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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枯枝苇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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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剑客桌边的四人纷纷持剑站起,心中都微惊,早知色使山佐天音武术高强,但是上得三层楼的江湖人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即使是因为毫无防备,这般被丢了出去,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还是让众人不敢小觑。
剑客中有一人还算冷静,他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静江府郭冬,敢问阁下为何贸然出手伤和气?”
天音折扇一展,挡住嘴,露出满面惊讶之色,身后回过神的祈凝怒道:“这位侠士莫要不讲理,明明是那人口出污言在先!”
郭冬皱眉瞅了祈凝一眼,实在不愿意和一个书生斗嘴,他再不待见快活城的色使,也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那句话极有道理,只是他的功力不能够说出那般狂傲的话,便冷冷道:“这位公子,在下敬你是一个读书人,不愿意与你争论,但是你也应当看清,我和这人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斗争,文人还是退后罢。”
祈凝的同伴们早就想召他回来了,此时纷纷向祈凝招手,示意他赶紧回去。祈凝抿了抿嘴,秀气的脸上流下了汗珠,面对同伴的担忧,他安抚一笑,依然走到山佐天音身边,笑容中竟然带着一丝豪爽:“小生看这位色使并未做任何挑起争端的事,他刚刚上楼,侠士的同伴便加以挑衅,这是非黑白,箜翎有眼有珠,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对于这场关于自己的争论,天音自始至终都是轻摇纸扇微笑看人,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此时听祈凝说这几句话,他斜睥了祈凝一眼,忽然出手一掌将他推开,四位剑客同时扑上前来,山佐天音依旧摇着扇飘然后退,折扇离手,再转回时,一个剑客被拍出了窗外。
相思跳起来大喊:“禁止打架!禁止打架!”不过他声音里的兴奋,倒是让人忍不住侧目,好奇这小二到底想劝架还是巴不得别人大打出手。
天音分神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到相思后面的珠帘时,眼中笑意更盛,他不再周旋,而是直接闪身到郭冬面前,夺剑、反剪双手、加上临别一脚,三个动作极尽狠、准、快,相思堪堪扑到地上躲过,郭冬便被扔到了珠帘前面,刚碰到珠帘,帘内传出一股劲气,郭冬尚不及还手,那股力直接将他送出了窗外。剩余的两人见此情景,对视一眼,难得心有灵犀一次,瞬间达成了共识,一点头,一同下楼找人去。
此时三楼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大家知道这个吝啬的大掌柜被得罪了,只见一个修长的手掀开珠帘,一个白衣青年把玩着手中玉箫,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翩翩佳公子,一面万金,这便是流华了。
天音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执扇轻摇,牵起嘴角,看这白衣男子一步步走出,顺道拎起扑在地上的相思,天音扬眉,流华展颜:“罚钱。”
众人尽皆扑到。
唯独山佐天音悠然摇着扇,笑得倾国倾城:“没钱。”
众人倒地不起。
当无赖遇上恶霸,一场恶斗便注定免不了。山佐天音与流华掌柜的相识,从天音朝流华扔了一个剑客开始。
流华一掌劈向天音,相思兴奋得一蹦三丈高:“禁止打架!禁止打架!”
流华无暇去让自家小二闭嘴,不过两个高手好歹都知道望江楼建起来劳民费财,齐齐地向窗外飞去,同时还不忘见招拆招,急得祈凝也不顾形象地喊道:“不可跳!!”
那可是大江啊!祈凝也不想自身是不是有能力阻止,就那样直愣愣地冲去窗边,还未碰着衣角,两人已经落了下去。祈凝捂着心口,觉得呼吸刹那一窒,看着两人没入江水中,消失了踪影。
此时众人都回过神来,冲到窗边来观看,相思个小,被挤在后面,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般乱窜,也没有人因为他在望江楼的特殊身份而让他分毫。祈凝因为是第一个来到窗边,加上又紧紧攀着窗台,所以倒是很稳固地留在了那里。
天音和流华两人落进江水中,半日没有动静,祈凝忍不住瞪大了眼寻找,只听“嘭”地一声,水面有浪冲天而起,高达一丈,一金一白两道身影跃了出来,对击一掌,反向翻身跃远,白衣踏在一根浮枝上,飘然胜仙,华服轻点一颗芦苇,宝相庄严。
祈凝张嘴,吐出与众人一致的赞叹:“天人也。”
惊叹声刚落地,水面上两人调匀气息,同时跃起,踏水而行,激起千层浪,层层浪涛过后,带着一阵水汽,两人破空而来,越过窗前众人,落在屋顶上,衣袂未曾沾湿分毫。
两人相隔一丈远,都是看着浩渺江面,默然半晌,流华首先打破了沉默:“我下去收钱了。”
天音摇着扇目视前方,嘴角溢着一丝笑意,流华眯眼一笑,翻身下楼。
天音收扇抵住下巴,静静站在屋顶上看大江浩渺,苏子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他反观过往岁月,浑似浮生一梦。看着自己的手,想当初那般刻苦练习,自身功力却总是难以突破瓶颈,可如今呢?当自己决心独自离开快活城时,当自己放下了一切,兄弟、主上……没想到那个独自离开的月夜,自己在凉夜中心静如水,蓦然间便达到了大宗师境界,想必自己此时功力与主上全盛时期相比,也不逞多让了罢。
可是,意义何在?尘埃落尽,那些年的繁华过后,自己注定还是要一人行走的,就如孩童时独自行走,来到了快活城般。
夕阳沉沉落下,夜幕渐渐来临,天音轻嗤自己,收起飘散的思绪,一展折扇,飘然落下,落地时顿了顿,眼中有些不在乎的笑意,他也不管后面仰头看了半天的呆子,抬脚便走。
祈凝好容易劝走了自己的朋友,找到一处沙地,抬起头恰好能够看见那位色使迎风飘舞的衣袂,那长长的金色发带在夕阳下别添了一丝静谧,这百般华丽一身,却更衬得那人一身孤寂,他扇根支颐,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所有的所有,无不昭示着他过往的不平凡,祈凝是见惯世面的,却从未遇见过能够第一眼便吸引自己的人,为此他傻了一般站在风口中,只为静静看那人。现在那人终于下来了,却背对着自己抬脚便走,祈凝不假思索便喊道:“阁下留步!”喊完便觉得自己冒昧,好在那人终于停了下来,祈凝抬手作揖,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见,道:“小生冒昧,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么?所谓尊姓,是与快活城牢牢连在一起的,他没有自己的姓,“山佐”二字是主上所赐,只因当年他被主上送往东瀛学习忍术所用,之后便未改过,现今,这姓,也该丢去了罢。天音轻抚扇面,淡淡道:“他们都叫我阿音……”
祈凝一愣,未回神,天音收扇回身,笑道:“你问得好,我此后姓天名音,你可记住了?”
祈凝下意识地答道:“记住了。”
天音牵起嘴角,执扇便走。这次祈凝未曾追上去,他知道追上去也没有用,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让天音停下脚步?且不说天音是否会愿意留下来,他就是留下来了,又能够做什么?祈凝自己是士子,难道也荐他入朝?可笑!天音那样的人,一身华服禁锢不了他的身心,自己又怎能给他桎梏?祈凝握了握拳,既然想让他来去如风般自在,不若努力为他除去前路的障碍罢!
相思扶窗看天音渐行渐远,懊恼得捶胸跌足,回身看自家掌柜,一脸财奴相地看着不见在账簿上飞速记账,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不见不愧为记账高手,一边下笔如飞,一边还能瞟相思几眼,正巧看见相思这个小动作,冷声道:“相思,过来。”
相思心抖了抖,要说自己对自家不大正经的掌柜没什么的敬畏的话,那他对这个不见可谓是怕得要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流华起的名字所致,相思够红尘,不见足无情,仅仅小不见三岁的相思从记事开始便由不见手把手教大,从小就瑟缩在不见的冷面判官脸下。此时不见叫他过去,相思心中把自己抽了好几十遍,磨磨蹭蹭挪到不见面前,低头抠手,一副十足十的听话小奴婢相。不见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记着帐,一边道:“主上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动手的好。”
相思忙狗腿状:“是啊是啊!虽说这后来所收到的观赏费不少,但是主上是万金之躯,哪里能够随便露面的!”
流华抬眼漫漫看了相思一眼,相思心中一片哀嚎,头越发低了。不见低头记账,眼中泛起沉沉笑意。
这个傍晚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流华懒散地假寐,不见挥笔如飞,相思从一边添了几支蜡烛,让不见看的更清楚一些,又小心地给流华挡住光亮。谁也没有对那个飘然前来施然归去的人发表任何看法,即使那人为了还钱帮着流华挣了好大一笔。
祈凝回到府中,华灯初上,门奴见他回来,好一阵欢喜,奔向里面,一边喊道:“公子回来了!”
祈凝扬了扬眉,看来家中来了客人,而且还是大熟人。他收敛心神,疾步往家里走,正见付卓兄妹俩笑脸迎来,身旁还有一个宝蓝衣衫的青年。付悦性格活泼,一见到祈凝便粘了上来聒噪:“阿凝表哥啊,我和哥哥等你好长时间啦!你怎么才回来?我说去望江楼看看,哥哥偏偏不许……”
付卓无奈地喝道:“悦儿快放手,成什么体统?”
付悦头一歪,哼道:“我偏不,从小都是这么和阿凝表哥玩的,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何况搬到台州后,好几年都见不到面呢!”
付卓本是温厚之人,并不善辩合,何况对方还是平日里百般溺爱的妹妹,此时倒是拿她毫无办法,祈凝看他气闷的模样,笑道:“卓表哥,悦表妹,你们从台州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让人接你们。”
付卓摆手笑道:“我们是想北上去登封一趟,顺道过来叨扰几天。”
祈凝想起几日前在望江楼上的听闻,问道:“卓表哥可是前去嵩山少林?”
付卓有些惊讶,转念一想,祈凝既然常常去望江楼,知道这次的江湖盛会倒也不奇怪,便点头称是。一边引见那蓝衣青年:“这位是静江府冷堃绒冷大侠,也是前去少林寺,恰好与我们同路的。”
冷堃绒淡淡见了一礼。
祈凝甫一听到“静江府”三字,心中一咯噔,不由想到了望江楼上那几位剑客,他自然是知道静江府不过是一处辖区,但是来自那里的江湖人不称门派,反而自报家乡,这实在不合江湖人做事风格,想了想,苦于不了解江湖,只能够作罢。祈凝心思缜密,即使心中已是百般念头闪过,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笑着回礼,道:“幸会了。”转而问付卓:“不知这次少林寺有何盛会能让天下群豪云集?”
付悦见自己终于能够插上话,忙道:“阿凝表哥竟然不知道么?啊,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是不清楚了!”
祈凝抚额一笑,配合地“哦”了一声,道:“还望表妹指教一二。”
付悦扬扬洒洒展开铺述,虽是混乱,但祈凝略加思索整理,便知晓了大概。原来前一段时间,武当弟子在银川的贺兰山中发现了一大块石碑,石碑上记载的文字无人能够理解,这时有老人经过,看了看,便给武当弟子指了个方向,说贺兰山的山腹一处峡谷中有传世天书存在,那天书里有绝世神功,还藏着一笔可与国库匹敌的宝藏。武当弟子半信半疑,正巧当时穹窿山凌华宫弟子听见了这个消息,两方都想进入寻找,又不愿意对方进去,便在贺兰山下起了争执,这一闹便闹得江湖皆知,最后武林盟主决定聚集群豪,每个门派都派出两个代表,一同出发前往贺兰山寻找,但是天下门派何其之多,况且有些功夫低微的门派滥竽充数加入进去捡便宜,岂不是白白拖累了众人?于是决定在少林寺聚集,如果能够过得了少林的木人巷,方才被允许前往贺兰山寻找天书。
付悦说罢摇头一笑,道:“对于这个传闻,我是不信的,试问那个老人既然能够解读石碑上的文字,他怎么不自己去看天书呢?”
祈凝与付卓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所谓的老人指路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那么,真相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