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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首章、秋露白如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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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簪、紫簪、紫簪!”禇仲旭自噩梦里惊醒过来,方鉴明上前递了水过去,声音也是略哑的,自红药原合战中全灭叛军后,禇仲旭就似被噩梦缠住了。紫簪在最后的一刻没坚持住,连同腹中胎儿一起,被褚奉仪在战役前夕投放的毒药毒死。方鉴明是无法安慰的,但是他知道这种痛苦。其实不是自己想知道的,自那回以后,修养了这许久也不会好透的,禇仲旭大小伤不断,自己怎么能感觉不出来,心里想着原来伯奚是这么痛苦,却讶异自己未曾后悔过。可是这下他是后悔了的,心里蔓延开的狠毒的痛。禇仲旭在听闻紫簪死讯那一刹那,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人用力搓揉一般,甚至停跳了。费了好大劲力才端住了自己表面的平常。身旁有人见他脸色死白,忙问是否旧病复发。鉴明苦笑摇摇头,看着不远处手覆在胸甲上的男人,说:“不是,只是这一役过后,不知是何光景。旭王妃……”他话未说完,已经是大气难喘,银盔里罩住的额头早已布满汗滴,这些方鉴明没对任何人说。
即便是禇仲旭,都不知道自己当时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已经清晰的为方鉴明所感受,兴许该是如是说,自己当时那差点死去的痛苦,已经为方鉴明所代受。禇仲旭张了张口,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只是大雪茫茫风声呼啸,谁都听不见这细微的声音。似乎看见方鉴明在冲自己笑,又似乎他流了一滴眼泪,只是明明遮在盔下的脸,怎么可能被自己看见呢?
“你怎么起了?”禇仲旭也就只能在他眼前还能睡个踏实了,润了润喉见方鉴明藏在影子里的脸,惟有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刀痕不知为何分外清晰,鉴明转去放了杯子,答到:“快到帝都了。”“我又……”方鉴明转过脸来挂了笑,“旭哥,八年时光,终于是回去了。”禇仲旭眉头结起来,点点头,想是叹息:“是啊,回了。”略停一下又道,“鉴明,你想什么?”方鉴明摇摇头:“不知道,旭哥,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我怎么就觉得自己乏了呢?”“傻孩子,你是方家唯一血脉了,日后旭哥为你指婚,你可别乏了。”禇仲旭伸出手来,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却被方鉴明躲开了,“我想、终身不娶亦是好事。”禇仲旭深吸一口气,像说个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及至他座上了那帝座,回头竟然只是看到紫簪的牌位,才感到鉴明口中那深深的倦意。
①他望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最亲密的人们,一言不发。掌管灯烛的宫人们此时终于挤过人丛,一盏一盏地将灯火全部燃亮。华丽高广的宫室就像一颗通体透亮的明珠,镶嵌于禁城正中,帝都之巅。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帝座上的新帝,曾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过。(此段取自《斛珠夫人》原本)
鉴明立在最前,和禇仲旭视线对接的那一刹那,心里如坠冰窖,那瞬间迟滞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本身,还是来自禇仲旭。他望了望那后座上团团簇拥着的牌位,手不自觉地差点冲仲旭伸去,幸好,才将肘部弯曲了一下,便狠狠往下垂力,死死握了拳头,隐在重重宫锻织就的华服之下。他现在,是帝旭。
帝旭又自己一个人关在宫殿里了,说自己一个人也不对,里面还有一个,只是未经通传。帝旭对他是特别的,清海公被他私下邀了过来,刚想开口话被帝旭堵在喉里,他发了令:“鉴明,过来尝尝看新找来的酒。”方鉴明恭敬上前去了,“陛下,听说您今日未去早朝?按理今日也该是小朝……”“鉴明?”“在。”“听说你在红药原上捡了个鹄库孩子?”方鉴明一怔,未想他会提这岔,缓缓点头:“是,性子烈。”“现在呢?”“好多了,名叫濯缨”“濯缨!?”帝旭玩味般重复了一遍,朝方鉴明招手:“来,试试这酒。”
方鉴明上前去了,伸手接过帝旭递过来的杯子。听得他道:“这酒初入口温醇,其实烈得很,像你,呵呵。”方鉴明低头不答应,帝旭就自顾说着,“你从小就这样,真要狠心,那可是专拣那最绝最狠的做。”方鉴明清咳了两声,总算开口,“陛下,七七?”“是啊,鞠七七死了,年过三十的女人,生产自然危险。呵呵,知行的案子还未了解,七七竟然去了。”
他心脏一阵挛缩,眼见帝旭把玩了杯子,缓缓说:“鉴明,我乏了。”“陛下,不若我……”帝旭抬手不让他再说下去,提起杯来:“好酒,别要费了。”
方鉴明渐渐头晕,思绪乱成一团时候,帝旭先趴在桌上睡了,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浅唤了一声:“紫簪……”方鉴明略微哀叹一声,也睡了过去。
天蒙亮的时候帝旭先醒了,难得看着方鉴明熟睡的呼吸起伏着身体摇着头笑了笑,捡来一件衣服给他披上。几番莫名地挣扎,伸手抚过他有些散的额发,方鉴明像是做了什么梦,揪着眉身体突然幅度略大的动了一下。帝旭如被滚水烫到一般缩回右手,见他没有醒的迹象,又抬臂靠近,终是在几寸的地方停下,缓缓捏紧了拳头:“鉴明呐鉴明,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你绑在一起?”一边苦笑着将手收了回来:“你会解开延命之约么?哎,我们两家,究竟是羁绊太深,还是冤冤相报呢?”略停了许久,又伸出手来,指尖触到鉴明嘴角噙着的刀痕,那略突出的触感不知何故竟让自己指尖发烫,像是要烧起来。“鉴明啊,你说若是没有这些虎将,会否还有争斗?呵呵,我是不是疯了?知行、知行其实是我杀的,你知道对不对?七七也是我杀的,可是你怎么一副那样的样子呢、为什么呢?你缘何要那样看着我?”帝旭一向冰冷的表情突然破了一个缺口,眼神里扬起无限哀愁。
宫人们看着帝旭推开雕砌繁复的门,从黑沉沉的殿里走了出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被眷顾的脸却连阳光都无法将其点亮,然后帝旭说话了,虽然简短而又烦躁,但是破天荒地,帝旭说:“上朝。”在帝旭看不见的阴影里,方鉴明咬紧了牙齿。冤冤相报,对啊旭哥,我们两家的冤孽不如在我们这代了解了如何?你不是怕我会解开延命之约,旭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想死啊!可是在我有生之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方鉴明,做不到!
可是我累了,我乏了。我不想我们两家,再纠缠下去了。方鉴明想起被送进军营的濯缨,亦想起那酷似紫簪的淑容妃缇兰来,还有帝旭那寻找皇亲贵胄的指令,世人蒙昧,帝旭早已在紫簪身死时跟着去了。这一切说是他暴虐残酷的报复游戏,不若说是他几近癫狂的痴狂,鉴明想起他那句话来:“若是没有虎将,会否还有争斗?”哎,旭哥,你不若说是连皇亲贵胄也一并消失,会否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