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纪年》吴门琼章

8、04章（上）

　　从家宴上回来，枕书还没琢磨过来，那边厢已经来人了，是个小丫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眉眉只看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小丫头过来拜见主子，倒也是低眉顺眼，只是终究年岁小，一团孩子气。眉眉不着痕迹打量着她家小姐，发现她只是抬了抬手，表情并没有变化，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你是谁指派过来的？”枕书虽说估计是知道，但也想问清楚。
　　“启禀二小姐，奴婢是大夫人指来的。”
　　枕书冲眉眉使眼色，意思是为什么阿娘要指个这么个丫头，如果关心自己的话，不应该派个更能耐的。而眉眉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她很感动于小姐的态度，看来她真的信任自己，否则也不会这样表现了，按理说大夫人指派的必是比老爷指的更亲厚，但她相信小姐的为人，她看人一向准，这次也不例外。
　　她在一边插话道，“大夫人派你来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燕绮想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说二小姐大病初愈，希望有人多照顾一下，便派了我来。”
　　眉眉也想不明白，退回枕书旁边。
　　“算了，来了收下就是。”既然这样，不用白不用。枕书的手在椅沿上敲了敲，“你叫什么名字？”
　　燕绮把名字告了，枕书点头，接着斟酌，她不知道其他人对她昏睡前的事情了解多少，这些情况她连眉眉都没告诉，一个人迟早会闷出病来的吧，不行，明天要出去散散心，要是能忘掉就好了。
　　“燕绮，进了我们葳蕤院，就是自家姐妹，你年岁小，先跟着眉眉学些东西。”又对眉眉道，“把外面两个也叫进来。”
　　凉暮和凉朝是对双胞胎，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也是老爷刚叫来的，枕书把她们留在外面，主要是不想让她们进内屋，毕竟是贴身服侍的事情，枕书已经习惯眉眉了，如果换了人她必定不舒服。
　　这两姐妹见了燕绮倒是跟见了亲人似的，三个孩子都没长大，看得眉眉连连摇头。枕书在一旁低撑着额头，笑着看她们嬉闹，好像带群孩子的感觉那么真实，她心里很欢喜，不觉有些感触。
　　眉眉也是个人精，看小姐脸色变了，赶紧对三丫头说，“要聊到外间去，还让不让主子休息啦。”这些半大孩子哪里禁得住吓，尤其是这个眉眉，严肃得都要赶上家里的老夫子了，三人面面相觑，然后福了福出了门。
　　枕书发笑，“你做什么吓她们？以后还要不要好好处着？”
　　眉眉让枕书在梳妆镜前坐好，一边帮她卸妆，一边道，“这些丫头就得这样管，要不以后都上天了去。还有啊，小姐，你以后可不能阻着我。”
　　“我哪里阻了，只两天你的脾气我可领会了。”眉眉帮枕书取下发簪头饰，又把辫子放下，细细梳通了，“我就这脾气呀，你要让我改也是改不了了。”
　　枕书点头，“这样很好，我喜欢。”
　　正好已经卸完了，“今天洗澡是到隔壁间去洗，还是把木桶放到屋里来？”
　　枕书瞧瞧外面天色也晚了，“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好。”
　　“也行，我先去准备一下。”
　　枕书一直坐着，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如剥了壳的鸡蛋，如此姣好无双，不施粉黛，不似人间。她慢慢摸上去，“如果我就是你，那么你人呢？”头偏了偏，似是怅然无力。

　　枕书没去浴池，只是几个丫头已经在木桶里撒上了各式花瓣，袅袅的香气氤氲，枕书觉得一丝恍惚，这种感觉很新奇，这本不是她洗澡的方式吧。
　　由于太过舒服，所以枕书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她迈进房间，房里已经点了安息香，淡淡而又不腻，她舒服地披着薄纱，一路踩着上好的驼绒地毯，留下一串浅浅的痕迹。
　　眉眉已经睡下了，她这个丫鬟当得很不称职，但枕书就是觉得她好，大概两个人在脾气秉性上刚好可以互补，便很恰当地在一起生活了。

　　枕书的绣房里，床头的月影灯散发着柔光，这是竖式的两排灯架，灯光所及之处形成的幻影如水中行云，飘渺无依。枕书对这新奇的物件十分喜欢，所以贴心的眉眉肯定会点上的。
　　只是今天有点异常。枕书还没有接近灯影便蓦然止步。她秉着呼吸，一动不动。既没有风也没有一丝烟气，有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呼吸。枕书胆子也是大，居然没有害怕，只是顿了顿之后，又提步向前。月影灯下，幻影之中，有个人儿侧卧着安静地睡着，他似乎睡了很久，如同是在自家的榻上一般，呼吸也是浅浅，这也是一开始枕书没有听出来的缘故。她走得已经很近了，灯影里的他，如同行云中的仙人，身上也是单薄的细纱衣，衣服退到胸部，有大半的皮肤都暴露在外，但是丝毫没有违和感，那是纯白中的魅力，纤细的锁骨，柔韧的腰身，一点点收入枕书的眼前。枕书觉得鼻子有点热，主要是这样的场景太诱惑人了，她一向对美男是毫无抵抗力。
　　不过要是让她像饿狼一样扑上去也是不可能，这种事情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她束手束脚地站着，一时没有动作。那床上的人儿却悠然地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欣然笑道，如欢迎自己最亲密的人，“姐姐，你回来了。”声音低低，却如戏腔一般让人着迷，枕书整个人呼吸一窒。既是因为他的长相，也是因为见到他的感觉。
　　本来可以预料到这个人是有多美，但还是狠狠被惊艳到了。他就如同是神雕刻的杰作，让所有人都会停止呼吸，面目柔和，眉角却带着丝戏谑，用目光一寸一寸打量她。
　　枕书还没理清楚头绪，她只知道这个人是无害的，但是很微妙，微妙在什么地方呢？枕书心里琢磨，他既是叫自己姐姐，但是这纪家二小姐的情况她也是了解，根本没有弟弟，不，应该是有一个的，眉眉说夭折的那个。难道他是个鬼吗？
　　枕书悚然一惊，自从她醒过来之后，她一直对这类神怪之事耿耿于怀，她猜不透，也想不明白。如今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枕书慢慢摸上他的脸，就像是摸一件上好的瓷器，小心翼翼，恍若一碰就会消失。那手上的温热触感告诉她，这个人是活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少年一点都不恼，任眼前的姑娘摸着他的脸，他感觉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其实时间并不久。在镜子里看到她现在生活的模样，与天上的时候大不相同，人间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人更显得明媚俏丽，带了丝娇滴滴的羞怯感，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思念她。
　　人间有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走了，连仙书阁外的菩提都没了精神。

　　枕书蓦然收回手，眼波流转，在灯光的映衬下更似天上最高贵的仙子，动人心弦。她低喃道，“你……你……”却不知道要讲些什么。
　　“姐姐是太欢喜了吗？还是怪青弟弟来得太迟？”他委屈地看着她，眼里似有无奈之样。
　　“不，”枕书本能地否决，似乎不想见他不开心，退后一步，只是打着哈哈，“已经很早了。不对，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青弟弟眸子里水光潋滟，“姐姐要丢下青宁吗？难道姐姐一点都没有想我？”
　　原来他的名字叫青宁，枕书抿抿嘴唇，“那个……天色已晚，男女授受不清，青……青宁弟弟还是早些歇息吧。”现在她不想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的，从种种迹象来看，大晚上的，穿成这幅模样，孤男又寡女在同一间屋子里，还说些什么暧昧的话，如果再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枕书脑子就是被驴踢了。只是……你留下的情债，为什么要我这个假冒的纪二小姐来还，实在是气人之极。青宁当然不知道枕书想了些什么，他只是对现在的枕书很好奇，没有了记忆的枕书，比之以往那个凶巴巴的不饶人的小姑娘，倒也有趣的紧。
　　“姐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我们都是睡一处的，难道姐姐又养了别人了吗？”看他委屈的样子，再说下去总得哭出来。
　　枕书一听就要炸毛了，什么叫“养”，什么叫“又养”，之前的那个家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不是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吗，怎么关起门都做些什么烂事啊。枕书心底咆哮，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不是今天有点不舒服吗？你懂得哦。”
　　青宁被她逗笑，但脸上还是绷着，警告自己千万不能笑场，“姐姐今天很奇怪，难道姐姐还担心青弟弟吃了你吗？”说话间，人已经移至枕书身侧，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侧，又热又麻。枕书呐呐不能言语，只任凭青宁把她带到床边，脱了鞋，送到被窝里。青宁想，如果她一直这么乖乖的，那自己这些年要省多少事啊。说是自己姐姐，还不是口头上占占便宜，临了还是要自己照顾她。
　　青宁把枕书服侍好，自己也要睡了，他并没什么顾忌，一天得不到枕书的认可，他一天就不会乱来。这样想着，本来要脱衣服的手顿住了，还是守在旁边吧。他径自睡到枕书旁边，还不待他搂过枕书，柔顺的佳人突然来了一脚，他一时不察，居然被踢到地上。
　　枕书也是直到睡下才回复过理智来，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她的“情郎”，今晚想和自己困觉，而自己才后知后觉地现在才知道，眼揪着那狼爪子要伸过来，枕书奋起一脚，果然威力惊人，一下子就把他踹下去了。
　　青宁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就知道这丫头一点都没变，一定会搞点什么幺蛾子。罢了，罢了，想这么多年都没成功过，也不在乎这一次。“我还是去外面睡吧，姐姐晚安。”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一转身就消失了。枕书一怔，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