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58、怎相谅

　　已在一旁闲立多时、闭嘴良久的韦护，此刻终于忍受不住，急冲上前，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们这六个混蛋，你们说，你们都干了多少混帐事啊？还是几千年前兄弟呢，我竟是才知道，原来兄弟都是这样的。什么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你们也配？你们连哮天犬都不如啊，你们还不如一条狗……”
　　杨戬见他骂得过了，忙使眼色制止，可韦护哪里会理会他，只顾着继续痛骂解气：“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走了也罢。走啊，走啊，统统给老子滚蛋。”梅山兄弟被他这“忘恩负义”四字骂得无地自容，竟连哭也忘了，尽皆双目通红地垂下头去。沉香和小玉互望了一眼，也黯然垂首，三圣母更是不停扭动着衣带，面色通红，连瑶姬也脸现痛色，别过头去……
　　“行了！”见他越骂越离谱，竟是连削带打，把一众人等都骂了个遍，杨戬只得出声制止。他好不容易才都安抚好的，又全部被韦护打回了原形，他倒是痛快了，可自己的功夫全白费了。
　　见杨戬竟向着他们，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韦护十分不忿，冲着杨戬嚷道：“你就知道护短，你就护着吧，护到以后再挨劈，劈死活该，没人来救你的。”
　　杨戬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真的有些生气了，斥道：“你有完没完了？”
　　“没完……”韦护继续昂首挺胸地反驳，却被冲上前来的哪吒拉住了：“好了，你不要乱咒人了好不好。”
　　韦护没料到哪吒也敢来拉他，一把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正要大骂，却又忍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懒懒地说道：“我倒是忘了，劈他你也有份的。”他说此话时音量不高，却把哪吒惊得瞪大了眼睛，倒退了几步，脸上皆是悔愧之色。
　　杨戬见他逮谁咬谁，竟把哪吒也捎带上了，更是生气，两道眉纠结到了一块儿，说道：“好了！杵子，别再说了！”
　　“不……二爷，让他继续说，他骂得对，他说的没错，我们真的不配做你的兄弟，我们真的是忘恩负义，我们真的不如哮天犬……”康老大从地上爬起来，望着韦护，一脸坚定的神色，“可是，我们不会滚的，你说我们厚颜无耻也好，恬不知羞也罢，总之，今生今世我们是跟定二爷了，哪怕是在哮天犬手下做六条看门狗我们也认了……”
　　“哟，这会子想做看门狗了呀，我可告诉你们，我玉虚宫可不缺看门狗，有哮天犬就够了，那笨狗虽傻，至少它不会联合外人反咬自己的主人，杨戬不怕，我怕！”韦护满脸不屑，慢悠悠地冷嘲热讽着，丝毫不理会杨戬甩过来的白眼。
　　情知韦护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梅山兄弟也无可辩驳，只是全部望着杨戬，满脸皆是惊惧的神色，好似生怕杨戬赶走他们。杨戬扫视了一圈，见他们还是悲悔莫名，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这等低三下四的话来，他们是不要所有的尊严和脸面了呀，真的只是为了能跟随自己么，值得么？他可从没想过要他们为奴为婢，让他们当牛作马。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到哪吒缩在一边，眼圈儿微微有些泛红，心念一转，便对哪吒说道：“哪吒，当年你离开昆仑去十八层地狱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哪吒思索了一阵，轻声说道：“当日杨戬大哥曾对我言道，落地为兄弟，何需骨肉亲。”他这句话说得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众人心中均是一凛。
　　杨戬又回过头来，看着梅山兄弟，森然问道：“你们觉得呢？”见他们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又说道，“你们若仍是觉得要作什么奴婢、当什么牛马才能跟随我，那我也无话可说，我们真只有永不相见了，免得彼此难受。”
　　“不要！”梅山兄弟齐声大叫。
　　“那你们还不起来。”杨戬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厉，不让人有半分抗拒的余地。见梅山众人都依言站起身来，他的脸色稍作缓和，说道，“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就此揭过，如何？若是谁还敢说什么为奴为婢、当牛作马的就……就滚蛋！”这是他几千年来第一次说粗话，甫一出口，自己也笑出声来，梅山兄弟也跟着破涕为笑，个个笑得比哭还难看。见这六条汉子竟如孩童般又哭又笑，杨戬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老三和老五突然想起了什么，收了笑，走至杨戬身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什么，互望一眼，低下头去。杨戬看着这二人，不知他们要说什么，存心想与他们玩笑一下，便也收了笑容，拉下脸，冷冷说道：“怎么？你二人是要作牛作马，还是为奴为婢？”
　　老三和老五明显被吓着了，急着说道：“不是的……不是……二爷……我们……我们只是想问，哮天犬……哮天犬它好不好……”对于在刘府中对哮天犬动用锁妖链，他们一直耿耿于怀，那是二爷赠给他们的防身法器啊，他们居然用在哮天犬的身上，当时，他们还对瘫痪在床的杨戬置之不理，想起这些，他们就觉得无地自容。
　　“是啊，二爷，哮天犬它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康老大抢上前来问道。是他给哮天犬吃下无忧草的，自那日出了灭神阵回到灌江口，他们就再没看到过哮天犬，方才他们忙着向杨戬忏悔请罪，谁也没想起那条笨狗来，此时听韦护提起，他们才想起它来，感怀之下，实是欠它良多，是以记挂起它的安危来了。
　　“哼！”未待杨戬回答，韦护先冷笑了起来：“你们这时候到想起它来了，早干嘛去了？这一百年来，你们可曾找过它？当日在庐州，若不是我和杨戬及时赶到，它早就成了人家的盘中之物了。”
　　他此言一出，康老大更是愧疚难当，脸现痛色，颤声向杨戬问道：“二爷……二爷，哮天犬它……它没事吧……”
　　韦护还想骂人，却被杨戬抢了先：“你们不必担心，它没事，现在好好在玉虚宫呆着呢！”
　　听罢此言，梅山众人如释重负，康老大更是不住地喃喃自语：“还好，还好……”若是哮天犬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真的无颜苟活于世。沉香却是心中一惊，舅舅竟会把那狗儿留在昆仑，那狗儿不是粘人得厉害么，舅舅此番下山，它竟没有跟来，那么……他心中隐隐泛起不祥之感，他不敢往下想了……
　　见他们三人还是满脸愧色，杨戬只得又加了一句：“它不会怪你们的。”
　　“你怎知它不会见怪，你又不是那笨狗。就算你是它主人，你也没权力替它决定所有的东西吧。”韦护明显对杨戬的“宽宏大量”不满到了极点，是以他说什么他都要反驳。
　　杨戬见他竟是和自己杠上了，嫌恶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我就是没完了，你待怎样？”韦护一脸的不服，斜了杨戬一眼。除了深知韦护个性的几人外，其余人等皆是大奇，听他言辞明明是护着杨戬的，可是这话说出来实在是……
　　杨戬见他一脸的无赖相，也拿他没办法，当下不再去理会他，免得他越来越上劲儿。
　　韦护见他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越发地来气，自己明明是为他好，他竟是时时刻刻地帮着这群笨蛋，把他当成什么了？一时之间怒意更甚，咬牙说道：“我走了，你就跟他们呆这儿吧。”
　　杨戬见他犯了小孩子脾气，不由笑道：“你这是去哪里？”
　　“回昆仑啊，我还能去哪里？”其实韦护和孙悟空一样，极不喜欢看见杨戬笑，他总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哦，是吗？难道不是去凡间溜达吗？”杨戬反问。他才不信这家伙会乖乖地回昆仑去，好容易恢复了自由之身，依他的性子，怎么也要去凡间逛他个三五年才够本儿。这一百年，他在昆仑憋闷得也够可以了，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他知道他是一番好意，维护自己，可是他说话总是那么直白，还喜欢和人瞎较劲儿，这样很容易伤到人的。
　　韦护知他玩笑，却也不理，径直向南天门走去。杨戬见他头也不回向前而去，知他此番动了真怒，正要阻拦，却被梅山兄弟占了先，他六人齐齐挡在韦护前面，不让他再继续前行。
　　被这六条大汉一挡，眼前宛如多了一道墙，真的没了去路，韦护不由得怒道：“滚开！”一言即毕，他准备强行突围，反正这六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大不了看在杨戬的面子上，不伤他们便是。正待他要幻出降魔玉杵，却见眼前这六条汉子身形一矮，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韦护惊得倒退了一步，打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人向他行过如此大礼，望着这跪满一地的汉子，他陡然间怒意全消，剩下的都是惊慌失措。
　　康老大仰起头，认真地看着韦护，一字一顿地说道：“多谢韦道友这些年来替我们照顾二爷。”说着，他重重磕下头去，其他梅山兄弟也跟着叩了下去。
　　沉香和小玉见状也携了手走上前来，跟着跪了下去，一齐磕头，边磕边说：“多谢前辈这些年来照顾舅舅！”
　　瑶姬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双眉紧蹙，眼底又浮起一丝黯然，心中一痛，转身携了女儿，来到韦护跟前，也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多谢你这些年来照顾我的戬儿。”
　　梅山兄弟和沉香、小玉的跪拜已让韦护不知所措，如今瑶姬和三圣母也跪了下来，这瑶姬可是天庭的长公主，又是杨戬的母亲，身份地位何等高贵，于公于私，他这个做晚辈的都当不起她这一跪一拜。韦护慌得双手乱摇，不知所云：“别……别……你们别这样……你们别拜我啊……我哪有照顾他啊，我不过是骗吃骗喝……求你们别拜了，你们这不是折我的寿么……”见瑶姬他们仍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的脸完全垮了下来，转身向杨戬求救：“杨戬……你快来啊……劝劝他们……让他们起来啊……我当不起，真的当不起啊……”
　　他一脸的惊惶失措，与方才狂妄不羁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杨戬强忍笑意，缓缓走了过来。韦护一把拉住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着叫道：“杨戬，你快让他们起来，快！”
　　杨戬仍是笑而不语，看了一眼这跪满一地的人，走上前去，竟也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这下可把韦护气得直跺脚，冲着杨戬骂道：“杨戬，你故意拆老子的台是吧？我是让你劝他们起来的，你却跟着来拜我，你凑什么热闹啊？”
　　杨戬看了看跪在身旁的母亲，抬起头，笑道：“我母亲都跪了，我焉能不跪？”
　　他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无可反驳，可韦护快哭出来了：“杨戬，就算我求你，求求你了，别拜了行不，要不，我也给你们跪下了。”说罢，他真的作势要跪了下去，却被杨戬托住了，笑着问道：“你可是不走了？”
　　韦护虽满心的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悻悻地说道：“不走了！”
　　见他应承下来不走，杨戬方把母亲搀了起来，走到韦护跟前，笑着问道：“你可是消了气了？”
　　韦护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觉得杨戬联合一家大小耍了他，还问他消气了没，这不废话么，被这一大群人又跪又拜了半天，他不消气又能如何？如今还有一堆人跪在地上呢，他若不消气，他们还能再跪拜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此等神情，杨戬知他心中之气已消了大半，便对梅山兄弟和沉香等人说道：“你们都起来罢！难不成你们喜欢上了下跪？”
　　众人依言而起，韦护总算松了一口气。瑶姬揽住杨戬，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方才心绪不稳，泪水总是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看向儿子，总觉得模模糊糊地隔了一层，不那么真切。如今收拾起心情，终于能好好地看看儿子了，她看得极是认真，生怕漏过了一丝细节，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