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素生日贺]榴花梦》苑芷

1、[钗素生日贺]榴花梦

　　刚入夏天明的原早，辰时不到就天光大亮，琉璃仙境主人凌晨出去，过了巳时方回来，管家迎着。屈世途道：“贺礼也不多，都堆在那边。一页书那边是照例一人一幅金刚经。”素还真听了便说：“老样子，供起来。”一面往里走。刚弯腰脱了鞋，只听外面一片闹嚷起来。
　　悟剑声跑得急，几乎一头撞进刚放下扫帚的叶小钗怀里，定睛一看，便后退一步拉了易春寒道：“来来春仔，给我阿公磕头。”叶小钗忙扶起道：“磕什么。”悟剑声道：“素阿——前辈呢，屈阿伯呢，快出来，免得还做两回。”屈世途在厨房遥遥的应道：“没我事啊，别扯上我。”素还真隔着窗户笑道：“嗳，当不起，今天也不是劣者的正日，待劣者收拾妥当出来见客。”悟剑声道：“不是说反正离得近，做一堆过了，什么正日不正日呢？”叶小钗便问：“你姑母呢？”
　　悟剑声道：“可是不巧了，姑母身上不大好，不能来。”叶小钗忙问：“不大好？怎样不大好？”悟剑声笑道：“没事，有姑爹照看。阿公看这双鞋，是你重孙媳妇孝敬的。”一旁易春寒低了头。素还真出来，笑道：“可有劣者的没有？”悟剑声道：“有有有，有我阿公的，岂能没有前辈你的？”

　　素还真嘴上说着话，一双眼不停向外张望，叶小钗低声道：“还未来么。”素还真道：“想是路上耽搁了。”一边见一个清秀蓝衣青年朝这边走来，到了近前，也拜下道：“续缘见过爹亲和叶小钗前辈。”素还真喜得一把攥住。素续缘从衣袖里取出两瓶药丹，笑道：“续缘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好东西，近日里炼的养生保命丸，爹亲和叶叔叔收着，权当寿礼罢。”
　　悟剑声一时嘴快，就叫了一句“续缘哥”。叶小钗便喝道：“剑声！”素还真忙道：“随他叫去罢。”叶小钗道：“只是乱来！”悟剑声见他阿祖骂他，把头一扭。素还真道：“不妨事的，两下论起辈分来这账原算不清。我续缘才能多大，难道要他叫前辈，乐意叫还不乐意听呢，都是生生叫老的。快进来罢。”众人都笑了。叶小钗见素还真开口来劝，倒不好说什么。领着几个人进了屋，略坐一坐，易春寒和素续缘便去厨房，只剩悟剑声还在这里乱晃。
　　那悟剑声毕竟小，见了他阿祖就有些撒娇卖痴的，越发黏在叶小钗身上，又抽叶小钗刀剑来看。叶小钗任他扒着，伸手理他乱发，笑道：“也是要当爹的人了。怎地如此不稳重。”悟剑声道：“阿公阿公，孩子叫什么名儿好？女孩叫什么？男孩呢？”他连珠炮一样吧嗒吧嗒讲一大串，叶小钗只微笑看着他，道：“你该去帮春寒的忙，不要让她劳累。”悟剑声道：“去过厨房啦，被春仔拿锅铲撵出来啦。”又说：“这里真是暖和。”便脱去外面衣服。

　　这边素续缘端着点心碟子进来，说：“爹亲和叶叔叔把桌子收拾下罢。”素还真磕着瓜子，且不动地方，笑道：“过来，续缘过来。”拉着儿子上下看着，皱眉道：“这是怎样保养的。想来是不好吃不好喝，做起活来不知日夜。把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搞得跟那落魄汉子似的。如此下去，怎样找的到好人家姑娘。”屈世途正好路过，插嘴道：“你操那心！都是你害的续缘！倒不如想想你那名号一亮，谁还敢来瓜葛！”素续缘伏在素还真膝上笑道：“续缘不娶亲。续缘伺候爹亲一辈子。”素还真道：“傻孩子。”一边拈起个糖渍的杏子喂给儿子吃了。又闲话过一会，屈世途在厨房吼道：“快点，都来端饭。”于是浩浩荡荡去了一批人，只有素还真表示他留在这里接应。待菜上齐，众人方才坐下。

　　素还真笑道：“好友贤伉俪请上座。”屈世途道：“你就折煞我！哪里敢！速度的给我坐上去。”素还真道：“素某是真心实意。这生日难道是做给旁人？再说，若没有好友，这花儿草儿也枯死了。地方也没人打扫，冰锅冷灶，怕不要成垃圾场了呢。”屈世途道：“垃圾场也好，风水宝地也罢，有你素小子都是一般多事。”硬是推素还真与叶小钗坐了上座，左手边屈世途和青衣宫主夫妇，右手边续缘和悟剑声夫妇，热热闹闹围了一桌子。时当正午，日光毫不刺眼，温风徐回，携各种灵花异草香气，使人未饮先有三分醉意。
　　素还真笑道：“难得这许多人，行令也有趣味。”众人都问：“行什么令？”素还真道：“行个顶真令罢。”悟剑声笑道：“我不算，素阿叔这是欺负我做小辈的不学无术了。”叶小钗道：“亏你还是佾云带出来的，怕给你义父丢了人？请令官先起。”素还真道：“虽然说是做一堆过，毕竟好友为大，劣者不敢僭越，还是你说罢。”叶小钗便问：“屈先生，这酒是什么？”屈世途道：“江南春。”叶小钗道：“这样好。”便念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掷骰子正好到天情悟剑声。
　　悟剑声呀了一声道：“越怕越来，这样快就到我。还好是个简单的。”便念道：“春寒寂寂掩重门。金鸭香残火尚温。”易春寒一听，大腿上死命给拧了一把。悟剑声只装不觉，掷了点出来，笑道：“这下该屈阿伯了。”素还真道：“好友，你成么。”屈世途道：“胡说！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便咳嗽两声道：
　　“温润资天质，清真禀自然。”
　　众人都道：“好。”素还真道：“真真好。只是与好友你不大相称。”屈世途正看着掷出的点高兴，推素还真道：“有你嘴硬的。素小子，到你了。”素还真道：“这字就轮到我，好友，我记着了。”想了一想，笑道：“这个不好。若要强说，自然也有，只是句子没什么意思。我说这个。”便说：“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
　　悟剑声道：“素阿叔，这也算？这顶到腰上去了。”素还真夹了一块面筋，笑道：“岂必要两句，一句即可，我是令官，我说了算。”众人道：“令官自己且舞弊！”素还真道：“这哪里舞弊。”说着掷了点，下该易春寒。易春寒尚未开口，悟剑声慌的道：“春仔，我替你说罢。”一边将她面前酒杯端起来饮了，一边摇头晃脑的念道：“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
　　易春寒笑道：“悟剑声，这是怎么着？要休我么？”悟剑声这才醒悟过来，忙赔不是说：“哪里，哪里。我们断章取义。咱家又没那恶煞婆婆。”又饮了一杯自罚。下面是青衣宫主，说道：“将心托明月，留影入君怀。”
　　素还真笑道：“好友贤伉俪真是时日弥久，情爱弥笃。”屈世途看着青衣掷点，道：“阿弥陀佛，现世报，老天有眼！素小子，又到你了。”素还真道：“唉呀。好友，你当真比庙里的菩萨都灵验。吾不敢了。”
　　众人都看着他。素还真道：“吃酒吃的脑子热了，舌头打结，一时半刻真真想不起来。”屈世途道：“这个字可多了去了。亏你还是掌握文武半边天的！”素还真道：“好吧，吾有了。夏昼人已稀，我怀独未宁。”说着就抓了那骰子要掷，被屈世途死死按住手。众人都笑道：“这回可不能混过去。令官乱令，罪加一等。”便用一个喝茶的白瓷杯，狠狠的斟满了一杯。素还真看了叶小钗一眼，笑道：“罚就罚。”端起来一口饮尽，道：“可该续缘了。”
　　素续缘看着那骰子，笑道：“续缘只有两句算不得文的。宁可药橱落满尘。但愿世间都无病。”悟剑声听了便先喝一声彩，说道：“续缘哥果然医者仁心。该饮一杯。”素续缘道：“剑声，这是怎么说？输了的要罚，我说出来的怎么还要罚呢？”悟剑声道：“这不是罚，是我敬续缘哥。”素还真笑道：“剑声的酒，你就饮罢。”二人便对饮一杯。掷骰子下该叶小钗。
　　素还真道：“可算轮到正牌子寿星了。”叶小钗道：“我说不出。”素还真道：“这可奇了。好友你素日读的书只怕比我还多，这时候装什么。”叶小钗道：“真真说不出。”素还真便咳一声，桌底下拽他衣袖，想要偷偷教给他，却被叶小钗微微一笑挣开。素还真料叶小钗必有缘故，也只得说：“那便认罚。”叶小钗道：“我认。”这时候众人一顿饭也七七八八，看叶小钗饮了酒，都有些微疲起来，面条端上来胡乱吃了几口也就散了，各自找寻地方歇息。

　　素还真且不动弹，斜眼看叶小钗笑道：“病起多情白日迟，就嘴边上的，你怎能说不出。”叶小钗道：“不说也就算了。”素还真道：“活几百年的人，还忌讳这些。”两人也下了席，走到院子里去，只见树影交错，一簇簇榴花灼灼照眼。

　　素还真微眯着眼瞅着悟剑声蹲在荷塘旁边捞鱼，素续缘在树底下跟易春寒滔滔不绝的说些话，大约是关于怎样保养安胎的，笑道：“续缘这老本行，管用的很。”叶小钗道：“续缘一直好。”素还真道：“剑声也不错。”叶小钗道：“多亏了他义父们。不然像我这行为生疏，举止粗暴，必定又是一个天生与我有仇的，见都未必欢喜见，哪还肯让我亲近他了。”
　　素还真笑道：“未必。你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遇到不受教的，他也拉不下脸，你也拉不下脸，何况年轻时冲动易怒，都是有的。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一年你跟花非花一老一小，竟在那块石头旁边，就那么抱着睡了，连件衣服也不知道盖。我早起回来，倒吓一跳。”叶小钗道：“当时觉得怎样？”素还真道：“都是痴子！”

　　叶小钗想你难道不是痴子，又觉得素还真未必没包含自己进去，悟剑声又在喊阿公，那个荷叶上蹲着的□□难道是假的，拿石头丢都不动地方，便笑一笑走开。这边在花下铺了褥子给易春寒歇中觉，素续缘走过来唤道：“爹亲。”
　　素还真总觉得有许多话要说，然而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细细打量素续缘道：“堂屋里堆的有东西，你一会去挑挑看有什么中意的。”又说：“今天桌子上有一盘子春卷，我看你吃的不少，走的时候让你屈伯伯给你多多做些带了去。”又说：“我可傻了！今天怎么能走。少说也再住一日。”素续缘任他拉着手。笑道：“爹亲可还记得续缘这名儿，怎么来的？”
　　素还真只觉心扑通扑通跳起来，道：“记得。有情无缘，情无归所。有缘无情，缘难长续。情缘相随，天荒地老。”素续缘道：“爹亲与我到如今，终于也可算得天荒地老了。只是苦了我娘。我娘若能见着，……”说着，面目竟模糊起来，明明咫尺之近，怎么也看不真切，好像隔着千里。又笑道：“终究是熬出来了。”

　　素还真慌起来，道：“续缘？！”便向前赶，冷不防脚下一空，天旋地转，便不知人事。叶小钗才走到屋外，听见里面动静，连忙进来问道：“素还真？”素还真且不答他，在枕头上乱抓，道：“续缘呢？方才还在这里的，怎的就不见了。”叶小钗道：“续缘何尝来？”

　　素还真想了一想，笑道：“是了。四月里哪里有那样好榴花。”盘腿坐起，叶小钗便递过一个盒子。素还真打开来看，是一对玉如意，镂着精细的莲叶花纹。这一下怔了，抬头看叶小钗。叶小钗道：“你生日。竟不记得？”素还真愣着，半晌道：“早说两免了。不然我今日送，你明日还，什么意思。”叶小钗道：“不是我，是花非花送来的。”素还真眨一眨眼，一颗豆大泪珠便滚将下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