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春归》十二月桥

20、简寐探蓝府 – （三）

　　“大人饶命！饶命啊！下官确是收到上方文书要抓叛匪之子，下官实不知情啊。”黎州知府点头如捣蒜，体颤若筛糠，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前额淌落，前胸的官襟已然被惊吓出的冷汗湿了大片，心道：先前一天还说要抓匪寇，现在又说不但抓错人还滋事惊扰了百姓，唉，管他是谁，又是不是匪寇？朝廷中势力倾轧，自己这个芝麻小官万不要成了替罪的羔羊才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若得度过此劫，必定重塑金身，斋戒百日。

　　原来，朝廷派了蓝老俊侯驻守戍边，本来蓝凝之是随父同行的，皇帝觉得天地高可他这个皇帝却远，需要有所钳制蓝家才好，否则他蓝甫铭无所顾忌，若有了反心，就是大患了。便急急下了手谕言言：蓝家乃有功之臣，特恩准蓝家子回皇城与几位皇子同师，承学太子傅督导。表面好听：是说你蓝家有功，特许你儿子一起和几位皇子在太子的老师辅导下学习，可这背后的用心，是要钳制了蓝家二公子留在皇城做个人质罢了。

　　在反归皇城途中，蓝凝之遇劫杀，还是打了官府的幌子，不过地方县令并不知晓那要抓捕之人实为蓝侯的二公子。蓝凝之被诬陷乃叛匪之子，全黎州城通缉，就这样，蓝凝之差点命丧于此。这剿杀令并非皇上的旨意，一来：依形势，皇帝并不想立刻便与蓝家反目，逼蓝家谋反；二来，自己已下了手谕召蓝凝之回皇城，若途中他被诛杀，必落下失信于人的口实，不可行。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假昭皇命中途劫杀蓝侯之子？却，无计可查了。朝廷收到蓝凝之中途遇袭的禀报，即刻派了与蓝家交好的户部侍郎唐一年为钦差来查办此事。唐一年是文官，又与蓝甫铭私交甚好，皇帝也为得是此举更可取信蓝家。

　　唐一年不得不承认这假诏书的笔迹官印确实与朝廷之书十分相近，可以说几尽吻合，模仿的字迹若非极细辨识实难分清，这短时间内，若想查处罪首不大可能，眼下还是打听了蓝凝之的下落，救下人来乃重中之最，为得凝之安全，此事又不便张扬。因得，虽那伙贼人不见了踪迹，可他们在暗处，自己乃朝廷命官，自是在明处，若中途蓝凝之的处所被暗处的賊人获知，保不得又出什么乱子，所以唐一年派出的人也是秘密出行探寻蓝凝之的踪迹，所派出的人马四处打探，却批批无功而返，心下很是焦虑。

　　“父亲，莫急，凝之必是被人救下，我们这般查找，外人未必可分清敌我，孩儿觉得，我们不如先‘等’，如此，这般… … ”

　　唐一年携了独子唐智同行，儿子聪智善谋，自幼与蓝凝之一起相学，对他很是熟悉。唐一年见近日所行全然无所获，便耐下心依了唐智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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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州方家。

　　“大小姐，这位钦差的公子也真是个有趣的，每日写诗弄画，却反复只写了个不工整的联，什么什么女儿家的，弄得咱们这黎州各家都争着送了家中适婚年纪的女子生辰去。”丫鬟递上清茶，一边手脚利落地帮方家大小姐更衣梳理，一边念叨着黎州这几日的新鲜事。

　　“哦？”方馥是方家的长女，年方十五，她也听说钦差来了黎州，好像是为了修缮河道水务的事情，怎么又和姻亲联系到了一起？唐一年此行实是为了蓝家之事，但为了保护蓝凝之安全，对外的官方说法是朝廷派了户部侍郎唐大人来帮助黎州整治水患。户部掌管钱财，百姓一定认为这位大人是携了大批朝廷的拨款来黎州修缮河道的，所以听到唐大人的公子写了和‘姻亲有关系’的书联，即刻引来轩然瞩目，都想攀附了这朝廷的大官，以后就飞黄腾达了。方馥小女儿家的春心情思勾绘着，想着今天爹爹不在家中，正可讨了闲暇出去逛逛，也去瞧看瞧看这位听说儒雅翩翩的皇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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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江的集市，人声鼎沸；茶楼酒肆，喧嚣热闹。

　　“听说那位大人为少公子在明楼招亲呢。”
　　“什么招亲，人家那是对对子，不要乱说。”
　　“我看来的都是女儿家的，不是招亲是什么，对对子招亲！”
　　“分明就是对诗… …”茶楼上人声嘈杂，论说的主题，却都是围绕着明楼上从京城来的大官。

　　“姐姐，出来不早了，还是回府吧。”方馥趁着爹爹出门，强拉着妹妹方翩出来。姐姐方馥性格开朗，而小妹方翩虽然年纪不大，却总是挂着深邃而忧郁的神情，谨言而行慎，她深幽的美，摄人心魄，抑制幽怨，面，容，音，行，身，连气息都透着浓浓纠缠不散的郁幽。

　　“翩儿，听说那皇城的小公子可是个很俊的人儿呢，你就不想瞧瞧。”方馥不解小妹为何对什么都那么不在意，听说那京城的公子出了个对子，招亲呢，想着，不禁面浮红晕，还没有见过人家，都是道听途说他是个才气样貌一等一的人儿呢，思绪逐渐迷离偏远… …

　　“唉，”方翩轻声叹息，这嘈杂的乱市，何苦去凑热闹。

　　蓝凝之被江沅拉出来说去瞧大夫，他知道自己中毒，可毒性已解了大半，虽身体虚弱仍不能言，也未有大碍。江沅却极担心，她告诉他官兵已经走了，他知道父侯和大哥必知道他出了事，定在寻他，出去走看走看也好，便随了江沅。听到前方一对姐妹的谈话，心下即刻一动，很优雅地稍低了头，微眯了眼神。

　　江沅对他的每个动作都敏感而在意，顺着他眼神的轻微扫落，她也看到了方家姐妹，她是认识她们的，方家姐妹也算是黎州富家之女，姐姐方馥为人没有什么架子，妹妹方翩是个琢磨不透的小丫头，年纪那么小，却从来都通身透着股子谨慎幽怨。这方家姐妹美貌在黎州城可算得上一二了，尤其妹妹方翩，克制压抑的美，却极善舞，轻盈若翩蝶，曾有人道，方家小妹的舞让观者容凄，哀美动人，美，却透着痛很难不让人为之涕容，为之动情。

　　江沅也知道她长得好看好不好，可是，怎么心里堵堵的是什么？“很，好看吗？”声音细不可闻，头低地很深。

　　蓝凝之想着京城来人了？会是。突然听到江沅没来由的这句完全被嚷闹人声淹没自己却仍清晰听到的话，自己本是听到不远处两姐妹对皇城来人的谈话，未曾留意对面的人，此刻复聚了神色，依旧未瞧她们容色，只是没有表情地淡扫了那对姐妹，便抬起头认真注视着江沅，江沅抿了抿唇，努力镇定地迎了他的视线和他对视了半秒，还是不自信的重新更深垂了头，猛喝茶水。

　　蓝凝之拉住江沅不停给自己灌茶水的手，迫她放下茶盏，在江沅的手心写了“明楼”。

　　江沅莫名的失落情绪一扫而光，他，他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手中写字呢，一下满满的兴奋情绪高涨过了头，“好，我们现在就去，”蓝凝之蹙眉，再次注视着江沅，看得她的小心脏跳的賊快，一下声音就低下了八度，轻声，很轻地，“明楼。”

　　这一声，很轻，好轻，茶楼里面茶客们高谈阔论的音量早就压过了江沅的轻言，可，唯独有那么位佳人精确地抓住了那轻音，因得，蓝凝之无意的一瞥，那淡淡的一瞥，虽然蓝凝之出门前为自己做了简单的易容，可他的眼神，那骨子里面透着的清俊高洁，惊震了一人。方翩是从不把任何人放于眼中的，可今日，那眼神，让她印象深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走了神，姐姐后面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

　　“翩儿，好不好吗？”

　　“什么？”那二人出了茶肆了，她的心仍未收回来，自己怎么了？

　　“翩儿，好妹妹，你陪姐姐去明楼看看吧，我的翩儿最聪明，那皇城来的公子的对子，你定然对得出。”方馥自顾自地继续努力说服着妹妹，希望可以说动她，她知道这个妹妹很有主见，是个很难说服的人，可是自己还是想努力试试看。

　　“好，我们去明楼瞧瞧。”她竟然一口应承下，不再是先前的免了是非早些回了宅子，心里想去瞧看瞧看，她顺了自己的心思。

　　“啊，”方馥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立刻缓过神，太好了，终于说动这个妹妹了，很是高兴地挽住妹妹方翩的手，起身向明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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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楼，是粟江文人雅客吟诗作对的一个书嗣，楼阁三层，作诗写画，品茶酌酒，好不惬意。平日男客居众，可最近几日，尤待字闺中的女子为多。

　　江沅也和其她的女客们一样取了一副联来，但见联书：“家中唯一女，空庐三省書。”递给蓝凝之。

　　蓝凝之接过这对子，眼神微闪，便取了笔墨，写下一个字折好，递给江沅，示意她也依照其她鱼贯上了楼的女子们的样，去送了这个字。江沅本不愿意，那些女子是对那皇城来的大官的公子有意思，才去对对子的，可是她，是无意的，她是对别人有意的，可这个人还让她去送了对子，心下虽不情愿，可她就是习惯依照他的示意做事，便要上了楼去，却一步三回头的用眼神问他，“我真的去？”

　　蓝凝之看出她的不情愿，见她犹豫，突然想到什么，在她手中写下，“送毕，登东所。”江沅木木地点点头，虽不知为何他要她去登东所找他，上了楼去。

　　蓝凝之刚转身，却听到不远处很刻意提高了音量的低言：“姐姐，我倒为何，这并非对子，乃是字谜。”

　　“翩儿，怎么讲？”

　　“家中唯一女，乃家下只一女字，为：安；空庐三省書，庐空而書去三，乃：唐。”

　　“怪不得，她们的对子都被退回来了，原来是字谜啊，我就说翩儿一定对得出，猜得到的，好，我们也写下来。”方馥提起笔墨写了下来。

　　方翩对姐姐点破那字谜，眼神却是看向那一人的，竟真的再次见到了他，心里喜悦，她是刻意说给他听的。蓝凝之未转身看向她二人，只稍停了不及半步，便阔步出了书嗣，一转身不见了踪迹。方翩的神色立下染了慌张失落，自己总不能追随了去，可心中才还是满满的兴致却全然散尽，幽怨和三分羞恼挂了娇颜。方馥全然不曾留意到妹妹脸上容色的变化，她兴冲冲的写下谜底，拽了妹妹上了楼去递帖子。

　　递了帖子的江沅，便要转身下楼，突然一个侍从拉了她的袖口，塞给她一个信签，低声道：“姑娘，请转于所书之人。”江沅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下了楼，正迎上方家姐妹，江沅本来就和方翩不熟，但和方馥关系还算不错，可在看到方翩很是内敛完全看不出的神色，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心头，不舒服的感觉，只是点点头，匆匆下楼去。楼阁之上一袭青衣的唐智，从别侧的书阁虚掩的窗扇边沿看着匆匆下楼去的江沅。蓝凝之所写的字并不重要，方翩猜的没错，唐智的书联却是字谜，答案也确是“安，唐”二字，他想到会是唐家，便让江沅送了书贴，其实什么字都不重要，他要确定的是：唐智熟悉他的笔迹，若是唐家，他必会联系自己。

　　江沅在书嗣原先的地方并未见到他，正焦急慌张，突然记得他嘱咐自己的，疾步小跑着左转又行往书局后的登东所。

　　那走堂的小哥和江沅的简短寒暄，在外人看起来再自然随便的寒暄不过了，方翩却是极有心的，迎上前，款款有礼：“敢问这位小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猜对了书联了？”

　　“哦，”那小哥迟疑了一下，“这位姑娘何出此言？”

　　方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位姑娘是我姐姐的好友，我猜她不中，必是姐姐中，啊？”回头对方馥道，换了少有的谐谑狡黠语气。

　　“没错，一定是我们猜到的。”方馥更是自信满满，递上所写的字谜答案。

　　“原来如此，好，我这就交予我家公子。请两位姑娘稍后。”

　　待走堂的小哥走了，才拉住方馥道，“姐姐，我看此处不便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走吧。”

　　方馥知道妹妹聪慧，很善察言观色，看到她凝重的神色，虽不情愿但还是略带迟疑地点点头：“好。”正欲下楼，那小哥重又回来，“请姑娘留步，我家公子烦请姑娘房间叙话。”

　　“好。”
　　“不必了。”
　　两人同时应声。

　　“翩儿，”方馥不解妹妹为何拒绝，她很想见见那位皇城的公子啊。

　　“姐姐，小妹感觉不适，先回去了。”方翩不想他人起疑，此刻，也不便和姐姐争辩，告辞，头也不回的出了楼去。

　　于是方馥被请入内堂，被唐智夸赞了一番聪慧有才，又旁敲侧击地寒东暄西，唐智确定她们与刚才的姑娘毫无干系，并不了解蓝凝之之事后，亲自送出书阁。方馥很是晕晕地回了府，满面的开心，满心的欢喜，真是位温文儒雅知书达理的公子。回到了宅子，想和方翩分享一下喜悦兴奋地心情，可丫鬟说二小姐未归。还没有回来？可是识错了路，不会啊，翩儿虽不常出府，但书嗣到方宅只两条街，万不会走错地，正七上八下要出去寻她，丫鬟报说二小姐回来了，但是看上去很是紧张，因为平日方翩总是淡定平常的神色，今日见到少有的紧张浮面，也都很是担心。

　　方馥便赶去瞧她，方翩只说，自己有些受寒，休息休息便好，不想任何人打扰。方馥见她什么都不愿讲，便只好不和她分享自己本来很是高涨的开心情绪，让妹妹好好休息吧，怕是真的累到了。

　　方翩进了房间，反扣了房门，抵住狂跳不止的胸口，她，害人了？应该不会有事，也许是她多虑了，希望一切都可以顺利过去。

　　在书嗣，一个普通的走堂小哥，看她们的眼神就不似普通侍从该有的神色，她用眼角的余光更瞧见一抹窗扇后的眼神透着咄咄逼人的质询目光，她便知道那书嗣有事，本想快些回了府去。可刚出了书局一转弯，便被人蒙住头拖到不知何地，她觉得应是附近的民宅，一个声音，一个明显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声音，很压低地用假声逼问她是否认得江沅，此人住在何处，等等。江沅？为何问她那个女人，难道？她和她不熟，问，就回答，她竟然话里话外很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无意地多透露给这质询人比质询外多的信息，她心里是愿意这样做？她听出，从他们的问题，她听出是对江沅不利的，她仍愿意透露给他们那个女人的信息。她被放了，心跳不止，她回答了问题，她不是她的朋友，答了就答了，可是心跳不止，其实她听到对她不利的问话，她竟让有些暗自高兴，可她毕竟是个孩子，也骗不了自己，她毕竟因为她，那个女人可能会很遇到很糟的事情，不会出人命吧？反锁在自己房间内的方翩，坐在床榻上，心绪不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