人还站在摊子前,不时询问老板,“老板,怀了孩子的人吃这种鸡比较好么,更补吗?”

      那老板很不耐烦,一直猛点头。眼睛不时瞧着男人,后来老板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男人大叫。

      “哦,你不是,不是那个周海家的那个男人吗?”

      老板这一喊,男人像被惊到了,连鸡也不要,扔下钱便跑开了,那脚步还有些蹒跚。

      “喂,喂,你的鸡不要了吗?”

      老板朝着那人大喊,那人却没有停住脚步,一直向前跑,仿佛身后有人在他一样。司徒姚瞧着那人的背影一眼,等回过头时,那鸡早已被人领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领走的,领走那鸡时,还一直骂骂咧咧。

      “那该死的贱/人,竟敢偷我的钱来买鸡,我让你吃不成鸡。这贱/人……”

      司徒姚提着手里新鲜的肉,身后不时还传来菜市场那些人的议论纷纷。

      看到没啊,周海的男人又怀上了呢,估计又是个赔钱货,不然怎么还要偷钱来买这鸡啊?

      知道啊,她男人已经偷了周家老父两次钱,上次好像被打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可以下地的呢。这次他还敢偷,我猜回去肯定又没好果子吃了。啧啧,真是惨啊。

      司徒姚听入耳里,也皱了皱眉头。她觉得那男人的身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又很难想起来。

      公司给他们临时租的地方隔着一条河流,那个地方夜景很美,夜晚的时候时常可以听到水边水溅起来的声音,睡眠质量也挺不错的。司徒姚拎着东西,边往住的地方走去边想着,路过河边时,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眼前。

      她正好站在河堤岸边,不远处正有个人影,在皎洁的月色下,脚泡在水里,低着头,瞧着水里。那人很专心,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看他,不一会儿,泡在手里的手便从水里抓了个东西出来,那东西正上下乱动,司徒姚定睛看去,看那模样,似乎是条鱼。那人很高兴,转过头,正好和司徒姚探索的眼神对上。

      漆黑的苍穹上,遮住月亮的乌云缓缓散开,朦胧又有些明亮的月光丝丝倾斜于地面,正笼罩住那人,司徒姚也才看清楚那人。

      那人一身长袖长裤,头上的帽子由于抓鱼而往后推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也令她也更清楚地看到那人脸上的青肿,双眼浮肿,两边嘴角红肿并微微裂开,五官看着很模糊。司徒姚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脸肿得连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的,确切的说是,比猪头的模样差一点而已。她傻愣在那里,两眼就一直定在那人的脸上猛看。

      那人被她这么一眼,眼神惊恐,惊慌地把帽子戴好,完全掩住脸后,就连忙拎着那鱼,涉水过河,躲进林子里去。

      她回到住的地方,同事问起她去干什么了,那么晚回来。她摇摇头,没做声,心底对那个男人有些惊疑。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气很闷热,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和同事等雨小了些,便各自撑了把伞,在雨渐大的小路上行走着。巡完店她独自先回来。路过一个小巷口,她贪近,便走进巷子里。小巷出来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大道两边那里住了几户人家,再过去便有些偏僻,杂草丛生,却凭空有一栋新楼矗在空地上。

      司徒姚朝那楼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隐隐约约却见那小楼旁边,堆着垃圾处的地方似乎有个黑影。她撑着雨伞走近些,这才知道是个人蜷缩在地上。

      她撑着雨伞,站在那个人旁边,静静地看着那人,任他被雨淋着。凭身影,她一眼便认出是那个在河边抓鱼的人,更是在菜市场丢下钱逃走的男人。雨越小越大,她举步想走,却听得那安静地蜷缩着的人小声小声地□□着,她的脚步有一顿,有些吃惊地望向那人,经不住凑上前,在那人身前蹲下。

      那人头上的帽子没有了,湿发紧贴着额头和脸颊两侧,那依旧浮肿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看起来异常乖巧,很难将他和那些小偷的形象联系起来。看他这样,估计是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给你。”

      她抬头看了下天,天色有些黑了,把手里早上还没吃完的面包放在他面前。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还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却纯净无比。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站起身,她听到了一个很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却念着两个字。

      她扭头望他,他红肿的嘴角微微扯开,嘴唇缓缓蠕动,她却分明看清他在说什么。

      好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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