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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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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错认真心、错失真心
看佳人离去,顿时,往日的种种便浮上心头。他只怪自己为何会听信孙富的话,做了对不起十娘的事。哎~,十娘对他那么好,可他却……想到这里,悔恨的泪水便不自觉地流下。
他想过要追随十娘而去,可是一来他并没有这个勇气;二来家中尚有父母、妻子。无奈之下,他只好命船家速速离去。
时值冬季,江水冷得刺骨,李甲料定十娘已经命丧黄泉,他两眼无神的望着那千两银子,心中无限懊悔:要不是他胆小怕事,十娘也不会命丧江心。十娘临死前的那一番话,更是令他肝肠寸断。
李甲正想得出神之际,一阵喊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兄,且慢行!”李甲忙揭起舟旁短帘,这下才明白,原来是孙富的船。李甲急忙让船家停船,他定要和那个孙富算算帐。
孙富命船家移船,停在李家船旁。待船停稳后,孙富便跳入李甲船中。
李甲虽对孙富仍有恨意,但待客之道未敢怠慢。他命船家端来一壶酒和几样小菜,来招待孙富。
“李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过悲伤。”孙富假心安慰道,可心下却想,死了倒好,我孙富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
李甲听罢,已不向先前那样充满恨意,其实,十娘的死也怨不得别人,是他一手造成的。想到这里,李甲也释然了:“孙兄,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十娘生前对我恩重如山,实在难以忘怀。”
“你倒是蛮有情义的。”孙富微啄了口酒,继续道,“不过,天下女子何其多,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人。再说,你现在有了千金,回去后尊父必定会对你另眼相看,倒是前途无量。”
李甲听了这番话,倒也觉得十娘死了也好,只是孙富肯白白地把千金赠于我吗?“孙兄所言甚是,不过那千金……”
“呵呵,既然已给了李兄,岂有收回之理。”孙富笑了笑,“我要进些货物,恰好经过绍兴府,要是李兄不嫌弃,不如结拜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李甲没多想,便带着千金,上了孙富的船。
此后,一路上两人吟诗作对,恰谈风月之事,好不愉快。不知不觉中,已过月余,此时正行至姑苏一带。
入夜之后,两人坐在船舱里对饮。
“孙兄,再过几日,我便可到家,想到要离别,实在不舍。”李甲俨然已把孙富当作亲兄弟一般。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李兄不必多忧虑。”孙富觉得是时候了,便说,“据说姑苏美景,不如我们出去一探究竟。”
于是,他们两人便走出船舱。此时已经三更天,少有行过之船,船家也已入睡。两人倚着船杆对谈。当李甲说得正尽兴时,孙富便伸出魔爪,趁其不备,推入湖中。
起先,李甲不断地挣扎,可渐渐地,湖面平静下来。孙富料想那李甲定已命丧黄泉,便唤醒船家,火速离开。那船家已收了孙富的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孙富花去千金之后,身上也没有多少银两,到了这里身上只剩下一些碎银。于是,他便起了歹念,杀李甲,夺千金。
……
说来也巧,那夜李甲被孙富推入湖中,兴许他命不该绝,恰好被一渔船所救。
李甲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心中无限感慨。可悲啊!误把贼人当友人,落得个人财两失。不禁,心中浮起十娘的花容月貌,还有那琳琅满目的无价珍宝。
不知不觉,李甲走到一布庄门口。抬头一看,只见一美妇正襟端坐,粗布仍裹不住她那曼妙的曲线。色性使然,李甲步入庄中。这一细看,李甲顿时一惊,这美妇不正是已死的十娘吗?
原来,十娘那日被一路过的商人救起。那商人姓张,名牛,姑苏人氏,生得是奇丑无比,以致到了二十五岁,仍是单身。十娘被救起后,本想再寻死,但一想到负心之人仍过着逍遥的日子,自己却得做鬼,心有不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说,张牛虽人丑,心地却善良,待她也是十分礼遇,十娘便随他来到了姑苏。
十娘正欲介绍布料,却没料到客人竟是那个负心汉。她愤怒地瞪着李甲。
李甲只字未语,只是抱着十娘痛哭。他把自己地遭遇尽述于十娘,并表达了自己的悔恨,希望十娘再信他一次。
这时,张牛回来了,他看到十娘于别人抱在一起,心中十分苦涩:“十娘,这位公子是?”
“我不认识他,请把他赶出去。”十娘已是绝望之人。
张牛知道十娘在说谎,他也没有说白,只是叫李甲快离去。
“十娘,你若信得过牛哥,不妨直说。”待李甲走后,张牛便问道。
十娘看了张牛一眼,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他。
“十娘,他也是听信小人之言,我看得出他对你还是有情义的,你又何必……”张牛虽喜欢十娘,但知道自己的相貌……他只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不用再多说了。”十娘嘴上虽这么说,可是心中却燃起一丝火花。
李甲越想越不对劲,那个美妇定是十娘,于是他又折回布庄。可是十娘铁了心,坚决不认李甲。
李甲也是把心一横,索性跪在布庄门口。
翌日,李甲仍跪不起。杜十娘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心中即使再有恨,也都消了,再加上张牛在一旁劝说,也就原谅了李甲。
李甲见十娘原谅了他,便很是献媚,说尽甜言蜜语,简直快把十娘捧上天了,还答应她娶她为正妻。
李甲身上并无银两,张牛便东借西凑,好不容易才凑足路费。李甲和十娘谢过后,便匆匆上路了。
……
两日后,李甲携十娘至浙江绍兴府。李甲将十娘安置客栈后,便独自一人先行禀告家父。
不久,李甲便已来到李府大门口,可他却迟迟不敢入,一身破衣,定要挨家法了。倒是家丁认出了他,把他迎进了门。
李府内分五苑,大厅中古董、玉器,好不气派,一看便知其主人是一个收刮民脂民膏的狗官。
“你这个不孝子,成天只知道鬼混。”李父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猛捶座椅,脸则应怒气而略显通红。
“父亲教训得是,是孩儿不孝。”李甲有一点打退堂鼓了。
李父见一旁的三媳妇哭得像个泪人儿,心中更气:“家中已有贤妻,你却只知道和风尘女子鬼混,你!你要气死我啊!”
李父见李甲未吭声,继续道:“你说,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女人有关系!若是还有瓜葛,你就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子。”
李甲当下急了,他可不能过穷日子,忙说道:“父亲,孩儿已经觉悟,并未于那女子有何瓜葛,今后定痛改前非,望父亲再给孩儿一次机会。”
“也罢,就姑且饶你这一次。”李父这才满意地离去。
李甲迫于无奈,只好割舍十娘。翌日,他来到客栈,抱住十娘,又是一阵痛哭。
“十娘,我是迫不得已的,实在是家中父母不允许,我已经万般乞求了!这里有一些银两,你快离开这里,免得家父知道后,怪罪于我。”李甲掏出十两碎银,交于十娘。
“你不必多自责,这不怪你,只怪我识人不清,又错信了你。”十娘说完便落魄地走出客栈,但她并未拿走那些银子,李甲当场愣住。
……
十娘一路乞讨至姑苏,这次她并未寻死,也未作践自己,可怜如此刚烈佳人却沦为乞婆,有心之人无不为她掬一把泪。
十娘举目无亲,无奈之下已来到布庄门口,她在门口不知已走了多少遍,就是不敢进去。她怕现在的样子会糟人唾弃。
张牛收帐回来,却见一乞婆,待定睛细看,不由吃了一惊。“十娘?是你吗?”张牛激动地说着,他既为佳人地遭遇感到苦楚,又为重遇佳人而感到高兴。
“我没脸见恩公。”十娘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怪她自己鬼迷心窍,竟又信了那个负心汉。
张牛并未嫌弃十娘,再一次把她接进了家。并对十娘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要是十娘首肯,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十娘虽然表面上答应了,可是她并没有真心接纳张牛,只因张牛的长相实在……
此后,十娘于张牛的日子过得虽苦,倒相安无事,张牛对十娘更是像待菩萨一般。
……
四年后——
万历二十四年(1596)三月,乾清、坤宁二宫被火化为灰烬。“只知爱钱”的明神宗,趁机以“修建宫殿”为名,从同年六月起,陆续派出大批太监为矿监、税使,到各地收刮民脂民膏。
话说那李甲的父亲为浙江绍兴府最高官员,平时收刮百姓钱财,作恶多端,家中钱财万贯,引起税使的偷窥,欲独占其家产。
终于,让那个税使逮住了机会。那天,正是李布政大寿,于是他便大肆铺张,进而取得数以万计的寿礼。可是,又一副对联,却让税使抓个正着,上面写着:寿于天齐,明于万福。税使一口咬定李布政有叛变之心,当下拘捕他全家,禀告明神宗。明神宗一听,便怒气冲冲,当下判了李布政全家抄斩。
此时,李甲正在江苏友人家做客,因而幸免于难,可是突闻家中巨变便一病不起,而友人也不敢多留这个有罪之人,便给了几两银子,打发他走了。
李甲治病花去了身上所有的银子,此时已是饥肠辘辘,无奈之下只好把身上的衣服也典当了,换上了一身乞丐的行头。
不觉已到了七月,李甲如行尸走肉一般,生不如死。他已行乞至姑苏,真是世态炎凉,竟无一亲友肯伸出援助之手。
那不是十娘吗,李甲傻愣在布庄门口,他并没有出声相认,他没有这个脸。
十娘见一乞丐在门口徘徊不去,这四年来,她一直虔心向佛,处于怜悯之心,她便赏了那乞丐一碗剩饭。可那乞丐也真奇怪,不知是不是有着“不吃揭来之食”的气概,竟转身跑开。
不久之后,有人便发现有一乞丐死在了街角,据说还是撞死的哩,看来,他恐怕是羞愧而自尽的。
……
再来说说那孙富,自从李甲真的死后,他便天天做噩梦,梦到李甲来讨命,并扬言他活不过八月。孙富心中害怕,便花了千金请道士做法,可是仍无效果。
在无计可施之下,孙富只好整装向姑苏行去。
七月下旬,孙富已趁船行至姑苏。孙富一上岸,便跪在湖边哭天喊地一番:“李兄啊~当年都是孙某人的罪过,你原谅愚弟吧!”唱完这出戏后,孙富便煞有其事地朝湖中倒了一杯酒,这下心中的石头才落下。
当他要离去时,忽见一美人在湖边洗衣物,孙富心中狂喜,可待看清面貌,又是一惊,那人竟是已故的十娘。
孙富暗中观察了数天,这才确定十娘是人,并不是寻仇鬼魅。于是,一个歹毒的计谋便在他心中滋生。
七日后,张牛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书信,上面写着:有一生意,如意客栈洽谈。张牛虽有疑虑,但心想去去也无妨,搞不好是个大主顾呢,到时十娘也就不用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想毕这位必是布庄老板了!”孙富一看这人粗衣破鞋,料想这事一百两银子就可以解决。
张牛摆出了好脸色:“只是一家小店。”
两人寒暄一番后,孙富便进入主题:“听闻你家中有一美妻,名叫杜十娘,实不相瞒,她正是我家一刁奴,偷了我家百两纹银后,便逃之夭夭。这里有一百两纹银,还望张兄把那刁奴教于我严办。”
张牛怀疑此人便是十娘所言的奸恶小人,试探道:“请问尊下是?”
“鄙人姓孙名富,徽州新安人氏。”孙富不疑有他。
张牛愤恨难忍,抡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孙富头上一击,刹时,鲜血从孙富头上冒出,待张牛一探他的鼻息,孙富竟已气绝身亡。
张牛惊慌失措,出了人命,这下要怎么办才好。为了不连累十娘,情急之下,张牛只好撞墙身亡。
不久,张牛身亡的消息便传到了十娘耳里。顿时,十娘嚎啕大哭,悔不当初。当她明白张牛是为她才打死孙富,更是万念俱灰,看破红尘。她一生为求真爱,然而她却错认真爱,错失真爱,甚至害死了几条人命。死?她怎能轻生,这不是让张牛死得太不值了。最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出家,她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赎罪,为死去的人超度亡灵。
善恶终有报,因果循环,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