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18、风景旧曾谙

　　西湖南岸南屏山日慧峰下净慈寺前，有一处濒湖隆起，林木葱郁的所在，名唤雷峰，那峰上有座砖塔，因地制名，唤作“雷峰塔”，韦护发现那儿便是妖气的集中所在。他二人在雷峰塔前降了云头，只见两个男子正在塔前俯地跪拜磕头。青年男子约摸二十岁上下，一身蓝衣布裳，中年男子却是带发修行的装扮，穿着一袭灰色僧衣，二人容颜颇为相似，瞧着应是父子。父子二人均泪流满面，形容哀凄，额头上一片青紫，淌出血来，想必已在地上叩了不少个头。那中年男子只哭不语，那年轻男子却边哭边喊：“娘……您出来看看孩儿啊……您出来啊……孩儿都二十岁了，却从未见到过亲娘，不知道娘长得什么样子，就是在梦中，也看不清娘亲的面容……娘，如今我已找到父亲，他为你带发修行二十载。如今我们父子相聚，却独缺了娘亲一人……娘……您出来啊……孩儿真的好想您啊……”他跪爬到塔前，不停地扣拍着塔门，空气中久久回荡着“咚咚咚”的声音，里面却是无人应答……他沿着塔门缓缓软倒在地，继续低泣道：“娘，今日是中秋佳节，理应合家团聚，人月双圆，您出来……您出来好不好……”
　　一番哭诉让韦护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他虽是孤儿，不曾得到过父母之爱，却也曾经渴望过。至于杨戬，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感，同是天涯沦落人，尤记得当年为见母亲，强劈桃山，却亲眼看着那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身影在炙热的骄阳下化为灰烬……刹那间，他所有的希望被罡风吹散……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母亲应该被困锁在这塔里吧……他的身世和自己何等相像，不同的是，自己曾和母亲共处过十年，而且修成法力能够劈山救母，而他呢，他只是一介凡人，只能在这森森塔门之前哭泣哀求……
　　那少年见二人从天而降，缓过神来，爬到二人跟前，哀求道：“二位上仙，请你们放了我的母亲……求你们……帮帮我……”那中年男子见状也爬了过来，不住磕头。
　　韦护心中起疑，问道：“你母亲怎会被关在这塔里？”
　　那少年登时红了脸，嗫嚅道：“因为我的母亲……她……她是一条蛇……”蛇？他的母亲居然是一条蛇妖？杨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感觉此地妖气如此之重。
　　韦护又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救你母亲出塔？”
　　少年面色沉重，哽咽道：“观世音菩萨曾经言道，要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母方能出塔。”
　　杨戬伸手将二人扶起来，正要说什么，只听见半空中有兵刃相交、法力激射之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和一个穿着黄色僧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打斗一起。那女子身形灵动，剑法凌厉，武道修为实是在那老和尚之上，若不是那和尚倚仗手中法宝厉害，早已一败涂地。
　　“法海，拿命来！”青衣女子娇叱一声，侧身避过那和尚攻来的禅杖，身子凌空向后一翻，剑光忽闪不定，举剑向前急攻，和尚身体笨拙，不及躲避，见剑尖已到咽喉，急忙向后一仰，青衣女子反应极快，运用法力横剑递出，“嗤”的一声，法海的僧袍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登时直涌出来，和尚“噔噔噔”连退三步，气喘吁吁地靠倒在树上。青衣女子本可取他性命，却意外地收剑回身，向雷峰塔直飞而来。
　　她见那两父子正在向杨戬二人苦苦哀求，秀目圆瞠，满脸不屑，斥道：“住口！神仙有什么好东西了？不过是一群佛口蛇心的伪善之辈，仕林，你需知，求人不如求己！”
　　“哎哎哎，我说这位姑娘，不对，这位美女小蛇，神仙怎么得罪你了，你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什么叫佛口蛇心啊，你的心是好是坏啊？你是骂别人还是骂自己啊？虽然吧，神仙当中是有败类，但也有好的呀，比如现在在你面前的两个神，就是地地道道的好神仙了，对吧，杨戬？”韦护嘴上从来不吃亏，而且经常“举一反三”。
　　青衣女子听他这么一说，也知这个“佛口蛇心”确实是用词不当了，脸上一红，见他嬉皮笑脸，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又听得他呼出“杨戬”二字，俏脸更是一沉，冷冷说道：“杨戬？你就是二郎显圣真君？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自己亲妹妹镇压在华山下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仕林，许仙，你们过来，不用求他们了，没准他们是来帮那老和尚的。”她一听来人是二郎神，就更断定他二人不是好人，而且是敌非友。
　　许仙父子也听说过杨戬镇妹杀甥的传言，便离了他，远远退了开去。
　　韦护瞟了杨戬一眼，打趣道：“杨戬，听到了吧，你不是好人，还把我给连累了。”他笑着摇摇头，又向青衣女子眨眨眼，戏谑道：“美女小蛇呀，你要相信，我可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呐！”
　　青衣女子不去睬他，只向许仙父子二人喝道：“你们让开，我要斩断雷峰，救出姐姐。”说罢，她凌空飞起，举剑凝神，把自己所有法力聚在剑上，周身散发出青色的神芒。韦护也知这一劈非同小可，合身挡在杨戬前面，护住他。杨戬却是慢慢翕上了双目，一声长叹。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雷峰塔四周金芒大盛，并向外扩散开去，逐渐呈现出梵文符咒。雷峰塔分毫未损，青衣女子却被劲气反噬，倒飞出去，身子撞到大树，又弹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小青！青姨！”许仙父子惊叫痛呼。
　　“美女小蛇！留神身后！”韦护也大喊起来，他看到小青身后的法海提起禅杖慢慢站起身来，现出一脸阴鸷的笑。小青听到韦护的示警，又觉身后劲风袭人，就地一滚，避了开去。法海见一击不成，索性拿出金钵，朝着小青照将下去。金光将小青团团笼住，刹时，她动弹不得，在地上蜷作一团。
　　许仙哭出声来，他记得，当年，白素贞也是这样被法海拿了去的。
　　见小青表情痛苦，若隐若现地似要现出原形，韦护脸上原本戏谑的笑容一分一分地敛了下去，丝丝怒意涌现出来，幻出降魔杵，挺身欲上，却被杨戬一把拉住：“杵子，你要干嘛？”
　　韦护甩开他，怒道：“放开我，我要去救那美女小蛇，她够义气，便是你我，较之也是不如，那和尚还趁人之危，况且……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
　　杨戬滴下冷汗，腹诽道，什么男人打女人，明明是和尚打妖怪……他知这次韦护是动了真怒，便也不去拦他，纵是想拦恐怕也是拦不住的。
　　韦护并未冲将上去，而是直直祭出了降魔玉杵，只听得一声巨响，金光瞬灭，钵盂化为碎片，降魔杵却是丝毫未损地回到韦护手中。小青方才被金光笼住的身体瞬间获释，从地上跃起，飞回雷峰塔前，朝韦护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法海为两股法力所击，弹出数丈之远，体内气血翻腾，四肢酸软无力，紧紧倚靠着大树，才支撑起他那肥大的身躯。好一阵，他才缓过气来，胀红了老脸，冲着韦护叫着：“哪里来的妖人，竟敢阻挠老衲降妖除魔，还敢损毁佛祖所赐的金钵，你该当何罪？”
　　韦护只是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神兵，千余年来都不曾动用了，没想到还未生锈，挺管用的。听法海如此说，他不禁抬起头来，眯眼说道：“什么妖人，本大爷是神仙！还是个好神仙，对吧，美女小蛇？我说了，我是个好神仙嘛，你现在可是信了？”他先冲着法海喊，最后两句却是对着小青说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朝小青呲牙咧嘴放肆地笑了笑，又转头向法海说道，“哎呀，对不住，把你的钵盂砸碎了，害你化不了缘了，毁了你的吃饭家伙，真是对不住呀！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我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了，一时义愤，就该出手时便出手了。还有啊，佛祖给你的这个金钵也太不成个体统了，一砸就碎，真不结实，你赶紧去西天找佛祖要个结实点儿的来，反正佛祖那儿法宝多的是，他老人家普渡众生，应该是极大方的，绝对会再给你一个比这个更结实的吃饭家伙。”他这一说，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杨戬，都笑出声来。
　　法海为之气结，连脖子根都红了，禅杖直指韦护，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还想打啊，你不是我对手，万一把你手上那根拐棍儿再打折了，我可不负责赔的，你拆散人家一家，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你还是赶紧把那塔门开了吧，让人家骨肉团圆，这也算你积公德、修善果了。”韦护笑道。
　　法海怒气勃发，嘶吼起来：“老衲是替天行道，那白蛇思凡下界，竟与凡人匹配，有违天道人伦，还水没金山，祸害生灵无数，难道老衲压她不得？”他身在人间，耳塞目闭，并不认识杨戬，韦护就更别提了，只是方才听得小青喊杨戬“二郎显圣真君”，见他二人身上并无妖气，而是为一股仙雾所笼，杨戬虽看着憔悴虚弱得有如一介凡人，但眉目间自有一番威严，便转头向一直负手闲立一旁的杨戬言道，“这位便是二郎显圣真君？您掌管天条，理应知晓人妖殊途的道理。”
　　杨戬笑笑，正待回复，韦护抢先嚷了出来：“你还真是耳目闭塞，他早就不是司法天神了，况且天条已改，你也不知？赶紧放人吧。”
　　他这话法海岂会相信，其实也不能怪法海，杨戬重伤获罪，天庭司法天神一职至今仍是悬空，玉帝自知新天条出自杨戬之手，因无实证才被迫接受承认，如今无人去料理新天条的下发颁布，正中他下怀，法海又岂会得知？况且他把白素贞镇在塔下，本就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又怎肯轻易相放。他料想动手决无半点胜算，是以凝立不动，与塔前的一干人等对恃起来。
　　小青打坐一阵后，身体法力都恢复了些，站起身来，又要提剑前去劈塔，韦护上前一把拉住，笑道：“美女小蛇，你劈不开它的，让哥帮你劈吧。”
　　小青甩开他手，怒道：“哪个要你帮，我自己能救姐姐。”
　　韦护“嘻嘻”一笑：“美女小蛇，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需知，女人太要强可不好，没男人疼的。你劈得了么，你要劈得了，方才就已经得手了，还是让哥来给你劈吧，这种力气活应该由男人来干。”他见法海迟疑不动，也怒火上心，决意劈了此塔，放那白蛇出来。转头向杨戬说道：“杨戬，我要帮美女小蛇劈塔，赶紧的，把你那开天神斧借爷用一下。”
　　杨戬苦笑一声，大哥，你要不要这么直白呀，不能说三尖两刃刀么，非得说开天神斧？他走到韦护跟前，说道：“你真要劈了此塔么？它下面供奉的是佛祖舍利，其实这位青姑娘手中的青螟剑也是件神兵利器，若论劈塔，绰绰有余，只是此塔被那舍利镇着，方才才劈塔未成，那舍利子乃是佛家圣物，亵渎不得。”
　　“阿弥陀佛，显圣真君说得有理。”他自是知道这塔下供奉着佛祖舍利，此物才是镇住白蛇的关键所在，不由得佩服杨戬目光敏锐，更重要的是杨戬现在貌似是在帮他说话，不禁心下一阵感激。
　　小青也听出这层意思，朝杨戬啐了一口：“果然不是好人，和那法海老和尚是一路的。”
　　“呸，什么狗屁佛祖舍利，不过是块死人骨头罢了，佛祖不是说过身体只是一具臭皮囊么，他四大皆空，不会与我们计较的。”韦护还是那副无赖样子，他的手又不听话地搭在了杨戬的肩上，“杨戬，你不要那么小气嘛，就借你的开天神斧用一下喽，你看人家母子分离二十年，一家不得团圆，难道你就没半点同情怜悯之心，况且你也是有切身体验的过来人……”
　　杨戬听他提起自己身世，不由心下一阵恼怒，拍开了他的手，冷冷说道：“你不会用你那降魔杵砸碎那塔么，干嘛用我的？”他为自己的兵刃一大叹，先前用它来劈了桃山，五年前又劈了华山，这下可好，又要拿它劈雷峰塔，明天是不是就该直接拿去劈柴了……好歹这也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