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辜府陌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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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遥城，初春烟雨时分。
古老的城墙上攀附着交错的藤蔓和新绿的苍苔，在润物无声的细密雨雾里，那青墙也一同绵绵地晕染上相仿佛的、带着离愁别绪的淡雅幽香气息。
从城门进去八十步向右走，有一条铺着齐整青石板的繁华小巷。微雨润湿了有了岁月的路面，沿着那同是石板做就的另辟出来小径走到尽头，便是精雕细琢的“南烟”茶楼。茶楼旁的河塘里，头顶箬笠、身披蓑衣的艄公摇着乌蓬船穿桥而过，传来咿呀的橹声和悠扬的竹笛音。
茶楼的角落里，临窗而坐着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长发随意地绾成了双髻，一身破旧的粗布灰衣，此刻正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来往行人。她看得很漫不经心，好像在藉此思考着什么疑难的问题。
原来老爷早上吩咐让她去请神医白以符去府里给少爷治病，可是这神医行迹隐秘不定，岂是寻常人等可以找到，何况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请得回来。白以符随性无羁，做事仅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不收分文地治病救人，不好的时候纵然黄金万两也无动于衷。
可是老爷的话却没有任何余地：“苏吉吉，要是找不到白神医，我看你就不用回来了。”
叹了口气，苏吉吉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茶杯，忽然感觉似乎是听到了白以符的名字。她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邻桌几个江湖侠士正在喝酒谈天，竟当真聊的是这位白神医。
凝神细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白以符最近是被请去了辜玄凌的府里。
说起这辜玄凌，可是个十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除了足智多谋，沉稳内敛，他自十六岁接手偌大颓势渐显的家业起，不过六年光景，便已凭一人之力成为“资财万贯，家产遍于天下”的江南首富，商号遍布各行各业。生意稳定之后，据说他近来还涉足进了政界，玩弄权术一流于股掌，在官场上也建立起了一派相当稳妥的人脉。江湖上甚至还有传言，说他的身份并不止于此，比如那富可敌国的辛季山庄神秘的庄主，比如那高手云集的天伦邪教的幕后副教主，说的尽都是他辜玄凌一人。
自然而然，这样风采出众的男人身后也不并能缺少一大堆赶不走的追随者，西鸣一带乃至京城很多闻听过其名的女子都对他倍加爱慕倾心。
此时既然得到了消息，苏吉吉便随手撂开茶杯，万分激动地敛住裙裾，快步走出了茶楼。她走地匆忙，却不想刚出门没多远，便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苏吉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难受地还不曾有所反应，就被那人身边的两个侍卫揪住衣襟拎了起来。
苏吉吉慌忙抬眼看去，刚刚被他撞到的这人显然像是哪位富家千金，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彻彻底底的唇红齿白的美少女，但她那一脸嫌弃的表情让苏吉吉实在对这张脸欣赏不起来。
“臭丫头，走路不长眼啊！怎么连我们小姐都敢冲撞！”恶狠狠的声音响在耳边，说话的正是揪住苏吉吉衣领的随从。
“对，对不起……”苏吉吉虽然身上还难受着，却着实免不了仍旧被那些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吓了一跳。
少女听了，却用一把软软的声音语气嘲弄地道：“说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你可给本小姐看清楚了，我的这身料子可是江南罕有的西域胡锦。被你这脏东西一碰，本小姐也不想再穿了，你说可该怎么办？”
苏吉吉捏了捏钱袋，考虑再三，终于用忍痛割爱的表情把几十个铜钱掏了出来，递到对方面前，“我的钱就这么多，你若愿意要，那就全赔给你吧。”看到几个人难以置信的表情，苏吉吉生怕他们不信，又在后头加了句：“不信你们来搜，我是真的一个铜钱都没了。”
那小姐怔怔地看着苏吉吉手心的铜钱，忽然像被侮辱了一般甩开苏吉吉的手，铜钱洒了一地，她也不顾及苏吉吉和她同为女孩子家，转过身便咬牙切齿地对着那几个呆愣在当下的壮汉道：“她敢耍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话刚落音，几人便上前将苏吉吉拖至街边角落，围起来拳打脚踢。额头痛得像要裂开，有温热的血顺着脸流下，苏吉吉抱住头蜷缩在地上，却一声也没哼，直直坚持到那小姐觉得解气，挥手带着那几人离开。
不远处的巷弄里隐隐传来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苏吉吉把那些声音听在耳里，只觉得越来越模糊。她心知不妙，却也只能浑身无力躺在地上，半昏迷地捂着肚子微弱呻吟着，直到刺骨的寒气袭来，肌肤冰寒的痛刺激得她开始逐渐清醒。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苏吉吉发现此时已是深夜，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她伸手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上冰凉的雨水，却发现身上就像是被碾过一般，摸了mo胸腹，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也不知伤了什么内脏、断了几根肋骨。
身无分文，她这身伤是不可能找什么大夫来医治的了。苏吉吉扶着墙角缓缓向城南走去，无论如何，找寻白以符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现在只求她在到达辜府之前不会再次倒下，就已然是万分幸运的了。
就这样缓慢的走走歇歇，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看到了那座气势不凡的府邸。放眼望去，青砖珑瓦，挑檐起脊。油亮的朱漆大门，面阔一间，上方镶嵌一块雕着“凌”字的汉白玉，龙凤图纹雕刻点缀着四角。门前两尊狮像须发皆张，栩栩如生，黎明天白鱼白色的微光照得两只狮头吊环金黄闪亮。
苏吉吉疲惫地走上台阶，靠着门旁的廊柱坐了下来，混沌地思考着该怎么进府去见白以符。
随着天色渐白，府里人声也渐渐清晰，似乎是已然开始晨起扫漱。苏吉吉已然困顿地觉不出疼，她一边小鸡叨米般打着瞌睡，一边尽量安慰自己耐心等待着，不知又过了多久，辜府大门终于向两边打了开来，一个门卫装束的人走了出来，在看到门口的身影时，已然成为习惯般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喂，醒醒，要讨饭去后门，可别堵在这里。”
苏吉吉无奈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己，衣服破烂，满身灰土血污，脏的一塌糊涂，也难怪会被人当做乞丐。
不过，自己现在的处境却是也并不比乞丐要好上多少。
她努力保持着旧有的风姿，吃力地站了起来，却发现浑身仿佛被抽空了似的，不得不借助柱子才能站稳。“这位小哥，请问白神医是否在府上？”
门卫显然没想到这“乞丐”吐字如此文雅，愣了下才道：“是。”上下打量了苏吉吉一番，他的语气已没有了刚刚喝斥时的鄙夷：“你找白神医？”
“嗯……”苏吉吉捂着胸口轻哼了声，强打精神地说道：“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帮我传个话给他？”
“我从没见过白神医，他进出府好像是不走大门的，这忙我是帮不上了。”门卫摆摆手，正想进门，被昏昏沉沉的苏吉吉拉住衣袖，虚弱地说道：“小哥，拜托……”
“咚——”话没说完，人便栽倒在地。果然，还是昏过去了。
但愿不要把我扔到路上淋雨，这是苏吉吉晕倒之前脑中最后的意识。
再醒来时，苏吉吉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床柔软的锦被里，天青色的纺纱帐幔仿佛她看惯了的宁遥城的烟雨。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身上紧束着好几处绑带，显然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想到自己一身脏污，苏吉吉急忙想起身，却不慎牵动到了满身的伤口，忍不住轻呼一声。似乎是听见声响，门外随即走进来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如墨长发以月白缎带随意一束，眉下一双美眸轻漾起潋滟的眼波。他隔着纱帐看清了苏吉吉现下的形状，便忙上前几步走至床边，躬身轻声问道：“醒了？”
苏吉吉点点头，眼珠转动着打量这个男人，气质华贵，举止优雅。她仿佛还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满心都是柔柔的暖，只一眼便对他生出好感。
“是你救了我？”
“没错，”那人温润的声音让人倍觉安心，“今早我刚好在辜府门口看见你晕倒，所以把你安置在辜府旁的这座院落里。这里住的都是辜家的佣人，我已经全部关照过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谢谢你救了我。”苏吉吉感激地点了点头，忽然脑袋一转，“既然你会在辜府门口，难道你是正辜家里的人？”
“不是，我只是辜家主人的朋友，我叫辛陌言。”
辛陌言。
竟然是辛陌言。
武林盟主辛济南的侄子，辜玄凌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江湖四大剑侠之首。
苏吉吉不由得再次眨了眨眼，原来似眼前人这般温文尔雅的公子，竟也会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江湖剑侠。苏吉吉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看着他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那么，既然辛大侠是辜玄凌的朋友，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辛泊看到苏吉吉璀璨乌黑的眼珠泛着幽滟的眸光，忽然脑子闪过一个想法：此人有一双如此迷人的眼睛，若是待得脸上的伤口愈合、淤青消退，说不定也会如同院子里刚沾了雨水的一丛车前一般，是同样的身在蒲野，却色如春花。
见他久不做声，苏吉吉眼神不禁黯了黯，她讪讪地开口说道：“如果不方便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没有，”辛泊反应过来，急忙宽慰，“什么事情，你说说看。”
苏吉吉跟他大致讲了事情始末，辛泊听完柔声道：“这事情不难，我可以帮你跟白以符说，至于他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左右的。”
苏吉吉欣喜地点了点头，“您能够帮我传达，那已经是万分感谢的了。”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想着既然是你辛陌言开的口，他应该也会多少给些面子的吧。
至于是多是少，那倒当真是只能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抬眼察觉到辛陌言略带探究意味的目光，苏吉吉心中不禁暗自思忖：街头巷尾传闻中的辛陌言并不是如此热心之人，不但救了自己并一直等到自己醒来，还答应帮她的忙，想必是一定另有原因。
思及此，她不禁暗暗责怪起自己的大意，眼中的谨慎防备随之淡淡流转。辛陌言心有所料，轻声开口，温言解释道：“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嗯？”苏吉吉惊讶地抬起脸，却从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怎么可能呢？”
辛陌言倒是同样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不可能……若我真是见过你，不该没有一点印象的。不过既然认识了，那就算我们终归是有缘吧。”
苏吉吉不由得侧头望向辛陌言，掐见他正微微地温雅而笑，嘴角的一弯弧度如同只可远观的天边新月，人到思情处，只觉煞是迷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辜府陌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