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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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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候,我死了。
在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之前,你的脸孔是我惟一的记忆。
一
雨很大,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细密急促的节奏似乎正焦急地对着谁,诉说着什么。
会不会是一个惊天动地到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呢?
我挂上手机,仍收不住嘴角的笑意,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乱菊沉静的声音——
“银,开车一定小心,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会等着你。”
所以即使半夜一个人被堵在大雨滂沱的公路上,我也没有感到一丝烦躁。雨幕之后,有一个人正一心一意的等着你。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与心安之源。
我叫市丸银,是一个孤儿,很小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父母,他们死于一起很严重的事故,据说由于罹难人数过多还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与后续问题,而其中之一就是像我这样的遗孤的生活问题,在找不到合适的领养家庭后,政府将剩下的几个孩子集中在一起,由专门的机构统一照顾直到成年,而我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和我有着同样遭遇的乱菊,从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直到现在。
我们都是被命运狠狠作弄了一次的人,但我们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自己的人生。
我们读书、毕业、就业,一路走来并不顺利,但我们还是一起走到了现在,并将一直继续走下去。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瘫痪了半天的车队总算渐渐松动了起来,我舒了口气,慢慢挪动着车子,决定在下个岔口就驶出去,抄近路早点回去,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下雨的时候留下乱菊一个人。
我费了不少劲才从主路上绕出来,没有多做考虑就将车子驶进了旁边的社区。这条路我很熟,从这片住宅区穿过去,会经过一片筹建中的工地,而驶出工地不远,就能拐进回家的直线路了。
雨仍然没有减弱的迹象,我把雨刷开到最大,外面的景象随着雨刷的动作忽而模糊忽而清晰,我小心注视着前路,但一路上都非常地安静,这片住宅区新建成不久,入住率并不高,外墙的灯光稀稀拉拉的,在雨中显出单薄而冷寂的气息。
我无意识地盘算着这里的房价,一面想着以我和乱菊的能力大概要再辛苦三四年才能买上这样的房子,一面下决心今后一定要更努力一点。
前方一段路没有路灯,我打开大灯放慢了车速,再往前一点就是工地了,这段路不好走,我提起了十二分警惕,慢慢驾驶着车子。
平安走过一半的时候我松了口气,但当我拐入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迎面却突然打过了一道强烈的灯光,我本能地闭上眼,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向旁边狠转,之后,时间似乎有了片刻的停滞,而在那么彻底的寂静之中,我感觉到身体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翻转了起来,我意识不到这段时间有多长,只是在恢复神智的同时,我才感到了强烈得几乎能把我撕裂的疼痛感,剧烈得将我刚刚恢复的神智也要一同再拉入黑暗之中。
而这时,我才听到穿透了雨声的,尖锐地刹车声。
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惊慌地张大了眼,却忽然看到了乱菊,她面前亮着灯,橘红色的灯光正照着她的笑容。
那么沉静那么安心的笑容,她在等着我。乱菊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不要……”
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在哭,细嫩的声音哭得让我的心都纠成了一团,我循声跑去,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
你怎么了?我想开口,却发现我无法发出声音。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跑步声,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向着我跑过来,我慌忙向旁边躲去,却依然没有躲过,那孩子直直地冲向了我,穿过了我的身体,跑到了那个小女孩旁边。
我惊愕地看向那两个孩子,只见男孩蹲在女孩旁边,小小的手张开,抚上了女孩颤抖地头,女孩抬起头的瞬间,我愣住了。
短短的金发,蓝色的眼眸,那是……乱菊,幼年的乱菊。
那,那个男孩是……
“乱菊,你怎么了?”那个男孩轻轻地问。
乱菊眼睛里全都是泪水,鼻子红红的,薄薄地唇颤抖着,“我想妈妈,还有爸爸,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乱菊说着说着,眼泪又重新涌了出来,“我好想他们,银的爸爸妈妈也回不来了,你不想他们吗?”
那个男孩,是我。
“当然想了。”小小的我在乱菊身旁坐下,“但是,虽然我们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看得到我们的。”
“真的吗?”乱菊的眼中闪出了希望。
“当然了。”小小的我笑着,拉着乱菊躺了下去。一瞬间头顶忽然星光满天,无数星子出现在半空,仿佛一双双眼眸俯视着人间。
我呆站在原地,看着小小的我搂着小小的乱菊,小手指指着遥远的星空,“爸爸妈妈虽然去了另外的地方,但还是会担心我们过得好不好,那些星星里面就有他们,他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在看着我们……”
“所以不要哭,不要让他们担心,也不要让我担心……”我梦呓般喃喃地说,想起了童年的往事。在乱菊因为想念父母而哭泣的时候,我这样对她说,然后她会相信我,止住眼泪,慢慢入睡。
我转过头,看到当年的我给乱菊盖上了被子,然后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四周的景象忽然扭曲了,变得模糊一片,但很快又渐渐清晰了起来,我茫然地望着四周,认出了这间狭小的房间是我们离开孤儿院之后的住所。这时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我定睛望去,是长大后的乱菊。
“答应我,不许参与那些危险的事儿。”乱菊睁大眼睛,很认真地望着……我?
我惊住了,但身体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我听到我的声音,带着笑,“我是法医,天天钻在实验室里,既不用像医生一样负什么医疗责任,又不用像警察一样天天办案,乱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边说着,边把乱菊拥进怀中,“等再过几年,我们就结婚,然后要个孩子,我们会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嗯。”乱菊低低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入了我怀中。我轻轻抬起她的脸,乱菊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下隐隐有水光闪动,我叹息了一声,缓缓印上了她的唇。
我浑身一震,清醒过来后才发现我站在墙角,而房间中央,另一个我抱着乱菊深吻,我看着那两具年轻的躯体紧贴着缓缓倒入床中,旁边的床头柜上,是一封拆开的信,信封下角的标记,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就读的法医专业比乱菊晚毕业两年,这是在我毕业后接到上岗通知的前一天,那时我想,我们终于走上了这个起点,为失去了家庭的我们重组一个家庭的起点。
景象渐渐开始模糊,潮水般从我身边流过,间或有一两个较清晰的画面,都是我与乱菊生活中的种种。我就这样重历了过往的人生,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
画面再停下来的时候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我睁大了眼,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地四处乱跑,但在一片虚无之中,我却什么都触不到。
不知道跑了多久,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我立刻加快了速度,向光亮处跑了过去。
直觉告诉我,乱菊,就在那里。
光亮笼罩住全身时,我听到了乱菊的声音,可是……我停下了脚步,这是乱菊的声音吗?为什么乱菊的声音这么慌乱这么痛苦这么……绝望?
我向前走了几步,乱菊的声音更清楚了,我听到她在大叫:“银!!!银!!!”
乱菊在叫我?可我明明在这里啊!我就在……我就在……
我焦急地喊着,刺眼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显出了身周的景象——乱菊,我看到了乱菊的背影,她就在我面前,却似乎在用力挣扎着想往前跑,我拼命睁大了眼,四周终于彻底清晰了起来。
这是医院吗?周围是那么的白,我茫然想着,看到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推着一辆车向前跑,乱菊就在车边,边跑边哭着大叫我的名字,可是我在这里啊,乱菊,车上的人不是我啊!
但没有用,我的声音乱菊听不见。
我看见车子被推入一扇门里,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拦住了乱菊,那扇门关闭,门上方亮起了一排红灯,刺得我眼睛一阵刺痛,我不得不闭上双眼,一面还在大喊,乱菊你看看我啊!我在这里啊!!
再睁开眼时,灯灭了,乱菊踉跄着扶着墙站起来,门开了,又是一个白衣服的人走出来,一面拿下口罩一面对乱菊说……我听不见,忽然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乱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接着两个护士和医生都用力抓住了她,但她仍然挣扎着,这时那扇门被完全推开了,有人把那架车推了出来,车上的人全身被蒙在白布里。
不是我,那不是我啊!乱菊,我狂喊着,但我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看到乱菊疯了一样不停地挣扎着,拼命着要将手伸向那辆车,但是我就在你旁边啊,你看不到我吗?车上的人不是我!
一个人跑过来,依然穿过了我的身体,那身制服,是警察吗?我没事,虽然我出了车祸,但是我就站在这里啊,快告诉乱菊我没有事!
警察走到了医生面前,两人交谈了几句,接着他转向了乱菊,我看见他的嘴在动,接着,我看见乱菊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不好!我叫着,慌忙伸出了手,下一秒,乱菊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就要倒在我手上的时候,四周忽然又是一片黑暗。不要——!
“乱菊……”
嗓子刀割一般的疼,头也很晕,眼前的一片都模模糊糊的。我咬紧牙甩开那阵晕眩感,强行睁开了眼睛。
四周很安静,除了我很熟悉的器械运作声之外就没有任何声音了,我的视线从头顶的天花板移到身旁,才看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着绷带插着管子,旁边心跳监视仪的液晶屏上,那道曲线正规律地前行着。
太好了,我一下子放了心,可能我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虽然乱菊一样会受到惊吓,但没关系,我没有生命危险,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尖锐的疼痛感立刻毫不客气地扎入我的神经,我吸了口气,不敢再动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个人走到我床前,大概是巡房的医生吧,我抬头看过去,一个高瘦的男子正检查着点滴,一张没带口罩的脸,苍白得带着几分病态,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眼神冷冷的。检查完毕他低下头,我们的视线相触,我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他的表情仿佛一瞬间见了鬼,原本冷漠的神情忽然变成了不敢置信的震惊。
“……”我动了动嘴,却虚弱地根本无法完整地发出声音,而他的手却一颤,手上的文件夹掉在了地上。
外面立刻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是……是我梦中的那个警察?
警察走到床边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看向了那个医生,“他没事了吧,乌尔医生?”
那个医生恢复了冷静,蹲下身捡起了记录本。冲着警察点了点头,“既然他醒过来了,应该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是建议再观察两天,等情况完全稳定后,再接受审讯。”
接受审讯?我?为什么?
“谢谢。”警察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两天后会再来提审他。”
为什么?我不理解,我记得很清楚是那辆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车撞上我的,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审讯我?不是口供或其他,而是切实的审讯?协助警方办案多次的我非常明白,这个警察的口气是把我当做了无争议的犯罪人。
“为…什…么…?”我很费力地问出了这句话。
那个医生看了我一眼,忽然问:“你是谁?”
“……?”我疑惑地慢慢开口,“我…叫…市…丸…银…”
医生的脸色很平静,他抬起手帮我调整着点滴的速度,一面安静地开口,“昨晚十一点在某地发生了一场车祸,两名伤者都送到了这家医院,其中一名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已于今天凌晨五点钟死亡……”
他调好了点滴,又看向了我:
“死者的名字——叫做市丸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