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敛爱求生》公子书夜

4、新房客

　　王盟开着车，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偷看后座。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仰头望着车顶，仿佛对车的构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路沉默。

　　在长白山脚下那座小院落里，他问我我是谁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我怕我自己笑出声来，然后摇着张起灵的肩膀像琼瑶剧女主一样嘲笑他说小哥你别开玩笑了失忆真是这世界上最狗血的桥段。但是最后我没有，他看着我，等我的回答，于是我伸出手去，对他说：“你好，我叫吴邪。吴是口天吴，邪是邪恶的邪。”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没有要跟我握手的意思，只是在听到说“邪恶的邪”时眼中闪过一丝迷惘的光。好半晌，他才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这个不知道指的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还是已经不知道他自己是谁。只好试探着问他，“你下山后，要去哪里？”

　　而试探的结果是最终我还是说服了他，准备把他打包带回杭州。直到坐上王盟的车，我还在怀疑这个梦境为什么至今不醒，无论是悲的还是喜的。我已经离开杭州太久了，也离开他太久，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我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僵硬的，甚至有预谋地在表达什么。

　　我的机械引起了王盟的注意，他没心没肺地嘲笑我，说我被冻傻了。我偷偷看了张起灵一眼，发现他无动于衷，似乎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于是不知是失落还是心安理得地笑骂王盟，说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是了，这算什么呢。多年等待的人终于站在眼前，却已经把所有过往一笔勾销。他现在成了一张白纸，而我却依旧背负着只能独自悲伤喜悦的过往。我总觉得自己其实不算是个小气的人，然而那种不甘心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才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自私鬼，还会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王盟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咂嘴叹道，“老板，你在那种文艺地方住了这么些年，回来人也魔怔了，跟个文艺小青年似地，没事儿就伤春悲秋。”

　　“再毁谤老板，就不给红包，再扣你半个月工资。”我说，王盟立刻闭嘴，果然王盟是最幸福的，心情好坏完全取决于工资多少，真单纯。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我的心情好坏完全取决于小哥数量的多少，那要多少个小哥我才开心？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后座上那座冰山，然后幻想出屋子里挤满小哥的情景，瞬间觉得世界观大概要被打散重组才行。果然，爱人什么的，一个就足够了。

　　惊异于自己太自然地把我和张起灵的关系定义为恋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我于后座上这位不过是一个路人，于是整个一路上，我都笑个不停。以至于王盟一直在考虑我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张起灵一路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从闷油瓶变成了一个拖油瓶。在火车上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清醒地睁着眼睛，只不过这一回不是在看天，而是在看我。

　　我朦朦胧胧地回望他，脑子里一团迷糊。他没有避开我的目光，可同样的，我也看不出他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而对视了三秒钟之后，终究是我先移开了眼睛。我得承认，我忍受不了那种陌生的探究，我明明不难过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点闷的慌。

　　到达西泠印社时我就像重回人间，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终究最适合我居住的还是江南，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让我觉得亲切熟稔，空气里飘满了青草馥郁的芬芳，湿润的，沁人心脾。

　　王盟打开古董店的门，我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里面，几乎是雀跃地招呼张起灵快进来。我看见他迟疑地抬头望着四周，然后慢慢走进店里，观察店里的情形。几年没回来，店里的东西多多少少有了改变，好几件我亲手带出来的明器都已经卖出去了，又多了些我没见过的东西。王盟打理得还算干净，我径直走到后面去泡茶。茶叶和器皿都放在老地方，如同我昨天还在这里喝过茶。

　　我把茶盏端出去，看见张起灵依然站着，于是扯着他坐下，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拿起茶杯，略略碰了碰嘴唇，雾气升腾，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也许是茶水太烫的缘故，他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老板，你的房间我有让人定期打扫，直接住就可以了。不过张小哥——”王盟扔过来钥匙，为难地挠着头。

　　“住我房间就是了。”我随口说，忽然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忙掩饰自己的口不择言，“那什么，王盟，你去收拾客房，快去快去。”

　　王盟看看我，又看看张起灵，欲言又止，我瞪他一眼，他只好蹬蹬蹬上楼去了。

　　张起灵放下茶杯，抬头看我，说出了下山以来的第一句话，他问我他是谁。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为了寻找自己的过去，孤独地在一个又一个斗下寻觅的男人，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原点。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想起的是从塔木陀西王母那块陨玉里出来时，他的样子，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神茫然。这更像是一种诅咒，永世追寻却永世都不可得。

　　张起灵，如果遗忘只是宿命，那么在你那些漫长无际的过往之中，是否已经有过无数过被遗忘的“吴邪”，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看我沉浸在回忆里久久都不回答，依然耐心地盯着茶盏中浮沉翻滚的茶叶。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回神，然后无法自控地说：“你叫张起灵，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是你雇的伙计，看店的。”

　　他似乎不太相信，问我那王盟又是谁。

　　我说：“你跑长白山去旅游，我在那等你，王盟是我雇的，伙计的伙计呗。”

　　这其实是很拙劣的谎言，但不知道为什么，张起灵没有反驳我，也没有寻根究底。我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自己那杯茶，才知道发呆发太久，茶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