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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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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那条破烂的发廊街上却依旧是彩灯萦绕,泛着星星点点的暧/昧。燕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边抽着烟,边迷离地瞅着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穿着热裤,坦胸露背的婊/子与人模狗样的贱男人。
燕子从未否认过自己就是个婊/子,自愿去做的事儿没什么好否认的。燕子三年前来到这个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城市,两年前开始这种灯红酒绿的生活。只有一年,燕子便彻底知晓,钱,这个臭烘烘却令众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是你用多少认真都无法快速换来的。盘靓条顺,这就够了。
燕子被赶出来了,没有任何余地的,就这样拎着行李被赶了出来。王燕原以为自己是个有福气的,没干两年便被个老板包/养了。老板说看不惯家里的死黄脸婆对自己蹬鼻子上脸酸了吧唧的破德行,就喜欢自己这种温柔贤惠又善解人意的。老板当时对燕子很好,穿名牌儿的,吃高档的,用奢侈的,给的钱也是以往的两三倍。不管现在的王燕有多么心灰意冷,当时的自己的确是被哄得心花怒放,任死老头子为所欲为,现如今想来,真是恶心!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哄来哄去,以为终于遇到个知心底儿,掏心窝儿的人,却不想,老婆子一来啥都不好使了,指着门口便告诉她:“滚吧!”
燕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看着对面的店小妹左一个媚眼儿右一个秋波的勾/搭着男人。燕子眯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才把那口烟从鼻子里呼出来。
“大哥,剪头不?”燕子习惯性的倚在门边,冲男人抛了个媚眼儿。
男人本就是出来玩儿的,见有主动上钩而且长得不错的,自是高兴。“多少钱一次?”男人嘴边溢出一抹猥/琐的笑。
“您看着给,剪得好,您就多给点儿。”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便搂抱着出了店门,寻了家小旅店。开/房,买/套,做事儿,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男人坐在床头抽了颗事后烟,扔了五百块钱在床头,回头见燕子趴在床上,被子也不盖好,就那样露着,一时兴起,便又要来一回。就这节骨眼儿上,房门被大力地敲响:“有人吗?有人吗?警察!快开门!”
两个人慌乱地穿上了衣服,开了门,衣冠不整,床头的钱也忘了收,明眼人儿一看便知分晓。被拷了铐子,王燕这还是第一次,脸上臊得火辣辣的。
蹲在拘留所的墙角,光着腿儿,王燕觉得自己很狼狈。看过电视上各种被抓的,一个个蹲在一块儿,抱着头,一副天塌下来的神情。王燕总觉得那等子倒霉事儿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却不想天不由人愿,自己不但落了个任人宰割的地步,而且还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没有一块儿,拘留所的阴冷一点点渗到自己的身子里,骨子里,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瑟瑟发抖。审王燕的是个年轻的女警官,从她那厌恶的眼神中,王燕体会到她对干这一行的深恶痛绝。果然,阴阳怪气的审问弄得王燕一身的不自在。
“干什么的?”
“发廊的。”
“剪头发都见到床/上去了?!请你端正态度!这里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为所欲为?她什么时候能过为所欲为了?不过一直过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罢了。王燕瞧着女警官因生气而变得通红的脸蛋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请你正视问题,否则,我会向上级汇报你妨碍司法公务!”
“我怎么了?我是干什么的,你们一早就知道,何必呢。我就是个出来卖的,不过是为了胡个口养个家,我做什么了?”王燕愤愤道。
“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你这是在违法!违法!”
王燕瘫坐在椅子上,裸/露的大/腿肆意的大敞着。她仰着头,看着审讯室的天花板。违法吗,自己又何尝像这样呢。王燕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茫然与绝望。
王燕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被拘留了几天,吸着污浊不堪的空气,像是给本就肮脏的灵魂又裹了一层烂泥。出了拘留所,王燕用手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明明是个如此光明纯净的世界,却存在她这种鼠蚁一般见不得一丝光亮的人物。
王燕从/良了。王燕那日打好了行李,从窄小的发廊店搬了出来。没有浓艳的妆,没有艳/丽暴/露的衣裙,没有性/感的高跟鞋。只有一头扎起来的纯黑长发,一条朴素的白裙子,一双蓝色的布鞋,一如当初她刚刚来到这座水泥城市一样,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但此时的她已不能那般纯净,而是千疮百孔,满身污泥。王燕没有留恋的离开了这座让她绝望的城市,踏着坚定的步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王燕回到了村子里,开了家自己的小卖部,过着平凡人朴实的生活,似乎早已忘记,或是从未过过从前那么淫/靡荒诞的生活。王燕尚还年轻,又长得漂亮,又是单身一人,村中许多小伙都很喜欢到她的小铺子里坐坐,或是买几瓶啤酒,要不就是坐在那儿和王燕聊聊天。王燕从未想过嫁人,也从未想过回家,自己做过那档子事儿,连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又有什么脸面去回家探看父母和兄弟姐妹,又有什么脸面去让别人接受自己这么个残花败柳。索性孤独一人,了无牵挂,也好。
王燕最近发现村里的李胜总是往自己这里跑。每天中午李胜都溜达到自己这儿,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晒会儿太阳,和自己闲聊上几句,有时还会给自己带点儿自家种的豆角和丝瓜。王燕不是没多想过,但人家一个家世清白的,到底怎的又会看上自己这么个对外称是个寡妇的女人?
李胜对王艳真是极好的。王燕家屋顶漏水了,李胜爬了梯子去补;灯泡坏了,李胜上凳子给换;王燕家缺什么少什么,李胜比王燕自己都清楚。一来二去的,就是石头心肠的人也给柔化了。王燕答应和李胜在一起了,就在那个大雨天,王燕一个人被拍在回家的路上,浑身淋了个透。走着,却看见远处李胜举着伞飞快地向自己跑过来,王燕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同样被雨淋透了的李胜把伞聚到自己头顶,憨憨地笑:“还是来晚了,举着点吧,那什么,聊胜于无···”王燕看着李胜,看得专注,雨水顺着李胜湿成绺的头发流下来,还有几滴雨滴就挂在李胜的睫毛上,那双眼睛在这样的雨天里亮得暖人。王燕没在克制,扔了伞便紧紧的抱住李胜:“为什么要对我好啊?!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了!你到底懂不懂啊!”王燕紧紧扒住李胜的肩,大声的控诉着,眼泪和雨水交杂在一起顺着脸蛋流下来。王燕知道自己这样很不矜持,甚至很没有操/守。但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不计回报的,踏踏实实为自己好的男人,自己又怎还能那般冷眼旁观。在遇到李胜之前,王燕的世界是黑暗与腐臭的,即使离开了那里,即使重新开始,但有些东西就像是刻在石头上一样硬生生地留在那里,历久弥新。但她遇到了李胜,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终于挖出久违的日光,王燕是那样的贪恋,那样的想肆无忌惮的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奢侈的温柔。
王燕每天和李胜腻在一起,像是要补全青春时失去的那份纯真和美好。半年过去,王燕对李胜的好,对李胜家里人的好彻底打动了李胜家,抛下开始的偏见,李胜家准备着手二人的婚礼。准备婚礼是个幸福的过程,至少王燕是这样认为的。想着自己能和那样朴实憨厚、对自己温柔体贴的李胜结婚,王燕觉得自己真是修的八辈子的福气。
可是,王燕永远也不会忘记,还是一个雨夜,瓢泼大雨使人看不见远处的路。王燕听见有人敲门急忙去看,却看见李胜一个人站在雨中,就像那个记忆中甜蜜的雨夜一样,浑身都湿透了。王燕扯着李胜让他赶忙进屋,但李胜却轻轻地将她的手甩开了。王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感觉到李胜看她的眼光变了,有些嫌恶,有些绝望。
“你怎么了?”王燕站在屋里,看着屋外的李胜,心底有些发冷。
“你曾经······”李胜欲言又止。
“我曾经怎么了?”王燕有些能够预感到李胜要说什么,但还想有一丝希望,那块伤疤就躺在那儿,王燕怎么也不想把它用刀子再划开。
“我听隔壁陈嫂子说,你曾经······做过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李胜低着头闷闷地说,但又急切地抬起头,看着王燕,抓着她的肩膀,“我本是不信的,但陈嫂子说是她城里的姐们儿告诉她的,还说,还说····”
“她还说了什么?”王燕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了,当心底最不想让人看见的腐烂被翻出来时,王燕甚至自己都能闻见那股令人作恶的腥臭味儿。
“她说你就曾经给她姐们儿的老公作过······作过二/奶,结果被赶出来了······”李胜握着王燕的肩膀使劲摇了摇,“燕儿,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不是?你没有做过那等下等事,对不对?这一切都是陈嫂子瞎编的,是不是?”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王燕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一切都过去了,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燕儿,我······”李胜瞅着王燕,眼里泛着困惑与不定,“你是真的做过吗?”李胜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次。
“是,李胜,我是做过,这没什么好对你隐瞒的。我曾经不是个好女孩儿,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钱,我听了别人的话跑去卖,那一阵子我承认我是虚荣的,甚至做了很多在你看来是何等龌/龊的事情。但是,一切都过去了,我从了良,只想过和正常人一样的日子,只想有个家,有个能和我共担风雨的男人,只想有份属于自己的温暖,这又有什么错?!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我已经知道错的离谱,我已经要把那段黑色抹去,可是李胜,你真的就这么在意吗?”王燕说到最后,话语中已有些哽咽,她抬起头眼含闪烁的看着李胜,希望在他眼里找到一份动容。
可是什么都没有,李胜慢慢地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就站在雨里,任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就那样深深的看着王燕,然后转身冲进雨里,一瞬便没了身影。王燕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绝望地看着已经泛着白烟的大雨。她不知道李胜有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她想应该是不会的。
曾经她怀着父母的期望来到五彩斑斓的城市,曾经她心存虚荣义无反顾的踏进了腐烂的泥潭,曾经她抱着一丝希望卸了所有的颓废,重新整装干净地离开泥潭。而现在,她看着什么都是模糊的雨幕,突然清醒:不是所有的浪子都很幸运——回头是岸,应得如她,即使回头,也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归途,早就在踏进大海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床头,王燕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霸王别姬》,鸨母曾经对菊仙说过:“我告诉你那窑/姐永远是窑/姐,你记住我这话,这就是你的命!”她也说:“你当出了这门把脸一抹擦,你还真成了良人啦?你当这世上狼呀虎呀的就都不认得你啦?”
王燕靠在床头,点了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燕洗了个澡,坐在梳妆镜前认真地梳着头发,然后把头发扎了起来。她换上了那条她要去城里打工时,母亲特地去给她买的一条蓝色的碎花长裙,赤着脚站在地上,在梳妆镜前美美的转了几圈。累了,就这样靠在床头等着睡着了。
第二日,雨晴,天空晴得只有几朵薄薄的云彩悠闲悠闲的飘在天上,阳光在放晴的天气里兴奋地肆意地播撒着温暖。阳光从王燕家的窗户洒进屋里,驱散了雨夜时屋里积攒的阴冷与潮湿,照亮了屋内地上散落的药片和倒在地上无辜的药瓶,以及那个安静睡在床上面容娇好,神情安详的姑娘。
燕子,终是会归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