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空林烟火迟》玉沉砂

5、来者复为谁（三）

　　唐老爷坐到我的床榻边，轻声叹道：“羽瑶，自你兄长三年前在黄河出了事，我唐府便只剩你这一个独女了，我与你母亲都只盼你能嫁个好人家，你不愿，爹娘又怎愿！那李氏病弱，是洛阳城人尽皆知之事，为父硬是把亲事往后拖了半年，就是……唉，就是想……若那李义挨不过这半年，我唐家……便可退婚了……”
　　我木然听他说着：“你是家中幼女，你哥哥和你娘从小便不让你受半年委屈，这么多年，也是把你宠溺惯了……”
　　我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女儿的不对了。”
　　我不敢看他的脸，只觉得心中一股子怒气，但奇怪的是，我心里竟不觉得怕他了。
　　他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只听他说道：“不是你不对，是爹爹不对。当初为了攀龙附凤，去巴结那忠顺王爷，岂料竟被他定下这门婚事。爹爹当初见那李氏虽病瘦，却也眉清目秀，家世与你倒也相配，想着或许他大了这病也就好了——”
　　我喃喃道：“就算他不病，也不是女儿喜欢的人。”
　　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道：“罢了，还有四个月，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却也未必。”他极缓地站起来，握住我的手拍了拍，道：“你好好休息，可别不吃东西。”
　　我看着他，终是点头轻声道：“是，女儿知道了。”
　　他起身不疾不徐地踱出了房间，夫人坐到了我身边，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道：“瑶儿，你父亲也很是为难，你知道……娘舍不得你，你爹更舍不得你……潜儿没了后……你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她抹了抹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劝慰你父亲。”
　　我抿了抿唇，她又抚了抚我的脸，方才离去。

　　老爷和夫人走了之后，我坐在床上，大脑里乱得很，想着这一天莫名其妙的经历心里就梗得慌，又想到唐夫人方才的动作和表情，莫名地想起妈妈。
　　妈妈，你还好吗？……肯定不好的……我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你眼前，你一定很担心我……我该怎么回去见到你，我该怎么告诉你，我很想你，女儿真的很想你……
　　我随手披了件衣服便起身走到窗边，此时已入夜，古时的夜空要比二十一世纪的干净许多，妈妈会不会也在看着星空呢？可是，我和妈妈，已经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中了。
　　我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思索着未来，未来，我应该是结束寒假，回到学校，准备高考，高考结束，再顺利地成为一名大学生……可是，现在呢？
　　这唐府，目前看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老爷虽然严厉，可看得出来他及疼爱这个女儿，我这么发脾气耍小性都不见他发恼。夫人更是不用说了。两个丫鬟紫菀和蓝萱，紫菀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蓝萱要小一点，但都很乖巧的样子，接下来只要从紫菀蓝萱那里套些话，继续装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幸好我本身相貌没有变，不然就是个问题了。
　　等等！
　　为什么我的相貌会没有变？如果这是程雨乔的身体，为什么唐府的人不觉得奇怪？如果这是唐羽瑶的身体……难道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还是我依然在做梦？
　　我带着点兴奋地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很痛。
　　希望落空，我顿时丧了气，走了几步坐到梳妆台前，准备仔细研究一下自己古代的样子。
　　眼前是一面铜镜，镜面还有些不平整，笼得镜中我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色。这是我的脸甚至连眼脸下的一颗痣都一模一样，可是这张脸又过分瘦了，实在是不像我。
　　我是谁？我是程雨乔？还是唐羽瑶？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梳妆台上。
　　梳妆台上有一个木制的盒子，上雕着我认不出来的花纹，看起来像是茎叶围绕的花朵。我不假思索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块琉璃色的玉佩，还泛着红与绿，上刻一条吞云吐雾的飞龙。
　　——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所用的事物。
　　……难道说，这位羽瑶小姐一直不肯嫁人的原因是她有情郎了而这玉佩，便是她情郎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开始憧憬：情郎帅不帅呢？嗯，一定很帅，不然这大小姐也看不上……
　　我摇了摇头，不对，现在不能想这个，就算是帅哥，那也是唐羽瑶的心上人，与我程雨乔没有半分关系。
　　正想着，紫菀的声音穿过珠帘像我迎来：“姑娘，厨房给你新做了晚膳，现在要用吗？”
　　我一听有食物，立马精神抖擞，什么心上人什么帅哥全成了浮云，吃，才是王道。
　　于是忙站起身来道：“快端进来。”话音未落，只见紫菀和蓝萱并肩走了进来，蓝萱笑盈盈地道：“我就说，姑娘定然饿了，这一句问呀，都是多余的呢。”紫菀也笑道：“就你脑子灵。”蓝萱笑得更欢了。
　　我也不禁莞尔道：“我还以为蓝萱害羞的很，没想到也有这样笑的时候。”一句落地，便觉不妥，只觉得透出了自己不熟识二人一样，却见蓝萱咯咯笑道：“姑娘你又拿我打趣。”她瞄了一眼紫菀，道：“紫菀姊姊也不帮我，只管让姑娘笑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把食盒盖子打开了，只见里面是一式四份的晚膳，分别是一碗八宝粥，两盘素菜和一碟桂花糕，我一看，不禁大失所望。紫菀想是见了我失望的表情，忙道：“孟大夫说姑娘你刚醒，不宜吃荤腥之物，因而只做了些清单的小菜，等姑娘大好了，便让厨房给姑娘做姑娘爱吃的清蒸鲑鱼和牡丹抱虾。”
　　鲑鱼和虾？看来这唐小姐的口味跟我还蛮像的。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也许是古代大厨手艺太好，我竟觉得这些小菜是人间美味，这菜极为清单，一点也不油腻，我尽量装得淑女一点地吃，还时不时拿手绢擦擦嘴角，抬眼看紫菀和蓝萱，紫菀清丽柔婉，蓝萱娇小水灵，一静一动，放在眼前，也可谓是“秀色可餐”了。
　　在我消灭完所有食物后，紫菀掩口笑道：“看来姑娘你是真饿了。”蓝萱动作麻利地把碗盘都放进食盒里：“姑娘病了一场，人也瘦了，正要多吃点。”她眼珠一转，道，“待开春了，姑娘又可以带我们去西郊放风筝啦。”
　　紫菀嗔道：“姑娘病还没好，你就想这么远了，等到真带你放风筝了，你是不是又要想夏天去摘荷花了？”蓝萱点头道：“那便更好啦。”说着拿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我看着蓝萱离开，浅笑道：“这丫头原来这样活泼。”紫菀听了，道：“姑娘，你今日才知道么？这丫头年前去屋檐上捣了燕子窝，你忘了不成？”她说着，眼角也带了笑意，“不过也当真是可爱极了。”
　　我道：“她到底年岁小些。”紫菀道：“姑娘你又来了，你总说蓝萱看着年纪小，其实她也有十六了。”我道：“怎么，你还腻烦我了？”紫菀笑道：“紫菀不敢。”她走到我身后，捋起我的长发，叹道，“姑娘，紫菀跟了姑娘近七年了，蓝萱跟着姑娘也有五年了，紫菀说句不敬的话，姑娘此次病了，紫菀知道是为了什么……可，那不过是孽缘罢了。”
　　我道：“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紫菀道：“姑娘你手心握着那琉璃佩，吃饭时也不放开，紫菀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我心中一惊，一细看，果然刚才从梳妆台上拿下来的玉佩还捏在手心里，一时忘了放了，没想到却被紫菀看见了。
　　紫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唐羽瑶拒婚，乃至病了，怕都是因为这个玉佩，或是与这个玉佩相关的人或物，最有可能的，这玉佩想必是她的情郎送的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莫名地多出几丝慌张来。
　　“孽缘又怎样，总好过嫁去一个病痨鬼家中如冲喜一般。”我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紫菀一慌，忙捂住我的嘴，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又怎么乱说话了！
　　我使劲地翻了个大白眼，挣脱了她的手心，不过到底是不敢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