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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二章、此花非我春2 ...

  •   方鉴明熬过身体上最最疼痛的日子,虽说早已知道,心里却还是有期盼的,可帝旭没来见过他,倒也不失望了,却也不得安宁。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一些细碎地伤口,有时候是在手背上,有时候是在肩上。可是身体最痛的不是那已被阉割的地方,是那早已结痂成疤,永远不褪的胸口。
      有时候手臂微酸,默默起了个小印子,不知道是不是缇兰失心疯了在他身上掐出来的。回想起缇兰,这个女子,帝旭似乎更喜欢凌虐,而她呢,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忍下来的?只是每到突然心痛难忍之时,却一片迷茫,到底是帝旭,还是自己?
      方鉴明突然手心火辣辣的激痛,刺得他甩下手中本来握着的书,持续不断地灼热感疼得他紧紧咬住牙关,却变态一般注视着自己的一双手掌,伴随着肉皮烧焦的味道入鼻,水泡一个个接连而起,皮肤被烫坏烤烂,慢慢在手中扩出越来越深的伤口,翻出里面血红色的肉。方鉴明想,这是一个神奇地过程,别人看不到伤口如何展开,自己却一清二楚。唤了人打盆水,想想自己这副某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鬼样子,现在似乎还要不到酒,便又追着吩咐了一句,“要盐水。”
      将手浸润在温热地盐水里是一种加倍地折磨,手心伤口比刚刚灼伤更加疼痛,也更加细密,像是想让自己能充分享受这种痛苦。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却已没了劲儿,冷汗涔涔地将两只手提起来,忍痛左右手两指掐着匕首尾巴挑破几个水泡又重复泡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早已经无力得很。艰难拿了旁边放着本是□□使用的油膏抹了,将那刺鼻的味道一层层缠紧,裹进布巾里。
      ①羽林军的作息简单,每月有一旬入宫轮值,余下的时间操演休息。因为还是个孩子,毫无资历,领队的千骑分派给方濯缨一个无足轻重的哨位,在北小苑门外守夜。北小苑里住的是宫内杂用人等,约有两千之数,织绣洗染,锻钢琢玉,行当一应俱全。
      每当值完夜,濯缨多半会去铸剑房里消磨时光。比起冰冷的营房来,他更愿意被炉火烤得汗流浃背。剑师们喜欢他手脚勤快,能顶半个学徒用,也不赶他,有时让他帮着照看冶炉。
      可是四月以来,剑师们却再不准他迈入铸剑房一步,他们正在重铸前代皇帝极为珍视的一柄断剑。方濯缨看过那些精钢的碎片,断口在日光下呈现迷人的玫瑰金色,不论将它们在手中握上多久,依然如坚冰般寒冷。为了保持熔铸的火候,剑师们已连续半月轮班,往炉内添加水银、牲血与上好的柏木炭,使炉火时刻呈现纯净的青白。金红通明的钢水像活物似的在炉腔内缓缓翻滚,日渐变化,最终只剩下白金颜色,带一抹少女颊上的淡淡胭脂红晕。濯缨昨日来窥探时,钢水方才脱模,剑坯交由六十余岁的剑师头领独力锻造,据说那锤打必须一昼一夜绝不间断,只要有一锤落错、落慢,全盘皆废。
      铸剑房今天异常安静,没有不绝于耳的砧锤声,连风箱亦不再鼓动。濯缨猜测剑已铸成,于是小心撩起门帘向里偷看。
      剑师们睡了一地,鼾声此起彼伏。身披黑底锦袍的男人茕立屋中,将尚未上柄的剑刃举到眼前,另手托住剑脊,细细验看每一寸刃口。似是察觉到方濯缨直愣愣地目光,他骤然旋身,向门口望来。
      他愣在原地,竟忘了低身行礼。
      那人脸孔线条峻直飞扬,锦袍下襟的沿子是一尺来阔的金线海潮纹,领襟堆绣一尾气韵灵动的五爪龙,两枚红榴石缀成龙目。是帝旭。
      这几年来,在街谈巷议与诸位将军府邸的厨房马厩中,濯缨也曾听过无数传闻。帝旭几乎从不上朝,每次出现在朝堂上,多半是为了下旨砍谁的脑袋。光复以来,赋税越发苛刻,却总也不能满足帝旭的胃口。人们总是说他靡费无度,行事颟顸,想是被什么妖物迷惑了心窍。
      方濯缨想起阿摩兰悬于城头的尸首,乌鸦把他吃得只剩骨架,一截截掉落下来。
      他刚要开口,帝旭微微一笑,示意夺罕噤声。他将剑身小心搁回锻台,走出铸剑房,举止稳静,并不曾惊动一个熟睡中的剑师。
      他们说帝旭是个昏君,然而昏君不该有如此洞彻世事的犀利双眼。那神色,分明是种清醒的疯狂。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前去看看那柄剑。
      它被铸成阔剑样式,分量沉重,常人双手也未必能挥舞自如。玫瑰金的剑身长达三尺五寸,最厚处近有六分,浮凸的隼翎纹不知是什么材质,泛出彤红明亮的色泽,自吞口处向上舒展至锋尖,有如猛禽羽翼。剑柄尚未装好,露着一尺长的柄骨。
      濯缨禁不住伸手去触碰,却被烫得陡然缩回。他注视自己的指尖,一连串水泡正从灼红的皮肤上膨胀出来,疼痛难忍。
      领队的千骑在小苑门口拦住了濯缨,两名陌生的羽林军紧随其后。见千骑黑着一张脸,他不自觉地将受伤的手缩进袖子里。
      “方濯缨,你为什么不在营房?”
      濯缨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军官摆手打断了他:“你回去收拾东西,跟他们走。”
      “去哪儿?”他心里涌起莫名的惊慌。苏鸣曾承诺五月就让他离开羽林军,此时调职,吉凶未卜。
      “今儿起你不用在北小苑门口守夜了,上头调你去霁风馆。”
      反正多说无益,他只得头从命。
      陌生的羽林军之一说道:“霁风馆的守卫都住在馆内,你收拾好东西,就带上腰牌来报到。”
      方濯缨的右手在袖筒里一动,险些伸了出来,及时换了左手,接过镌有“霁”字的腰牌。
      那日午后,他跟随内侍走进霁风馆侧门,手中的铺盖和包裹不时磕绊两腿。
      馆内宫墙森严,古木苍翠,静得近乎可怖,每走一步,他便听见背上盾牌与弓箭互相撞击的声音,突兀得有如锣鼓鸣响。
      先帝的第三子昀王病逝之前,这里曾是他的居所。昀王殪后,霁风馆空置多年,值守的羽林郎都是些凶横胆大之辈,他们吹嘘说,在月色晴好的夜里,昀王的幽魂常在馆内的霜平湖面上漫步,一阵微风便会吹散他的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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