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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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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红过了便被龙舟水哗啦啦地冲掉了,明明还有十多天才到入伏,天气却已经早早进入了暑热状态,雨化田怕热,吩咐人把冰块用铜盆盛好在他房间里四角都摆上,化了就再换新的,才觉得稍微凉快了一些,心情也没那么烦躁。
是的,最近雨化田的心情颇为烦躁。他本已打算不再与西厂争权夺势,尽日只管陪万贵妃玩儿,诬陷忠良鱼肉乡民的事情他都让给东厂去做了,偏偏万喻楼那老家伙像暗恋万贵妃似的,连这也看不过眼,多次上奏参他扰乱内闱,与后宫之人过从甚密,影响大坏,搞得连朱见深都疑神疑鬼了起来,时时到万贵妃处走动,万贵妃便吩咐雨化田除非传召不要进宫。
本来雨化田觉得万喻楼削了自己的眉角,但转念一想,不是正合自己心意吗?乐得不用与那女人交陪,雨化田就在西厂里好好避暑,写写字练练功,暑天反而比冬天长得更圆润了些。
这天,几位档头在向雨化田汇报工作。
“督主,这是各处探子回报的消息,请你过目。”马进良把整理好的消息递给雨化田看。
雨化田接了,快速看过,摇摇头,“还是没有我需要的消息,继续查。”
“督主,你这半年来命我们到处查找前朝宝藏的消息,但属下看来,督主似乎意不在宝藏。”谭鲁子从袖子里抽出另一封信函,“所以属下斗胆,让人去查了另外一些事情。”
“哦?”雨化田挑了下眼眉,展开谭鲁子递上来的信,不禁心中一震,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我就说这西厂上下,马进良最体贴,谭鲁子最细心。”
“督主那我呢!”三档头继学勇却突然嚷嚷了起来。
“你?”雨化田乜他一眼,“你最会吃。”
“诶?!”继学勇当下面红耳热搔头弄腮起来,滑稽的样子让大家都忍不住摇头,好气又好笑。
本来,手下妄自猜测上司的心思已经有点踩线,还要猜对了,就更让气氛变得自带三分杀气了,可恰好这个时候继学勇就夸张地嚷嚷了起来,一时间把大家都逗笑了,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疯。
雨化田轻笑带过了那一丝浅薄的不快,赏了继学勇一碟糕饼,就让大伙散了,但他朝谭鲁子指了指,“鲁子留一下,有事。”
“是,督主。”谭鲁子跟了雨化田进偏厅,以为要挨一顿骂,却不想雨化田坐下了,叫他给他沏茶以后,就坐在那里写字,一言不发。
但越是这样安静,谭鲁子就越是不安,他眨了几下眼睛,拱手上前道,“督主……”
“我也觉得你会哭。”雨化田却是头也不抬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诶?”这天外飞来一笔让谭鲁子摸不着头脑,“属下没听明白督主的话?”
“哈。”雨化田这才放下笔来,拿起手巾来擦了擦手,“我之前跟进良聊天,说到如果他死了谁会为此而哭的话题,进良说他觉得你会哭,现在我看来,也是一样。”
“大档头素来喜欢拿属下开玩笑,督主请勿上心。”谭鲁子红了一下脸,咬了咬牙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进良这么老实的性格也会拿你开玩笑?”雨化田笑笑,倒没有一点被猜对了心思的愠怒,“你做得很好,我就是要他的消息,这西厂上下也就你一个能这么懂我的心思。”
“督主不怪属下多管闲事就好了。”谭鲁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看来督主已经做好决定了。”
“嗯。”雨化田道,“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只要督主想要做的,就是对的。”谭鲁子说着,给雨化田换了一杯热茶。
“人走茶凉,到时候谁都保不了谁。”雨化田捧起茶杯来,拈着杯盖儿慢慢刮了几下杯沿,“我说不动进良,只能把他交给你了。”
“我?”谭鲁子一愣,脸更红了,连忙摇头道,“不,属下何德何能……”
“鲁子,当局者迷啊。”雨化田站起来,走到谭鲁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是你点醒了我,如今我也还你一个清明心眼,你转过来。”
谭鲁子闻言,转过身子去顺着雨化田指的方向看,窗外可以看见那花木架子,葱葱郁郁的绿叶上满是黄色的小花儿,“那花架子,自从落了你满头醉鱼草以后,就一直在开花,你猜是谁,一年四季地去嘱咐花农换上当季的鲜花?”
谭鲁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雨化田,雨化田又拍了拍他的肩,“来,陪我去做几身夏天的衣服。”
“……是,督主。”谭鲁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惊魂未定还是受宠若惊,只能心思恍惚地跟着雨化田去绸缎庄找裁缝了。
谭鲁子给雨化田递上的那封信函里写的是“百晓生已在返京途中,预计七日即可抵埠”。
入伏那一天,人们本来都不太爱在外头走动的,但这天却是京城一户显贵老爷生日,那老爷好大的排场,临着溪水搭了一个大戏台,请了最有名的戏班来做贺寿戏,更雇了好多画舫花艇,来个水上筵席,既有面子又够风雅,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来凑热闹。那够面子的自然上了船儿吹着江风看花旦,纯粹来看热闹的,达官贵人的老爷也总会在寿辰这日添些阴德,也在水边搭起来几里长的观赏棚子,糊上遮阳的油纸,再赏几杯水酒几个馒头,就凑了个万人贺寿的喜庆场景,喧闹震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听见台上戏子在做的什么剧目。
那水边的看客棚子里,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左拥右挤地往人群里走,一个看起来像家丁的人揪住他衣袖道,“这位公子,这边吵吵闹闹的,连花旦的脸蛋都看不清呢,要不要去楼上清净的地方看?”
“嘿,就这地方还有楼上雅座啊?”那男子回过头来,正是在外漂泊了半年多的风里刀。
“楼上安静,又有茶水点心,比在这下头挨着杂粮馒头好多了。”家丁也不含糊,笑嘻嘻地伸出五个指头。
“五两?”风里刀抬头看看那所谓的楼上,不就是在中间再多搭一层木板弄出来的嘛,坐上去他还怕掉下来呢!
“公子看来就是走跳江湖的慷慨人,”家丁见他一脸嫌弃,连忙接着说,“这五两银子花得绝对不冤,楼上不光有茶水点心,直面戏台,还能按照你的需要做个隔间出来,既能跟你的朋友相聚,又不用被别人窥视,比那些坐花艇的只是差了个船桨而已!”
风里刀打量着这个家丁,一拱手用佩服的口吻说道,“这位大哥,你其实应该去从商啊,我很佩服你的口才,可是我真的不需要……”
“这位公子是我家主人的客人,你别拦路。”
突然,一个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高大壮汉从后面冒了出来,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那家丁拎了开去,又对风里刀说,“我家主人在上面等你很久了,上来吧。”
“诶!竟然比我还早?”风里刀向那被摔了个狗吃屎的家丁投去同情的目光以后,就跟着那壮汉上了楼,果然比下头清净多了,已经有三四个用薄木板隔开的单间,单间都是三面木板一面朝向水面戏台的格局。风里刀跟着那壮汉进了其中一个单间,只见一个穿着鞑靼装束的女子正翘着腿喝酒,咬了一口糕点又“呸”地吐了出来,“这货色敢收我五两银子!他妈的转头就烧了这烂棚子!”
风里刀知道,这就是他费尽心思要找的占着太白上国地图的主人,夺命无常常小文了。
楼下,那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家丁龇牙咧嘴,刚想要开口咒骂几句,又被人一把推了开去,“走开,别挡路!”
这次推他的却是个穿官服的西厂侍卫,家丁吓得脸皮发白,还好侍卫并不是要来找他麻烦的,只见他们恭恭敬敬地清出一条路来,一个穿着刺金月白书生袍的男人皱着眉头拈着脚步走进来。
咦?这,这不是刚刚上去的那位公子吗?!家丁更加惊讶了,嘴巴都长成鸡蛋大小了却是说不出话来。那人也完全没有理会他,就向跟在他身后一个青年男人问了“他真的上去了?”,就往楼上走了。
那与风里刀长相相似的,除了雨化田还能是谁?那日他从谭鲁子那里得知了风里刀的消息后,就继续让谭鲁子为他跟进,今天得知他回到了京城,却不来找他,反倒来了这戏台子,便打算来这里吓他一个措手不及。
雨化田上了楼,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能凭一把匕首找到我,你也有两把刷子!”
雨化田本不在意,但随后响起的一个声音却叫他停了脚步,他朝谭鲁子做个眼色,谭鲁子便命人把隔壁的那个单间清了出来,请雨化田进去。待他进去了,他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凭那武林高手的敏锐听觉捕捉隔壁说话的声音。
“……你风里刀不过是个消息贩子!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常小文拍地把酒杯搁到桌子上,“有地图我自己不会去挖?要你来分一杯?”
“嘿嘿,要是有地图就能挖,你以为这宝藏能等到你吗姑奶奶?”风里刀嬉皮笑脸,歪着身子尽往常小文身边靠,“你当天杀人杀得快,肯定没问清楚。这地图不是指引你们去藏宝地点的,而是到了皇宫以后怎么出来的出路图。”
“出路图?”常小文一愣。
“入口只有一个,但出路就复杂了。”风里刀把那把匕首还给她,常小文要拿,他却又往后一缩,引得常小文趴在他身上去了,“你若是答应跟我合作,我不光告诉你藏宝地点,进入皇宫的方法,出路图的看法,还会帮你凑人手,把风的,搬运的,销赃的,一条龙服务,怎样,我这么体贴又有诚意的搭档可不是容易找的。”
常小文靠在风里刀身上,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换了从前风里刀肯定就要猛吞口水了,可见识过雨化田那销魂夺魄的媚眼以后,简直能对常小文坐怀不乱了,他也毫不顾忌地看回去,贼兮兮地笑,常小文被他这么一看,有点儿失神了,好一会才勾着声音说,“你们中原男人说的体贴,就真的是把身体贴上来啊?”
“现在可是你体贴着我哦~”风里刀笑着回答道,“金银珠宝,玛瑙翡翠,珍珠玉石,只要你点头,就都是你的了,如何?”
“那你呢?”常小文倒不在意还有手下在场,就跟风里刀调起情来,“你也是我的了?”
风里刀心里打了个跌,这鞑靼女土匪看上他了?怎么自己尽招惹女土匪啊?不过当下时势,还是先顺着她意思好了,“你要是不嫌我太过体贴,我就继续体贴着你呗。”
谁知道话未说完,耳朵边上就凉飕飕的,只见那个壮汉已经拔了刀,刀刃贴在他耳朵上了。常小文冷笑一声,猛地把自己的匕首抽回来,“消息贩子果然都是口甜舌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上你是卖了消息给江湖侠客让他们刺杀东厂的人,因此才要走脚,但为什么你却不卖西厂的消息给他们?你其实在借他们的手为西厂铲除异己。我要是答应了你,宝藏挖出来了,却来了一队万人兵马,打着朝廷的旗号把我们杀个清光,那可怎么办?”
风里刀心里一沉,这鞑靼女土匪不光消息灵通,还不笨,“是,我早就跟西厂有所勾结了,但是你放心,西厂厂公如今把我当知己好友,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他跟你是好朋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常小文笑嘻嘻地把匕首抵上风里刀喉咙,“要不,我把你绑架了,看看那西厂厂公愿意用多少银子来赎你?”
风里刀耳边一把刀,脖子上一把匕首,却也不慌张,只是委屈地扁了扁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了吗,怎么跟你没关系了?”
如果这话是其他人说的,常小文一定一刀削了他半片嘴唇,偏偏这话从风里刀嘴巴里说出来,却让她止不住去相信这话里头是有真情的,便“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也让自己的手下收回刀,“你还挺会捏着人家的心嘛。”
“可不是?”风里刀按理擦一把冷汗,“要不怎么能哄得那西厂提督听听话话的?你信不信,我还能叫他搬出朝廷的神机营帮我们把那皇宫炸开来?”
“呸,你才不会让朝廷来分一份呢!”
“彼此彼此嘛~”风里刀说着,又嘻嘻哈哈地把她哄下来喝酒听戏,还好常小文本来就对那神功戏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是贪图这边人多热闹而已,现在正事谈完了,酒也喝完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呆不住了,跟风里刀又嬉闹了一会,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风里刀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再等了一会才下楼,这时,在隔壁单间的雨化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