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期（撒穆）》穆凝

14、第十三章（回忆篇）

　　十八年前……

　　繁华富足的弥加尔河畔，一处紫藤缠绕、远离世俗的庄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庄园的主人紫藤夫人匆匆的离开了这片大地，留下了刚刚来到人间的独子——穆。

　　半年前，当身怀六甲的紫霞夫人来到弥加尔河畔的村落时，几百年来骚扰着火力族居民的洪水再度来犯。就在众人携着家眷细软逃亡之际，紫霞夫人却用她孱弱的身体独自站立于河畔，毫无畏惧的直面奔涌而来的风浪。
　　在即将席卷村镇的一瞬间，大水如同被这浩然无惧的举动震慑住一般，乖顺的退了下去。当村民在大水退后看着转身缓缓走近的紫霞夫人，那一头飘逸柔长的紫发，一袭清白的薄纱衣裙，隐约中温柔而谦和的微笑抚慰着每个人的心头，仿若仙人。
　　究竟紫霞夫人是何方神圣，坊间也有多种版本的传言。有人说夫人是圣灵族派来的使者，保护人族免于灾难。也有人说，夫人所怀的婴儿，是火之力的继承者，是上天赐予的恩泽。
　　并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在民风闭塞的时代，如此神奇的力量往往会被打上邪恶的标签。但当族中的长老准备带走紫霞夫人时，却发现数以百计的沿河村民义无反顾的站在夫人这一边。比起族长的威严，比起疑神疑鬼的猜测，淳朴的村民却更爱戴这位拯救了他们家园的美丽而温柔的夫人。

　　如今，一片惨淡愁云笼着着紫霞庄园，门外闻讯赶来的村民难抑悲伤的神色。围绕在夫人身侧的家从们抱着新生的庄园少主，悲喜交加。
　　不知是谁最先说的，夫人是神的使者，为火力族带来了神力的继承人。于是村民都格外期待着这位有着同样紫色柔发的婴孩长大成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期待……
　　村角的草料屋中，正在做着苦力的少年在听到村中的议论时总是不屑地一哼。什么神的使者，什么继承人，同样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同样是奇怪神秘的事，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待遇！
　　蓝发少年狠狠地将草捆扔在地上，心中不尽的冤屈和愤慨。十岁的撒加，永远都不会忘记，只因为母亲生下了罕见的双胞胎，便被族长赐予溺刑，和刚刚出生的弟弟永远地沉入了弥加尔河的滔滔江水之中。
　　每每看着旁人同情而忌惮的眼神，撒加年幼而孤寂的心就多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留下他一个人独活，究竟是人们的恻隐之心，还是更残酷的折磨之心，他已不想再去分辨，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再多一些力量，再强壮一些。强大到要去做什么？报仇？远走高飞？没有答案，仿佛这苍茫人世对于撒加来说完全是不相干的存在。

　　踱着疲累脚步，撒加竟然在无意间来到紫霞庄园后院的墙边，院内传来毫无章法的乐器声和如银铃般稚嫩的欢笑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倒真想看看这个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孩子是个什么样。
　　还没等自己仔细想想被发现的后果，撒加已经不自觉地爬过了矮墙，潜进了后院的花丛中。只见一个衣着不俗的妇人正抱着一个紫发婴孩，让他在一堆乐器中胡乱抓摸，弄出一阵声响，而身边的家从立刻夸起小主子如何聪慧灵敏。
　　“哼，这么小的孩子，会什么乐器”。正当撒加嗤笑着眼前的一幕时，突然一道好奇而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糟糕，被发现了”撒加急急的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圆溜溜的紫色眼眸。
　　“穆儿，看到什么了”妇人看着穆突然盯着一处不动，也不由地看过去。
　　“啊……嗯……嗯……”穆突然不安分的扭动起身体，咿咿呀呀的发出不连贯的声音，妇人和家从的注意力，又马上集中在这位少主人身上了。
　　撒加紧紧地缩起身子躲藏，心里及不情愿的意识到，如果不是那小孩突然转移了家从的注意力，那此刻自己又免不了被抓起来暴打一顿。哼，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孩随意任性撒娇，自己才不会因此而看好他，撒加心里暗暗想着。
　　此时，妇人准备抱着少主进入房中，身边的家从也一一退下。撒加终于松了一口气，等着他们都离开后便可以翻墙回去。就在妇人抱着婴孩经过花丛时，紫色的小脑袋突然一偏，不动声色的灵慧眼光看着花丛后的隐约人影，眨着紫水晶般的圆眼睛，露出甜甜的温和笑容。
　　撒加傻傻的看着笑盈盈的脸颊慢慢远去，心里泛起暖暖的气息，这孩子不会真的是故意在帮我吧。

　　自此以后，撒加除了继续繁重的苦力，总是会抽空爬过矮墙，去看看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紫发小孩，那个叫穆的小孩。
　　渐渐地撒加发现穆格外的机灵聪慧，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就会眨着圆眼睛看着撒加藏身的地方，好像在说着“我看到你咯”，一旦有人察觉到异样，他就会皱起淡紫色的圆眉在大人面前哼哼呀呀的扭动，“掩护”撒加不被发现。每每看到穆不时投来的“得意”笑容时，撒加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就这样，日子慢慢的流逝，撒加看着穆从满地乱爬到姗姗学步，从咿呀乱语到会说出完整的句子，在两个毫无交流的孩子间竟然建立起了无言的信任与默契。
　　在穆终于会说话的时候，家从请来了村镇内远近驰名的教书先生，人们都急于想看到少主人长大成材，却忽略了他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看着原本应该嬉笑玩耍的小孩，如此安静认真的坐在软榻上，听着先生们摇头晃脑的念书，撒加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撒加心中第一次觉得穆和自己一样可怜和无助，虽然锦衣玉食但是却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如果他无法成长为优质的继承者，那这些供捧者又会如何对待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
　　爱怜的情愫油然而生，撒加更加频繁的偷偷溜进庄园来看穆。教书先生所讲的经典典故是他所不曾听过的，有时甚至听到入神，便不由自主的随着课程的进度露出或思考或不解的神情。
　　而另一边的穆，安稳的坐在那里，连先生都不停的夸赞着他的乖巧与聪慧。但是只有几岁大的穆并不能真的听进去那么多知识，但是小小的他能感觉到，那个每天都偷偷爬进来的哥哥很喜欢听呢，只要自己乖一些，先生就会讲的更多一些，所以自己要乖乖的坐在这里。单纯而稚嫩的心，不会去想太多，只希望有一天能到和他说上一句话。

　　这日，是穆的五岁生日，家从们簇拥着少主人来到了弥加尔河畔，讲述着紫霞夫人当年的奇举。在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穆突然发现河边搬运货物的人群中闪过一抹熟悉的蓝色，于是粉扑扑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灵韵的笑容，紫色的眼眸一转，趁着周围众人正在相互谈笑没有太过注意他，便缓缓趴下身子，从座塌后侧爬了出去。

　　在眼中看来近在咫尺的弥加尔河，可用五岁孩子的脚步去走就是一段漫长而又坎坷的路程了。穆粉嫩的脸蛋已经开始变得赤红，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非常艰难的境地，无措的双眼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不由得露出慌乱的神情，原本明亮的紫水晶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薄薄地水雾。

　　“穆”陌生而又意料之中的温柔有力的呼唤，穆在还没有转过身时就以破涕为笑，这一定是大哥哥的声音。
　　当撒加干完活在路边的草丛里纳凉时，突然看到一团紫色的小影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心里一惊。当他追上去，正好看到那个小人儿正在路中央不知所措的娇憨模样，便不由自主的唤出了他的名字。
　　穆转过身，扬起紫色的小脑袋，脸上绽出的笑反而把眼中的泪水挤了出来，湿热了潮红的脸颊。撒加立刻蹲下身子，想拂去穆脸上的泪痕，可是抬起手，看到了和眼前的洁白脸颊形成鲜明对比的黑手，顿时尴尬地停住了动作。
　　“哥哥，知道穆的名字……”穆毫不犹豫地用两只小手抓住了眼前的大手，高兴的看着撒加。
　　“呃……是……”撒加突然语塞，不要意思的偏了偏头，“我叫撒加”。
　　“撒加哥哥，愿意陪穆玩么？”穆凑上前，离着撒加更进了，用有点撒娇的语气说着。
　　“嗯”看着流露出孩童天真神情的小穆，撒加觉得很安心，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平时那样的安静乖巧反而让他担心。

　　一高一矮，一蓝一紫的身影，走在弥加尔的河畔，傍晚的斜阳映着岸边开放的无名紫花，一派祥和安逸的美景深深的镌刻在穆幼小的心头。
　　穆轻轻的掬起一捧河水，眼中闪烁着无法言明的色彩，轻轻的呢喃着“这是我娘亲喝退大水的所在”，眼中隐隐泛起淡淡的薄雾，但很快又换上温和的笑意，“娘亲一定很喜欢这片河岸，撒加哥哥，这里很美，对吗？”穆转过头，却看到撒加低着头不做言语。
　　“一点都不美呀，这是娘和弟弟……死去的地方”撒加跪倒在地上，双手狠狠地扣进土里。
　　穆慢慢的踱到撒加身旁，同样跪在地上。小小的脑子里在思考着“什么叫做‘死’？”穆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这一定是会让人哭泣的事情，眼前无比高大温柔的撒加哥哥正在因此哭泣。
　　湿润的小手托起了撒加的脸，撒加看到了穆担忧和不解的紫眸，“对不起，穆，你还小，我不应该说这些”。深蓝的眼眸看着眼前单纯而善良的孩子，掩不住内心的珍惜和怜爱。此时的撒加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孩子。
　　“撒加哥哥，用哭着的眼睛看不到美景”穆不再笑了认真的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穆突然凑上前踮起脚，柔软的粉唇印上撒加紧锁的眉头，深深地印在撒加的心坎。
　　“我想让撒加哥哥笑着看这里，那样一定可以看到和穆眼中一样的美景”
　　撒加伸手把穆缓缓地揽入怀中，抬起那湿润而孤寂的眼，注视着这条奔流的长河……

　　入夜，正当撒加发愁如何将穆送回庄园时，一片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夜间的宁静。一道一道人影挥舞着砍刀，闯进了村子。撒加抱起穆，想藏到附近熟悉的树丛中，然而刚刚起步，便被一道绳索绊住了脚踝，两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一群满身血臭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大喊着“有孩子，都扔进那边的木屋里”
　　年少的撒加紧紧护着怀里的穆，奋力的反抗，但只是徒劳，几名大汉拖着他们扔进一所木屋。
　　撒加感觉到怀中穆的颤抖，用手不停的抚着他的柔发安慰着。他看着周围被扔进来的是村中年级相仿的孩子，还有两三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耳边屋外的凄惨叫喊声渐渐变小，门口守卫着的几个大汉又夹着几个十几岁的少年进来，将少年扔在地上然后挥刀便砍。
　　手举刀落，血浆飞喷，染满整个狭小的房间。惊骇声，惨叫声顿时炸开，孩子们蜂拥的向门口冲去，只换来了冷冷血刀无情残忍的砍劈。
　　撒加紧紧的按住穆的头，让穆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喊着“不要看，不要看……”
　　话未说完，那几名大汉已经将众人砍杀过半，他们突然退出门口，随后扔进十几只火把，草坯木质的屋子顿时化为一片火海地狱。
　　撒加冲向门，但迟了一步，被紧紧关上的门如同坚固的石壁，任他如何的撞击都没有丝毫的作用。撒加转身冲向窗户，窗户也同样被封得死死的，不露一丝缝隙。撒加如野兽般疯狂冲撞着门窗，只换来满身绽血的伤痕。
　　大火迅速的燃烧，泛起弄弄黑烟，撒加终于跌坐在血泊中，身边横着的尸骸，渗出股股鲜血，没过了脚面，火焰蒸发着血的腥臭布满整个屋子让人窒息。
　　身边的呻吟声尖叫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撒加绝望的抚慰着怀中的穆……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过他们短暂而美好的纯真岁月，将他们拖进这无止尽的惨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