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23、殷殷情缱绻

　　也不管孙悟空有没跟在后面，杨戬抱着哮天犬，边走边向韦护问道：“你方才给那包拯拍了道什么符，可不能胡来。”
　　见他一脸正色，韦护笑道：“我看到他身周有神光，掐指一算，知他是文曲星君下凡，怪道如此机敏不凡呢，原来是那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丞相。我算准他将来必主人间之司法大事，方才又助我们夺回这狗儿，为表谢意，送他一道符咒，助他日后能断阴阳。怎么样，杨戬，我够意思吧。”听他这话，杨戬放下心来，又压低声音，凑到耳边问道：“你真不认识那猴子么，怎么，你在那老家伙那儿没见过它？”韦护闻言心头猛地一震，失声惊叫：“杨戬……你说……你是说……这猴子是那老家伙调教出来的……”
　　杨戬轻轻一笑：“我也是猜的，原想你那些年时常去陪他对弈，应见过那猴子的，不料你竟不知。”
　　韦护一时失神，嘀咕道：“那几年他是无聊得紧，又收了些弟子，我也就乐得清闲，在人间溜达了，不曾去他那里。你以为陪他下棋是件美差么，当然能免则免……咦……他怎么会收一只猴子作徒弟……”
　　杨戬见他一脸迷茫之色，当真好笑，说道：“你忘了，他老人家一向是有教无类的。”
　　韦护也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笑道：“我竟是忘了这个，他老人家一向喜欢狮子啊，乌龟啊，大象啊什么的，喜欢只猴子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悟空在后面听到他二人叽叽咕咕的，好像在说“猴子”，是在说它么？还老家伙前，老家伙后的，老家伙是谁？原本心中就有不解的东西要问杨戬，如今听他们一说，又增了许多疑问，不由冲着前面喊道：“杨戬，你二人在说俺老孙什么坏话，有种你们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啊。”
　　杨戬和韦护对它的话充耳不闻，只顾行路，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城外。沿着条极是泥泞的羊肠小道穿过一处树林，便来到一条小溪边，那溪水极是清澈，能看见底下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和在石间畅游的小鱼儿，昨夜方下过一场秋雨，溪水叮叮咚咚地欢跃不止。杨戬向四周望望，人迹罕至，便把手中的哮天犬交给韦护，说道：“杵子，用法力帮我解了哮天犬体内无忧草的药效，帮它恢复记忆，成不？”
　　韦护并不知晓哮天犬失忆的事，听他一说，怪叫起来：“什么？你说哮天犬吃了无忧草失忆了？谁给它吃的这个，你么？你疯了，怪不得它在外面流浪，怪不得方才它不认得你，杨戬，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说着说着，他又想起杨戬自虐那档子事儿了，现下哮天犬也是这般狼狈的模样，心中直替它抱不平起来，越想越恼，堵气不去接杨戬递过来的狗儿，说道：“你会给它吃，难道自己解不了么，爷只答应帮你找到它，如今已经找到了，爷的任务完成了，自己解去，爷没空。“
　　杨戬知他心中所气之事，也不便与他详说哮天犬失忆的经过，况且，虽是梅山兄弟给它服食的无忧草，但在华山最后抹去它记忆的的确是自己，对韦护的指责也无从辩驳，他只得捧着哮天犬站在当地，皱紧了眉，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悟空听他二人争执起来，又见杨戬为难，心中大乐，合身一纵，跳到杨戬身前，不怀好意地笑道：“杨小圣，俺老孙来帮你解了那死狗的药效可好。”此时它见周遭无人，便化成了原形，扮成公子哥的模样着实也不怎么好受，还是猴子好，没有凡人这许多约束。
　　见它毛绒绒的手伸过来，杨戬下意识地赶紧把手往里一缩，眼看它的手就要碰到哮天犬，韦护拦在前面，一把把那狗儿夺了过来，一只手抱着它，一只手悬在狗儿脑袋上方，法力施出，一道紫芒笼下，过得半盏茶功夫，紫芒逐渐淡去，还未消失，只听“汪”地一声，哮天犬从他怀中一跃而起，扑向杨戬，将要撞到杨戬身上时，它又湛湛停了下来，“咚”的一声巨响，整个身体砸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眼见它将要扑到自己怀里，却又生生停住，难道药效还没完全解除，还那么重重地砸到地上，没伤着吧，杨戬急忙上前两步，心痛地看着蜷在地上的狗儿。哮天犬也向他这边望来，那眼神没有了方才的迷茫，变得一片清明。它走两步退一步，费了好些时候才走至杨戬身边。慢慢地靠近，靠近……终于在杨戬脚下匍匐下来，抬起头，痴痴地望着杨戬，杨戬心下甚是酸楚，听它呜呜低叫不已，手一翻，很习惯地，结结实实地敲在了狗儿的脑袋上，真是只笨狗儿……
　　主人……真的是主人……大滴大滴的泪水又从哮天犬的眼中滑落下来，尽数打在了杨戬衣裳的下摆上。它在杨戬的脚边蹭啊蹭啊蹭，蹭了许久，一看那下摆从白色被自己蹭成了灰色，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倏”地退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杨戬不知它这是怎么了，面上忧色大增，转头向韦护问道：“杵子，你确定解开它的药效了么，怎么还会这样？还有，它为什么不能化成人形？”
　　韦护听他如此一问，心下甚是不满，说道：“你不信爷的能耐么，那你还找爷干什么？它怎么会这样，我怎么知道。”说着说着他又气起来，讥了杨戬一句，“大概是觉得你曾经丢弃过它，所以它也不要你这个主人了……”他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黑影闪过，向他手上撞去，他身手何等敏捷，身随念动，整个躯体向后一仰，又向左一转，旋即站稳，那黑影便扑了个空。他睁眼一看，只见哮天犬凶狠地瞪着他，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韦护见它这副模样，知它是因为自己骂了它的主人而忿忿不平，原本是一腔怒火，如今却觉得甚是可笑，扭头对杨戬说道：“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狗来，哈哈，主人过河拆桥，这死狗便恩将仇报，杨戬，物如其主，印在你身上，实非妄言也。”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孙悟空也忍不住插嘴道：“对对对，杨小圣他主仆二人一个德行。”
　　韦护白了它一眼，继续对杨戬言道：“它大概饿久了，身虚体弱，一时无法自行化成人身。”他向前走两步，向还是对他一脸敌意的哮天犬招招手：“乖狗儿，来，过来，我来助你化成人形。”
　　狗儿头一撇，不睬他，“嗒嗒嗒”又跑到杨戬身旁匍匐下来。杨戬与狗儿久别重逢，又见它护短，心情好极，取出墨扇在狗儿的脑袋上连敲了好几下。哮天犬虽是吃痛却也不恼，那狗脸上还现出一副极是受用的神情。韦护走过来，欲施法力助它化为人形，却被杨戬拦住了，说道：“等等。”便自己抱了狗儿往溪边走去。韦护和孙悟空都不知道他要干啥，只是楞楞看着，见他撩起下摆，卷起裤腿和袖管，脱去鞋袜，涉下水去，给那狗儿洗起澡来。
　　哮天犬很享受似地眯起了眼，任凭杨戬揉搓着，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主人的爱抚了，它记得在它还是小狗妖的时候，主人经常逼着它洗澡，那时它及是排斥，经常乱逃乱窜，最后终是在主人严厉的眼神下屈服了。后来，主人把它交给了梅山兄弟看管，他们只是任由它自己在水里过一遍就敷衍了事了，本来么，一只狗弄那么干净干嘛？再后来，他修成了人形，主人便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喜爱敲它的脑袋，主人总是不喜与人亲近。主人真的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抱过它了，还给它洗澡，它觉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完全可以忽略深秋时节溪水那冰冷的温度。杨戬倒是怕冻坏了狗儿，只把它的毛发清洗干净，便抱它上了岸。哮天犬使劲儿一抖，沾在毛发的水珠四散，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
　　韦护和孙悟空认识杨戬的日子都可以千年记了，竟是从未看过他这般不顾形象地模样，还如此柔情似水地给狗儿洗澡，二人都瞪大了眼睛，感觉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韦护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猴子，怎么样，很感人吧……”孙悟空哭笑不得。
　　杨戬穿好鞋袜，简单整理了下衣襟，抱着哮天犬走到二人跟前，把狗儿往地上一放，对韦护说道：“杵子，帮我助它恢复人形。”没等韦护有反应，孙悟空又抢了上来，嬉皮笑脸地说道：“俺老孙来帮你……”韦护闻言，一步上前，动作敏捷地合身挡在了它前面，一道法力挥出，地上的哮天犬慢慢地幻化成了人形。
　　还未来得及站直身体，它就以最快速度窜到杨戬身边，习惯性地又把头伸了过去，杨戬笑着摸了几下它头上的乱发，手一翻，又敲了下去，冷不防原本还是一脸谄笑的狗儿竟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主人……主人以后别再丢下哮天犬了……没有主人……哮天犬真的活不下去……”杨戬神色默然，任它抱着哭了一会子，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揉着它的乱发。哮天犬哭了一阵，突然清醒过来，看着被自己眼泪鼻涕祸害得不成样子的主人的衣摆，爬开了两步，怔怔地望着杨戬，说道：“主人……对不起……我忘了……主人爱干净……”听它这一说，杨戬看看此时自己这一身装扮，实在和“干净”二字搭不上边，满身尽是水渍和污渍，白色的衣裳上灰灰黑黑的东一块西一块，上一坨下一坨的，不禁又皱起眉来。
　　孙悟空见杨戬如此狼狈的模样，笑得直打跌。哮天犬见他嘲笑主人，咧咧嘴，又冲那猴子亮出白森森的牙齿。韦护憋了一阵，没憋住，也嘻笑出声，但他总算还有些义气，手指一颤，法力到处让杨戬洁净如初。
　　皱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杨戬走到狗儿身边，将它从地上扶起来，正色对它言道：“哮天犬，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主人……”哮天犬又想扑到他的怀里，看着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终是没再扑上去。只听见“叽哩咕噜”一阵乱响，哮天犬面露难色，对杨戬说道：“主人，我饿了。”
　　“哈哈……”杨戬还没什么反应，韦护先笑了出来：“赖皮狗，你方才不是还偷吃了人家的骨头么，怎么这一小会儿就饿了，你……”他还要再说下去，杨戬用眼神制止了他。为了不让哮天犬感到难堪，他对韦护说道：“你方才不是还嚷着要歇会儿，要喝酒么，如今我也饿了，不如去找个客栈歇息一晚如何？”韦护见这主仆俩一个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己付钱。”杨戬听了一楞，他从昆仑一路而来，带了衣物和法宝，就是忘了带钱了，大概是师父和他都当了成千上万年的神仙，早已忘了钱为何物了。他虽是也做过一阵子的凡人，但为时已久，上古时期只有物物交换，没有钱币。和韦护闲逛一路，他方才知晓，在凡间真是万事皆离不开一个“钱”字，衣食住行，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是要钱的，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种事也时有发生，钱的重要性不是他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所能体会的。若非有韦护这在人间摸爬滚打了上千载的人精在身边，他还真不知道在这凡尘如何混下去，说起来还真该谢谢身边这个让自己蹭吃蹭喝多时的人了。此刻，韦护竟让他自己付钱，他哪里来的钱，虽知他在佯怒，却也不甘心在这“钱”字上为他所掣肘，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对韦护笑道：“我的钱不是都放在你那里了么？”
　　“杨戬，你……”见一向如谦谦君子一般的杨戬竟也会如此耍起了无赖，韦护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早前就已酒瘾大犯，此时被杨戬一撩拨，肚中酒虫更是难耐，便不争气地伦起大步向城内走去，杨戬携了哮天犬随后跟着，那猴子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你们等等俺老孙……”
　　杨戬住了脚步，转身问道：“猴子，你老跟着我们做什么？”听他驻足询问，前面的韦护也停了下来，说道：“杨戬，这只猴子怎么像牛皮糖一样粘上你了，当真是甩也甩不掉了。”
　　“你们……”孙悟空也不顾韦护的嘲笑，上前几步，挡在杨戬前面，问道：“杨戬，究竟怎么回事？”
　　杨戬心念一动，隐约猜到它要问什么，但他不愿让它知道真相，他曾亲眼见过哪吒那失魂落魄、悔痛难抑的样子，他再不想多一个人陷下去，哪怕只是只猴子，何况，他与孙悟空之间实在是恩怨难明，是非难辨，他虽打从心底里不是太喜欢这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但对它也有一份英雄相惜的感觉，毕竟除了那黑袍怪，这猴子是三界之中，唯一堪与他一战的人。不知怎地，这猴子每次都能挑断他那根隐忍的神经，让原本淡定他也变得好斗起来。不告诉它真相虽是不想让它枉自背负那些恩义，但也有想为难一下它的意思，让它自己心里去纠结好了，想着它抓耳挠腮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嘴一勾，脸上现出一抹轻笑他反问起孙悟空来：“什么怎么回事？”
　　孙悟空心里也在想究竟该问什么，怎么问。听他反问，不及细思，只是模柃两可地说了句：“你怎么能让沉香给劈了？”话未说完，自己也觉得问得傻了。果然，杨戬挑眉说道：“当日杨戬在昆仑被众人围攻，圣佛也在其列，怎么如今却问起这个来了？有道是众怒难犯，杨戬作恶多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杨戬理应有此下场。况且那刘沉香乃是圣佛的高足，名师出高徒，杨戬败在他手下，岂非是圣佛的荣耀，让胜佛能一雪大闹天宫之耻？”他批判了自己半天，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悔意，脸上更无羞愧之色，甚至，孙悟空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三分戏谑，七分嘲笑，但杨戬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它也找不出一丝破绽，胸中愈来愈烦闷，竟真的呲牙咧嘴，抓耳挠腮起来，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好了？”
　　“谁说他好了，没看到他法力全无么，还这副鬼样子，好个屁啊。”韦护早已酒瘾大犯，见那猴子扯住杨戬问东问西，没完没了，颇不耐烦，转身走回来，一把拽住杨戬的手，“杨戬，走，别理这猴子了，吃饭去。”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杨戬就走，后面响起一串喊声：“主人……等等我……”“哎……你们……等等俺老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