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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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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军官,最无法面对的就是女人。
因为他们无法承受来自于她们的泪水,怨毒还有诅咒;他们无能,无法将他们的丈夫或儿子带回,让他们在不应该的时候找找地体会了人世间的孤独——她们不是成为寡妇就是成为老年丧子的老妪。
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作为军人,最害怕面对的就是没有及时增援的战友。那些充满了怨恨和委屈的眼神和忍无可忍的嚎啕大哭。因为他们,这些人失去了那么多的人。这让他们实在无法面对。
然而现在,刘坚两者兼而有之。
唯一不同的就是莫梁,没有哭,只有冷漠。那是多少怨恨埋藏于心中的淡漠,还不如哭出来。
但她没有,在临上车时仍是一语不发。彬彬有礼。刻意的疏远,仿佛害怕沾染上一丝血腥气。
因为他们就是刽子手,帮助敌人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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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漫山遍野的血。在城外,残肢,防御的工事还有铁丝遍地都是。。
这些来自于他的战友,也来自于那些敌人。
一片寂静。
是死寂,战事开启,方圆数里已经没有生灵。连鸟儿都不愿飞过。
只有一片死寂。
敌人撤了么?抑或是缩如城内等着瓮中捉鳖?
都不可知。
只有血气,硝烟,还在弥漫。没有枪声。
侦察部队先一步进城,回来回话,就一个字:“惨!”,如何惨,没有说,只有人进去了才能知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没有敌军!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还是已经攻入下一城了?
不可能?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唯一通达外界的路,是他们修的,他们来时并无异情。
可要再等,刘坚持等不下去了。他身先士卒率部先冲了进去。乌泱泱的几千号人,面对一座死城,全都怔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座城池?有发生过何其惨烈的战斗?从满目的残肢断臂中就可以看出。这些来自于他的战友,曾经的同袍。现在的……孤魂野鬼。
他们仿佛都在声讨:“怎么现在才来?!现在才来!”
刘坚头皮发紧,振臂一呼:“冲!”他们对空放了几声枪响,一是震慑敌人,而是给自己壮胆——军人害怕起自己战友的鬼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些年轻的脸在炮火中灰飞烟。他们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现在才来!”整座城市仿佛都飘荡着这样的鬼语。让他们头皮发麻的同时浑身也在发冷。
这些是被枉死的冤魂,是冤死的活鬼。他们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去。他们终究是要来索命的。
这里活的人愧对他们。只能跑,只能喊,只能找他们中活下来的人赎罪!
“还有人活着吗?!”刘坚大喊。他急红了眼,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废墟中回荡。
没有人回话。
大家都在喊。可就是无人回话。
和他们一道来的警卫员,努力找着原来的路。但是太艰难了。这里比走四还要破败,
杂乱,面目全非。碎砖,烂瓦,炮坑,被炸出的废墟又添了许多。
他找不回原来的路了。找不回和兄弟们团聚的路了!他注定要做一只离群的孤雁无依
无靠地在这座城镇里游荡。
“师长!我把援兵带来了师长!”
无人应答,却有一点响动。那是来自于碎砖烂瓦下的异动。他欣喜若狂,冲过去,一
顿狂挖。挖得十指出血,也挖出了半边身子。
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在虚弱地呼救:“救我……救我……”
“有活的!有活的!!”他大叫,立于废墟上的旁人立刻向这个点冲来。
他们看到了希望。在剥夺了一群人的希望之火,他们又给自己找到了希望。赎罪的希
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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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窗明几净。莫梁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在一片祥和中,她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人也无法适从。只能呆坐,呆若木鸡,谁也不敢想她曾经的冷静,自信,不卑不亢。
而现在,只剩下沉默。
给她包扎的医士想与她交谈,又害怕惊扰她的深思。只得问:“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偏偏问的是那块红印,最不该问的问题。
莫梁望她一眼,对方立刻仓皇离开。
她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人,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杀气。
可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的也是傻气——现在,一个军人拿着鲜花从门口走过,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窗边细语交谈,脸上充满笑意。女的已经怀孕,而她的丈夫对她则是小心翼翼。一个助产士推着一车嗷嗷待哺的婴儿从她面前走过,车身上下都散发着奶香。
多么平和。
唯独莫梁,肮脏,焦黑,衣服上还沾满了血污。
不堪回首。
广播里播放着令人心安的音乐,没几秒又换成了新闻,又是一个标准又令人心安的声
音,缓缓地播报:
“通过外交斡旋,东北边陲姓氏已平安度过,今日,陛下已于重庆与美朝双方签下和平友好条约。朝方已于今日撤兵回国,我等仰圣上之英明果决,于和平中……”
他还在播报。
可莫梁却在苦笑。她听不下去——解决了?解决了?那他们又算什么?草芥还是蚂
蚁?棋子还是工具?她脑海里飞快转着那些画面,那一天天的回忆犹如破裂的伤口一次次地刺痛着她的心。
——谁又愿意死谁又愿意?!滚!快滚!你留下来他们也不能活!……你疯狂过吗?谁又没有过疯狂?我要回来,我还要就师长!!把他带走!我要桂花,咱今后一定好好过日
子!——滚!!
她身子一抖,思绪回到了现实。
突然,一声尖锐的唤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通往急诊的门一下被撞开。接连几辆担架车飞快奔来。惊得路人医生赶紧退避到两边。
“快!!医生医生!”推车的军人疯狂地叫着。莫梁一下子站起,心里忐忑——是他
们么?
“快!还有二十三个!”那个军官心急火燎地叫道。急诊医生全副武装想外奔去。
军官看到了莫梁,露出一口白牙。他在笑。
“他们活着!”他说、
“谁!”莫梁追问,但他来不及答了。
接连又是几个九死一生的。他们满脸血污,或醒或伤,一晃而过中,她辨不清他们的
脸。只是努力寻找,寻找那张她曾经熟悉的。
忽然,一只手触碰到她。她的心一阵抽搐,下意识地低头。
是他,金毓峥!
他想握住她的手,可终究是错过。
“对不起……”他好像在说。
莫梁忽然泪流满面,揪心一样的痛。从没有过的难受。
他在向她道歉,还在纠结那一巴掌?可他明不明白,为了救她他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就为了她?为她这样的女人?
值得么……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