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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正文 第五章 腊八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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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腊八,知县大人怜悯你们这些恶徒,特赏了几袋豆子给你们熬腊八粥。过一个时辰,你们干完活就来取粥,不过今日的午饭就免了。”监工手里攥着鞭子,踩在小土丘上,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昂首大声喊道。
原本听着有腊八粥,官奴们都是一阵欣喜。可又见监工图省事免了大家的午饭,众人一阵唏嘘,也不敢抱怨得太大声,只得埋头继续做工。
多日来,云平已然习惯了如此劳累的日子。或许,那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她受制于人二十余年,如今就算逃出生天,也终究是受制于人。顺从,这是她多年来唯一学会的技能,甚至已然可怕到熟能生巧。
原本的午饭时间早已被推迟到了晌午过后,大家饥肠辘辘地干完最后一点安排下的活,瞧着监工没喊着开饭,她们谁也不敢凑到灶台附近。
谷物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那香甜的味道让大家如痴如醉。或许是一种思乡的情愫在作祟,腊八本应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抱着暖烘烘的碗,谈笑间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粥。那样的温馨,如今早已被这严寒、刑具、劳累、饥饿所淹没。
因为昨日下雪,这些官奴们怠慢了,监工故意作弄她们,只是熬粥却不喊开伙。她得意地站在土丘上,幻想着脚下的土地一寸寸尽是属于自己,自己便是这一片天地唯一的主宰者。
就这么耗着,早早超过了一个时辰。监工玩味尽了,这才喊了声“开伙”。
瞬间,荒野上的官奴们蜂拥而至。叮铃作响的铁链撞击声,在监工耳中,则是荒野上最动听的旋律。那些惊慌失措,唯恐抢不到果腹的一口粥的女人们,那眼中的恐惧,多么好笑。
忽然间,监工瞅见荒野上仍静静站着两个人,定睛一看,是朱修桓和那个新来的官奴。那二人从容地看着远处疯抢腊八粥的女人们,丝毫没有要凑过去的意思。看到此番场景,监工觉得有些扫兴,努了努嘴便一笑而过。
将手上的锄头扔在雪地中,朱修桓望着灶台那边的“抢粥大军”,不禁咂了下嘴,“平儿,你虽不爱言语,但你那日一开口,我便晓得你也是京城来的人。所谓同乡人间要同心,如今你我落难,理应互助,不是吗?”
仍旧不搭理朱修桓,云平只是觉得没什么闲话要和这闲人言语,便自顾自地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搓了搓,只为让冻僵的手恢复知觉。
见云平此举动,朱修桓倒很是好奇。她学着云平的样子抓了把雪,在手里搓搓,便忽然发现手渐渐有了知觉。原本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跟云平说,可见云平不爱搭理自己,朱修桓只好作罢。
两张大桌间,处处充斥着欢笑声。
李乾月居于主位,一侧便坐着皇贵君。大楚的帝君在皇帝旁辅政,自是祖制。因李乾月与自己的原配夫君政见不和,她早在十余年前便毒害了自己的帝君。后宫无主,自是皇贵君位分最高,尽管皇贵君无权过问政事,他亦掌着六宫大权。
莫明空坐在偏侧,只是默默地夹了些菜。旁人再是说笑,他亦然不插话。若是别人问起他,他无非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也算是应答。
皇君们你一言我一语,虽是热闹,喜静的李乾月倒更是欣赏莫明空的稳重。虽然和莫明空隔了不少人坐着,李乾月仍不时地去瞅一下莫明空,心中越发喜爱。
将一切收在眼底,皇贵君侧脸看向李乾月,便道“陛下,何不请莫贵君随驾?”
“既然大家都已坐定,那就罢了。”李乾月笑着收回了投向莫明空的目光,转而看向众人,“朕考虑了多日,决定了派去与留廷汗和亲的皇子。”
原本嘈杂的容华殿内,一时间止了声。
这桌的皇君们倒没什么大的动静,另一桌围坐着的皇女皇子们一时喟然而叹。尤其是两个皇子,他们相互对视了片刻,尽是不甘。
“度风,半个月后,你便代表我大楚前往留廷汗。”李乾月高声道。
揪起的心被砸得粉碎,李度风一时哽咽,沉着眸子拱手俯身谢了恩,满目皆是悲怆。沉下身子,再次瞧见面前的佳肴时,李度风已然索尔无味。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刚平静下来的众人纷纷向殿门口瞧去,只是空空听见吵闹的人声,却不见人影。
酒壶被摔在地上的清脆一声,女子的破口大骂,惹得李乾月竟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愤然起身,李乾月大步向门口走去。众人见状纷纷起身离席,紧随李乾月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醉得满脸通红,刘泠然被伺人搀扶着,不住地大叫道。“李乾月,你要是个女人,就放我出这狗屁皇宫!”
“主子快别这么说了,陛下……啊!”伺人劝着,忽然瞧见李乾月便失声叫了出来。
顾不得继续拦着刘泠然,那伺人立马跪倒在地,任由一旁的刘泠然继续在李乾月面前撒泼。而那刘泠然,自是变本加厉,竟晃晃悠悠地向李乾月走去。
多年来从未听到过如此大不敬的言语,况且这狂词还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吐出。李乾月气上心头,冲下台阶便扬起手要打刘泠然。一旁皇贵君连忙拉上了李乾月,求情道:“陛下,二皇女是醉了才会如此失礼,您万不可动气。”
瞪了刘泠然一眼,李乾月甩下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朕,恃宠而骄,你当真相信朕不会杀了你吗!”
一听这话,刘泠然大笑了起来,盯着李乾月的脸便道:“杀!杀!杀!你看不顺眼的人都被杀了,天下就能太平,是吗?我不曾被宠过,又怎会骄纵。今日正好你们家的人都在这里,我刘泠然……”打了个酒嗝,刘泠然揉揉鼻子,接着道:“要么你直接杀了我,反正你不缺我这么一个女儿。要么你放了我,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碍你事情……”
“楚韵,快别说这些气话给陛下听了!”皇贵君连忙制止道,不住地使眼色,可刘泠然一开口便喋喋不休,根本无视了李乾月酝酿已久的盛怒。
紧紧攥着拳,李乾月几乎颤抖了起来。她瞪着刘泠然,牙关打颤,脖子上险些暴起了青筋。李乾月多少年都未曾有过这等怒气,倒是让周围近身的人都看得心里发慌。
“说来,二皇女的脾气,倒也真是大了些。陛下乃九五至尊,由不得二皇女如此的言语。说来倒不止是陛下,就连本君听着都有些刺耳。二皇女终究是陛下的女儿,同陛下骨肉相连,自是骨子里都有着皇家的傲骨。只是二皇女说些这话,岂不可笑了些?”一直坐在屋里的莫明空,终于缓缓起身向门外走来。嘴里幽然有词,语气平和,倒也显得不大关心此事。
来到李乾月身边,莫明空微微向李乾月躬身,随后便侧脸看向了刘泠然。
见莫明空出来,刘泠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竟觉得不想再在此处停留。只是为时已晚,刘泠然不晓得如何与莫明空交涉,底气少了许多。
步步前而相逼,莫明空从容地向刘泠然走着,刘泠然缓缓偏过脑袋,竟连莫明空的眸子都不敢直视。
来到刘泠然面前,莫明空微微笑道:“二皇女,就当不违本君妻主的愿,向自己的母皇认个错,今日这腊八家宴且也就算过去了。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只当那声“妻主”指的是李乾月,而唯独刘泠然晓得莫明空已在央求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多事,唯恐惹来祸患。
被酒灌得被抛去九霄外的理智,忽然回到了刘泠然的身体里。
怅然跪倒在地,刘泠然埋下头便不再言语。
见状,莫明空转身回到了李乾月身边。轻轻捏起李乾月的衣袖,莫明空小心翼翼地将凌乱的袖口打理整齐,便是一笑,“方才明空未敬酒与陛下,陛下可是怪罪?”
被莫明空如朝阳明媚的一笑所倾倒,李乾月的怒火转瞬无影无踪。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随手摆了摆,示意刘泠然离去。
见气氛稍稍缓和,皇贵君便道:“听闻贵君深谙琴技,不知今日可否一饱耳福。”
“明空才浅,不敢在众位哥哥面前卖弄。”一边打笑着,莫明空挽着李乾月缓缓回到了容华殿内。他偷偷瞥了眼身后,见刘泠然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夜里挤在通铺间辗转反侧,听着外面卷过荒野而呼啸的风声,云平手里紧攥着那胭脂扣,躲在破棉被里尽量不再去回忆往事。可是越发克制自己,自己便越发失控。
如若人真的去了,还要挂着这胭脂扣有何用!
可是扔掉胭脂扣,自己心底仍放不下那怨恨,那权力,那个利用自己的女人。
一时,她竟觉得自己二十余年来的生活,完全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她却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原地徘徊。
“快!出大事了,咱们的粮食被烧了!”帐篷忽然被人掀开,惊醒了众人。
大家听见声响纷纷起了身,相互瞅了瞅揉着曚昽的睡眼,亦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是听着外面有人督促要起身,大家便纷纷钻出了被窝,陆续穿上鞋向外走去。
终于不必在黑夜里忍受煎熬,云平松了口气,将胭脂扣收进衣襟内。
跟着众人出了帐篷,云平闻见一股谷物烧焦的味道,便顺着风看向远方。同行推来的几辆两车正燃着一丈来高的火龙,火龙在夜空中盘旋嘶吼着,给人以极大压迫感。
慌乱中,众人连忙下河道取水救火,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完全乱了阵脚。一时间手铐脚镣凌乱的撞击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荒野上处处回荡着铁链撞击声,还有沸沸的人声。
监工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看着官奴们救火,自己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毕竟官奴们的口粮被烧,与她无由,她也无需去慌乱些什么。
借着火光,监工忽然瞧见一旁暗处有个人影正奋力地向荒野中奔跑。霎时来了精神,监工向那人影冲去,脚下健步如飞,身上挂着的佩刀也哐当作响。
隔着不远,监工见那是一个打算逃跑的官奴,便狠狠将长鞭抽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那官奴背上的皮肉已然撕裂开来。官奴重重摔倒在地,监工趁势便用鞭子勒住官奴的脖子,用力地向回拖去。
慌乱中,官奴的求生欲望使她本能地四处乱抓。手掌磨过沙石被割破,鲜血染红了荒野的土地。掌心虽痛,却不及脖颈间快要窒息的苦楚。
因为火情发现得及时,很快火就被扑灭了。损失了两车粮食,让所有官奴都为之气愤。只见监工拖着一个官奴来到众人之间,忽然有人惊呼了起来。
“就是她点的火!就是她!”
将鞭子抽了回来,监工一脚踩上那地上官奴的胸膛上,低头便道:“臭丫头,你想给老娘找不自在!老娘今晚就让你不自在个够!”说完,监工一鞭子下去,便将那官奴的脸抽得血肉模糊。
“芹春!她是芹春!”人群中又有人惊呼了起来。
那惊呼的人正是朱修桓,不过恰好原本人群中就乱哄哄的,也没多少人留意她。倒是云平站在她身旁,一面盯着远处监工,一面嘴边半闭地冷声道:“多事之人必遭祸患。”
一定这话,朱修桓先是一愣,住了嘴,她难以置信地侧脸看向了云平。
没有理会朱修桓,云平转身便向人群的另一侧走去,背影倒显得十分落寞。
监工当众惩治芹春,无非是想杀鸡儆猴。她脚下的芹春已然被鞭子抽得昏厥过去,可监工还是不肯罢休。监工丢下鞭子,拔出腰间的佩刀,便扬手要砍向芹春。
只听人群中不少人都惊呼了一声,接而一个闷响,监工手里的刀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手腕生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一般。监工捂着手,警戒地环视了四周一圈,便弯腰捡起了刀。她用袖口擦擦额头,接而再次扬起了刀。
不愿再看那监工跋扈的作风,云平方才用石子只是警戒她罢了。见监工仍不罢休,云平便从袖中掏出了一片弑神骑中常用的暗器,千纹玄铁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