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颖川虫

5、武林正派

　　脱尘走出房间，又轻轻带上门。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隔壁的房间里，木郎才睁开眼睛，慢慢起身。窗外有月光，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纸照在地上。“我该走了。” 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在心里对脱尘说，“否则，你跟着我，不会得一点好处。如果我能安然渡过此事，以后再去找你。”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等到隔壁的房里没有了一点动静，才离开这家小小的的客栈。路上没有人，悄无声息，只有月光默默地洒在各处。他骑在马上，随着马背的起伏摇晃着身体，偶然抬头看看夜空中孤单的月亮，再看看马蹄下一人一马的影子，就忍不住要回头去遥望远处的客栈。这一片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他这一人一骑，也只能是他一人上路。

　　坐下的马突然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险些将木郎甩到马下。他拉紧缰绳，只见面前的路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当前一人短须道袍，却是胡不愁。
　　木郎心知不好，嘴上却笑着招呼，“原来是胡大侠，别来无恙？没想到胡大侠也喜欢赶夜路，幸会幸会。”

　　“只怕是我们的幸事，就不是你都讨大人的幸运了。” 胡不愁冷笑。

　　有人上前一把将木郎从马上拉下来，又回头喊：“这小子果然失了武功。”

　　木郎挣开对方的手，站直身体，笑着说：“看来，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胡不愁盯着木郎，眼睛能冒出火来，恨不得即刻将他烧成灰烬，回手从腰间抽出配剑，闪电般一挥，将木郎的坐马砍倒。

　　木郎看一眼死在地上的马，站开几步，心里后悔这一路上没有好好多看几眼脱尘美丽的容颜。他庆幸此刻脱尘不在身边，可一想到真的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他就觉得天永远都只能是黑的，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他刻意不去看她，刻意去看头顶的蓝天，那片几乎可以一滴一滴流下蓝色的天空，然后就像重温一个反复出现的噩梦，看到她将刀插进了他的身体，□□的剧痛多么鲜明，可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痛，原来她是这么想他死，她居然想亲手杀了他。可是，她也把同一把刀插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也许是想用锋利的钢刀来阻止心中难以忍受的痛苦吧。活着这样痛苦，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居然会有又活一次的机会？难道他们真的能有机会重新来过，改变一切吗？

　　虽然他什么都不能改变，至少他可以死，从而放她彻底解脱。他翻转手腕，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心口。“脱尘，脱尘。” 他在心里喊，面上露出微笑，缓缓闭上眼睛。他突然觉得很累，很想就此睡去，永远也不要醒。“木郎。” 他听到脱尘的声音，虽然不过是幻觉，可是，能听着脱尘的声音死去也是件幸福的事。

　　“放他走。”脱尘的声音不是从天外传来，却是实实在在从身边传过来。木郎猛得睁开眼睛，向旁边看去。只见脱尘站在胡不愁面前，紧握弯刀，脸色异常苍白，神情却很镇定。

　　“快走，快走…”木郎在哀求，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他虚弱的声音。

　　“放他走。”脱尘又说。

　　“凭你？今天他死定了。”胡不愁不屑地看着她，“我们本跟你无怨无仇，是你自己硬要插手，可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脱尘走到木郎身边，用手轻轻擦去他唇边渗出的鲜血，“木郎，头很疼吗？”

　　木郎摇摇头，目光在她脸上留恋不去，原来她温柔的爱才是治愈他所有伤痛的良药，可他又能给予她什么呢？除了痛苦和死亡，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他在此生难有选择，也许他们的爱只能来生再续。

　　脱尘的武功不差，可又怎么能抵挡这些武林名门子弟的联手？不过几个回合，她的弯刀就被打落，两柄雪亮的长剑架在她的肩头。

　　“木郎，对不起，我无法救你。”她凄然望着木郎，脸上说不尽的情意真切，却又是那么坚决。“我只想你知道，发现你走了，我更加明白我不能没有你，我做不到，我愿意跟你一起死。” 她被重重点了穴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木郎望着她，泪水一滴一滴流下脸颊，混着血。

　　胡不愁看看脱尘，又看看木郎，哈哈大笑，“只有你这个傻女人才会帮他，你想跟他一起死，我们成全你。”

　　木郎轻轻叹口气，又将手里的匕首抵在心口，面对胡不愁，好像在说一句很平常的闲话，脸上甚至有微笑，“放过她，否则我立刻就死在这里。”

　　“你以为我们会希望你活着？”胡不愁觉得奇怪得很，不明白这个大魔头为什么总能有匪夷所思的念头。

　　“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你们想我死，天经地义，我死得也不冤。只是，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我，总不能就这么轻易让我一刀痛痛快快地把自己杀了吧。”有一瞬间，他很想去看看脱尘，看看她的表情。

　　胡不愁回头看一眼其他人，“好，只要你活着留下，她可以走，本来我们找的也不是她。”

　　“你们先放了她。” 木郎说。

　　“你先放下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胡不愁很是得意。

　　“虽然我不认为你是言而有信的人，却不得不信你一次。” 木郎笑着点点头，扔下匕首。他被人用粗绳紧紧缚住，被用力地拖拽着。他的头疼得厉害，血又从口鼻中渗出来，他却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想回头看看，看她最后一眼。

　　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踉跄两步，勉强站稳，看看周围，每个人的脸都是扭曲的，无论美丑全变成了同一副狰狞的面孔。他咽下口里的鲜血，喘息着笑道：“你们已经想好怎么杀我了？”

　　又是一掌打在脸上，木郎终于站不住，沉重地摔倒在地。他眼前一阵发黑，头脑里的剧痛是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他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却有一口一口的血涌出嘴外。

　　“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我有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好好回答，我就会让你死得痛快些。”胡不愁厉声说。

　　“是…是吗？”木郎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他费力地翻过身，目光掠过胡不愁丑陋的脸，看到了头顶黎明时的蓝天，那片天蓝得好像流动着的海水。木郎眯起眼睛，一切都要结束了，只要死了，就可以飞到这蓝天之上，就可以从此自由地飞翔。如果死了，她还会为他难过吗？想到她，他就有了断不开的牵挂与不舍。上次死，她陪着一起死，这次死，希望她能远远地走开，连头也不要回。他紧紧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否则敌人还会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而流泪。

　　“我问你，罗亚古城在哪里？”胡不愁用力踢一脚木郎。

　　“罗亚古城？”木郎睁开眼睛。

　　“只要你说出罗亚古城的下落，我可以不让你多受罪。”

　　“罗亚古城，你们这些正派人士也对金钱财宝感兴趣？”木郎嘲讽地说。

　　“快说。”胡不愁将长剑指在木郎面前，剑尖几乎碰到他的脸。

　　“我很想告诉你，可是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木郎感到奇怪，在与方宝玉等人决斗前，他就已失去了罗亚古城的线索，他以为是义父严大人判断失误。直到日前遇见那一老一少询问罗亚古城，他才仔细回想这其中的细节，百思不得其解，也许这个罗亚古城根本就不存在，确实只是义父用来诱杀武林人士的骗局。可为什么这个消息不但没有随着他之前的死而消失，反而引来各路人马追问？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会认定他应该知道其中的秘密？他不觉苦笑，如今倒真希望能知道这个秘密，无论那古城埋藏的宝藏有多么惊人巨大，他都愿意用来换取痛快的一死。

　　他脸上一凉，接着是刺痛，剑尖划破皮肤，鲜血顿时流下。他轻轻哼一声，抬头看胡不愁，沾血的剑又已放在他肩头之上。

　　“说不说，罗亚古城在哪？”

　　木郎刚一摇头，长剑已刺入肩头。胡不愁不住逼问，木郎干脆闭上眼睛，懒得理他。锋利的剑刃一次又一次地刺入，有的深有的浅。他不停地流血，头反而没有先前那么疼痛，除了深深的疲倦感，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这就要死了，“脱尘，不知我们来生是否有缘。” 他又想去看看脱尘，他看到了头顶的蓝天，多么美丽多么辽阔，只有这片蓝天之上才是最自由的，才可以包容下一切的罪恶，可以把一切的丑都变成美。

　　“最后问你一次，木郎神君，罗亚古城到底在哪？说了就放这女人一条生路，不说就让她跟你一起死。”胡不愁不耐烦地喝问。

　　木郎艰难地扭过头，望着胡不愁：“你…你说过不会…不会伤害她。”

　　“你也说过我的话不可信。”胡不愁笑得恶毒，“何况，对你这种奸诈的武林公敌，怎么做都不过份。说吧，罗亚古城在哪？”他手里的利剑，在脱尘雪白的颈中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涌出，与剑锋上原本沾有的木郎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瞬间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木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被一脚踢倒在地。又是她陪着一起死，木郎痛苦地想。他多么希望能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