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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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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大概负有必使哈利不得在任何舒适之处久留的重任。他们在哈利醒来后不久马上离开了麇居。
那座漂亮宅子曾是某西班牙殖民大员的官邸,现在被来此地干一些不正经行当的行商和旅者当做某个鲜为人知的固定落脚点。作为多年间谍生涯的福利,斯内普屈尊接受了在其中永久享有一个免费房间。大约是因为这间大材小用的野店恰好是猪头酒吧老板阿不福思的海外产业。
三人在门口雇了一辆车子,经过几小时极不愉快的旅程,到达斯内普工作的救济中心。
救济中心的全称是国际巫师扶轮协会救济中心,位于这个国度北部的一个小镇边缘,距离接壤的边境只有几十英里。这里地势不高,却极为干燥,雨季比起雨水更为丰沛的地区推迟了近一个月。救济中心就坐落在一片没什么植被的黄色沙土上,四周散布着一些斑秃的半干枯草皮和蔫菸的大树,远处是镇上灰扑扑的房屋。车子在一条状况不佳的车道上驶向大门,轮下扬起一阵阵黄色的烟尘。
中心的主体是一幢比任何麻瓜建筑都更无趣的灰色大房子,配有庭院和围墙。方方正正灰色石砖砌成了墙壁和屋顶,上面只中规中矩地镶嵌着一些窗门,一根旗杆在前面插着,飘着伪造的红新月会旗帜。任何路过此地的麻瓜都懒得费神对它的正当性和正常性产生任何的怀疑。
哈利一走出车门,就捂着胃部跪在地上吐了个昏天地暗。罗恩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有气无力地拍抚着哈利的背。
过了大约五分钟,有人把哈利从地上拉起来,给他灌进一些漱口的清水。哈利听见他朝站得足有五码远的斯内普打招呼:“斯内普先生,你们怎么坐车回来了?”
门钥匙站的发作似乎用完了斯内普一整周内的语言配额,他略略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朝门口大步走去。
似乎所有人都对斯内普这个样子见怪不怪。
此地在安全方面倒是令人宽慰,进出管理严格,认得哈利的人也极少。四楼住着一群吵吵嚷嚷的西班牙人和美国人,楼下住着当地工作人员,底层接待来客。靠近门口的大宅是治疗部,用来收治各地临时医疗点送过来的病人。
和斯内普一块共事只有四个人:斯内普的助理卡贝略,在麇居见过的土著小工拉姆,曾是哈利首席治疗师的戈梅斯女士和她的助理。他们五人加上罗恩和哈利,合住两个被魔法扩大的套间。还有一个负责分发药品和器械的美国女孩艾苾并不与他们同住,只是每天清点分发物资的时候会过来做记录。
哈利在见到戈梅斯之后觉得十分心虚,当时这位女治疗师是圣芒戈唯一一个没有接受魔法部干扰的前提下依旧坚持哈利不可以出院的人。戈梅斯显然对他冒冒失失跑来这座边境小镇极为不满,严厉的眼神几乎要在哈利脖子的绷带上烧出一个洞来。
哈利战战兢兢把目光从戈梅斯的注视下移到她身边的女助理身上——她长着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罗恩在他身边突然很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念叨着要去收拾行李,消失在房门背后。女助理冷笑一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的名字突然击中了哈利的记忆,拉文德·布朗。
一阵失落的怀念之情涌上他的心头,他在六年级结束之后几乎没怎么见到过这个女孩。因为七年级的最后两个月里,拉文德一直在圣芒戈治疗狼人咬伤。两年半的时间令她变得几乎认不出来——看上去更为高挑和聪明,苍白的肤色晒黑了一点,再也不是那个把写着“我的甜心”的金链子挂在罗恩脖子上的傻姑娘了。
而见到熟人并未使他的心情有任何好转。
所有人在两年间的成长之大都令人惊异,他自己却在病床上不断萎缩。
到了饭点,除了依旧觉得恶心的哈利,其他人都挤去厨房就餐。餐台上的气氛十分尴尬,哈利坐在外面沙发上,看着罗恩被戈梅斯和拉文德的话锋逼得面红耳赤。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内空无一人。他躺在自己的房间的床上,冷气(专门为他安装的)嗡嗡地响着,床头柜上有食物和罗恩留下一张纸条:
“哈利,戈梅斯终于同意写介绍信,帮忙安排一个临时职位来澄清“绑架”这码子事,我现在一起去工作,凌晨回。”
陌生国度的夕阳透过厚重的隔热窗帘往地板上投下红色的光斑,哈利坐在这间唯一没有经过魔法扩大的逼仄小室中,期望自己正躺在外面的砂壤上,让夕阳的余热把自己慢慢烤死。
***
哈利预料到了此地的烦闷,却没有预料到他的不适程度如此超出想象。
每一天,他几乎都是把自己关在套间内,看看客厅的一些杂志和每天送来的预言家日报——他现在居然不得不去看这种垃圾玩意儿。后来,通过艾苾的帮忙,哈利还找到几期唱唱反调。斯内普的房间有三面墙都是书籍,但是一直给紧紧锁着。
他惊奇地看到一些此前毫不知情的报道:金斯莱正与自己站在同一片大陆上。他在离开英国后居然与扎比尼夫人结了婚(哈利不敢相信地摇摇头)。
想起金斯莱总是令他感到一阵内疚。在他傻呼呼地对斯内普施咒,几乎把自己弄死之后,金斯莱为他的愚蠢的行为扫尾收场,尽力把事态压了下来。现在,金斯莱在大裂谷的起点,正带领着那里的土著巫师在战争中争取独立。也许他更适宜站在一个战争领袖的位置上。
他并不像任何一个哈利曾见识过政客,卸任对他而言并不是坏事。但当时的情形实在是教人难过。
其他人似乎都认为没有告知哈利这些消息的必要——不管是在圣芒戈,还是在这里。他只该吃药,躺着,每天晚餐后在走廊上散步。他不被允许进入魔法波动过强的治疗区,而工作人员居住区则是乏味到极点。
工作制似乎是每工作三天休息半天,斯内普的人常常一窝蜂地冲进客厅,面色疲惫地进食,大睡一觉后又消失在壁炉里。罗恩被勒令在身份合法之前尽量留在靠近前线的救济站点,每次回来都在拉文德进门时快速溜走。
“真是难以置信的经历——”某一次,罗恩回来休息,十分难得躺在哈利的床上和他说话。
这里的战争在“最后一战”之后不久爆发,迄今已断断续续快两年了。
这片人口基数巨大的广袤土地本该是巫师文明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但因为惧怕冲突和被分薄资源,当地的巫师世界十分封闭和保守——而这种保守却是哈利隐匿在这片大陆上的安全网。土著巫师不屑于使用魔杖——如果你想要被当地的传统巫师界所接纳,你必须是一个无杖巫师。假使魔杖在民间开放使用,当地的巫师人口会在几年内成倍地增长。
而现在,大部分具有成为巫师潜质的人口没有受过系统的巫师教育,甚至不知道巫师世界的存在——这与村子里的满头雉鸡毛的巫医可不是一回事。这些未受训的巫师在生存韧性上远不如麻瓜,几场战争相继爆发后,国际巫师扶轮会不得不在此地建立了几个救济中心,为此地日益稀薄的巫师血脉提供援助。
在国际保密法的约束下,他们不得不每天开着麻瓜汽车,为当地的巫师难民营运输物资。罗恩这些天被派去在埃厄边境巡查,寻找难民中的流亡巫师。他们设在流亡路线上的观察点被施用了麻瓜驱逐咒,只能被巫师和哑炮找到。“——这也是提供了另一种筛选机制。”戈梅斯如是说。
“我以前从想不到我可以做这样的事,哈利。老蝙蝠号称他在此地治愈灵魂,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又真是全无道理。”
与其说是与哈利交谈,罗恩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你是巫师,你有力量——却只被允许帮助同类……你不能插手太多……有时候,你看着——你不能挥挥魔杖就拯救世界——”他突然闭上了嘴,不安地看着哈利。
“我从未想过有那么多人会这样生活,”罗恩最后开口,他进门时带着雨水和烧焦的味道,以及一种说不出的令人难受的气味。
“你会很容易觉得歉疚自责,但是有斯内普这种人在身边,你可以觉得你像一个圣人。”
他似乎不愿对哈利倾诉太多细节。在罗恩身份合法之后,通信渠道不再被监视,他开始给赫敏写一封又一封的长信,有时候神色激动,甚至戳破了羊皮纸。这让哈利十分嫉妒。
我也和你们一起经历过战争,哈利郁郁地想着。虽然倾听苦难不会令他好受,但分担朋友的烦恼起码会令他觉得自己还有些用。而现在,即使是赫敏给他的信件里都会避开这些。
这里很少有人愿意搭理他——拉文德偶尔会来给他换绷带,如果她确定罗恩不在。
倒不是说他可以和她说什么。哈利沮丧地摸摸脖子上的绷带。受损的声带已经让他两年没有开口了。
到达两周后,戈梅斯给他做了一次检查。
“我认为你的声带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用一只麻瓜喉镜检查着他的声带,“你应当试着开始说话。”
哈利并未感到惊喜,他最近发现自己会从梦里喊出声来。但像个小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练习说话的前景对他而言并不吸引。
“你吃的太少了。”戈梅斯评价道,不满地瞄了瞄他绷带下苍白、骨骼突出的脖子和肩膀。“其实,顶层有一个健身区,还有画室和琴房。我觉得你应该有一些交际活动。”
如果他不是自感如同一滩正在腐烂的软泥的话。
“……如果西弗勒斯同意,我认为你应该在他的陪同下出去走走。有巫师在你身边,这里对你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这一再提醒他现在就是个连哑炮都不如的废物。至于斯内普同意带他出去走走?如果不是哈利嗓子里还塞着喉镜,他肯定能够发出一声粗噶的冷笑。
戈梅斯不赞同地看着他。
斯内普似乎从来不休假,第一天之后,他就没打算让哈利见着他。
有人走进门来。“戈梅斯女士——”他看到哈利,停了下来。“看来您现在有事。”
“已经差不多了。”戈梅斯把喉镜从哈利饱经摧残的脖子里拿出来,“哈利,这是克莱因先生,他们的团队负责苏丹那一带。”
克莱因长得很讨人喜欢,三十多岁,温和的棕色眼睛,浅色的肤发。
“你好,原来你叫哈利。你是——你是斯内普先生的——”
哈利仔细看着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声音——是那个美国人,在他刚到那天给他喝水的那个人。他不由地朝克莱因咧嘴一笑。
“他们快要结婚了。”戈梅斯回答了男人提出的问题。哈利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不敢去看克莱因的眼神。“您需要什么?”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下一期是英国代表负责我们之前的工作。他大概十天后到,有些交接问题需要您的帮助……”
他平生最蠢的决定之一,而得到斯内普的同意这一事实更是佐证了该决定的恶劣程度。
这只是为了领养泰迪,他愤恨地想着。安多米达的健康在恶化,而他也卧病在床,甚至还未到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的年龄,找一个足够成熟和强大的伴侣可以解决这一点。而且,他确实需要逃离英国——在他彻底失去保护老魔杖的力量之后,他无法再在人人都认得他的地方待下去,他依旧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最佳靶子。
非洲大陆的魔法环境对他而言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而斯内普所在的救济中心恰好只允许带伴侣同往——倒不是说他故意忽略结婚对他健康的帮助。
他一直毫无起色,他快要死了,而在订婚后居然可以使用门钥匙进行跨洲旅行,真他妈的可喜可贺。
“他的嗓子有什么问题吗?”克莱因很感兴趣地打量着哈利和他脖子上的绷带,用一种好奇却不会令人不快的眼神。“我后来在走廊上见过你和艾苾——她是我妹妹。你用纸笔说话,但是你听得见,对吗?”
“他受过伤,声带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开口而已。”戈梅斯说。
“我住在第四层,走廊尽头的套间。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克莱因用一种热情而克制的声音说,他递给哈利一张名片。“戈梅斯女士,我想有一种药品——是麻瓜药品,对放松和保养声带十分有用。他这样情况是再适合不过了。”
“你可以带过来给我看看,我会帮你问问西弗勒斯是否同意。”
“唔,那样再好不过了。你知道,他一向……”克莱因改变了话题。“如果贝尔比先生同意,我希望可以同他面对面地商量这个。”
“您总是非常细致。”戈梅斯赞许地点点头,“毕竟泪血症最近在这里并不是稀罕的疾病,适当的重视总是必要的……”
两人开始讨论工作,哈利的心往下一沉。
有人要来。
来自故国的消息并不使他安慰,反而令他的胃突然搅成一团,那会是谁——那人认得他吗?会认出他吗?如果他被发现——毫无力量,可怜巴巴地缩在他那个狭窄得如同德思礼家楼梯间的小房间里,他会遭到什么?
“哈利,哈利。”
克莱因的声音使他从纠缠的思绪里惊醒过来。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我的套间坐坐吗?我有一个很不错的图书室。”克莱因看到哈利脸上犹豫的表情,补充道,“戈梅斯女士也一起去查一些资料。”
哈利点点头。
罗恩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实在是太久没人搭理他,他未尝不对这样热情的邀请感到心动。
虚荣的,软弱的,需要无时无刻都被人关注着的——
闭嘴,哈利狠狠把心头那个酷似斯内普的声音打压下去。一瞬间,他想到了黑暗中那张苍白,阴郁,沾染着血迹的脸。
黑夜和白昼带给他如此矛盾的感觉。他在夜晚的噩梦里哭叫,软弱而卑微地祈求原谅和理解,而到了白天,刻骨铭心的憎恶和厌恨一齐涌上来——他已经差不多把自己的命还回去了,他还欠他什么?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