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宫殇曲》子衿妃仪

2、楚宫素地寒妆在 众花摇曳次第开

　　二月十二日，内务府传下旨意：“择二月十六日迎正二品工部尚书田是良长女田涵如、正二品御史邢历幼女邢心甜、正二品都指挥使上官次羡长女上官敏之、正三品吏部侍郎何崇幼女何冰、正三品苏州府尹凌旭扬次女凌依依、从三品光绿寺卿井尚廉次女井逸绵、正五品大学士柳天陵长女柳眉儿、从六品赞善贺琏长女贺露冉入栖霞宫受教。择二月十八日迎德郡王妃、赫连郡主入宫，赐住清荷渚。钦此。”
　　二月十六日寅时起，各位入选秀女在各自府中与父母兄妹等哀哀惜别，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骨肉至亲，今后相见也须遵君臣之礼，实是不便。辰正时刻，众女齐聚瑜杰门前，楚朝先规，唯有皇后大婚可从皇城正门正天门入宫，其余嫔妃只能从偏门瑜杰门入宫，以示皇后之尊，后妃有别。
　　众女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是正二品工部尚书田是良长女田涵如，田涵如年十七，在诸位入选秀女中居长，幼承庭训，也是一位端然稳重的少女，今日身着浅蓝贡锦绣银蝶的一身长裙，外罩一袭雪白獭兔风毛披风，清丽又不失身份，秀女何冰年方十四，性格活泼可爱，早以跟着田涵如连声“田姐姐”，一刻不离左右，凌依依典型的苏州少女，一缕墨色秀发随意自额前披下，额间点着一浅黄迎春花钿，她本肤如凝脂，色白胜雪，又着一件浅黄锦衣，腰间紧紧束着珍珠缎带，一条长长的碧水绿绣白玉兰缎裙，看上去令人忘却天寒，如沐春风……
　　梅圃中，晚梅盛开，一着宝蓝云纹宫锦金线珍珠绣孔雀衣裙、凌云高髻以珍珠步摇点缀的贵人正由侍女簇拥着赏梅，她回眸朝手捧冰瓷宝瓶的宫女微微一笑：“静言，瞧这绿萼梅和美人梅开得正好呢，本宫就喜欢这样的梅花，虬枝曲折，别致可赏……”静言不由急道：“娘娘，新选秀女都要进宫了，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庆昭仪嗅一嗅手中执着的绿萼，将它细细插入瓶中：“静言，让你静思后言，怎么还是妄言？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何其正常，本宫又如何阻止，但是你看这御花园中千种花草，这早春却只有梅花，除了这梅圃，其余皆是枯黄萎地，何来引人注目之美？”
　　“娘娘教导得是，奴婢明白了。”
　　“好了，帝姬该进膳了，看这嫣红美人梅，帝姬必然欢喜，回宫吧！”
　　庆昭仪高高坐在四人抬的肩辇上，以手支颐，远远望见一众清丽新鲜少女翩然而行，静言在旁低语：“娘娘，似乎就是那些新晋秀女。”
　　庆昭仪颔首：“确是，那引路的内监不正是栖霞宫的卫忠吗？”
　　卫忠早望见一台肩辇步近，回首对众位秀女：“各位小主，那位正是怀恩帝姬生母、含露宫主位庆昭仪娘娘，请小主们见礼。”
　　众女依礼退至路旁，垂手行礼如仪：“嫔妾等见过庆昭仪娘娘，娘娘吉祥！”
　　庆昭仪扶着静言的手缓步下肩辇，含着一抹得体的微笑：“诸位妹妹请起，今后咱们同居宫中服侍圣上，要常见了呢，不必多礼，如寻常姐妹才好。”说罢凝眸盈盈微笑注视着凌依依：“这位妹妹打扮得好清新，纤腰如细柳，当真是袅袅娜娜呢！”
　　凌依依忙再拜道：“嫔妾蒲柳之姿，让娘娘见笑了，娘娘您才是雍容华丽，让嫔妾好生艳羡呢。”
　　庆昭仪执帕掩口轻笑：“妹妹好甜的小嘴，咱们怀恩尚且不如呢，妹妹有空就到含露宫坐坐吧，也教怀恩说说话儿……好了，正午时分了，静言，咱们回宫吧，诸位妹妹且安心在栖霞宫住下，如今宫中皇上英明、皇后贤良，妹妹们不必拘谨。”
　　众女齐声：“谢昭仪娘娘教诲，恭送娘娘！”
　　静言扶着庆昭仪登上肩辇：“娘娘为何独对那位着浅黄锦衣的小主青眼有加呢？”
　　庆昭仪理理裙裾：“青眼有加嘛……那位秀女的确颇有姿色，但她今日的装扮，娇媚有余、稳重不足，若是她能明白本宫是在提点她，那她就是有点心思的，否则，绣花枕头，不值一提。”
　　卫忠领着众女来到栖霞宫前，早有栖霞宫掌事姑姑及宫女、内监们在门口迎候，行礼：“奴才（奴婢）们参见诸位小主，小主们吉祥！”
　　卫忠躬身道：“小主们之后半月将居住在栖霞宫中，有教习姑姑教导小主们宫中规矩和生活起居，奴才和檀莲姑姑是栖霞宫掌事，诸位小主房中有事的都可以唤奴才等。如今正午时分，午膳已为小主们备好在各人房中，小主们家中带进的奴婢和栖霞宫中的宫女已在房中恭候，请小主们跟随奴才与檀莲姑姑进屋。”
　　何冰躲在田涵如身后，调皮地吐吐舌头：“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拘了一上午，真是累死我了！”说罢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扑哧”一声掩口笑道：“瞧这何妹妹的样子，哪里像是进宫的宫嫔，倒像是寻常人家没教养的幼女。柳妹妹，姐姐我听闻你可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你说我说得是不是？”
　　何冰听闻此言，又羞又急，煞时红了脸：“上官姐姐，你……”。
　　田涵如转身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身在宫中，谨言慎行。”
　　柳眉儿浅浅一笑，紫衣翩跹，一手拉着上官敏芝，一手拉着何冰：“姐妹们才进宫，自当相互扶持，相亲相爱，若此时起口角，倒令那些宫女内监们笑话呢不是？”
　　上官敏芝“哼”一声，倏地抽回手冷笑：“是啊，既怕笑话，便更要注意举止言行，不要让人看轻出身！”
　　柳眉儿笑语嫣然拉着何冰的手：“何妹妹，别在意上官姐姐的话，她定是今日心情不爽，妹妹你是姐妹们中最年幼的，冰雪可爱，将来必得圣宠呢！”
　　于是一众宫嫔前行，须臾，贺露冉稍稍欠身：“姐姐们，露冉就住在这里了，先跟众位姐姐告辞。”
　　诸女一一行至各自寝房，用过午膳暂歇后收拾带进宫中的物品，待第二日学习宫规。
　　含露宫，启星殿中烧着暖暖的地龙，庆昭仪正陪着怀恩帝姬玩耍，看着帝姬雪白藕节似的小手中握着嫣红的美人梅，咯咯笑着在殿中跑来跑去，一会儿又去逗弄窗下的白鹦哥，甚是活泼，静言笑着奉上一盏梅露饮：“娘娘，瞧帝姬多么活泼可爱呢，圣上如此疼爱，恭喜娘娘终身有依呢！”
　　庆昭仪疼爱地注视怀恩：“静言，光有帝姬并不足以在宫中立足，从前是皇后病弱，赫连贵人无意于圣宠，所以本宫在宫中才得以荣宠至今，但你看如今，九位宫嫔一位郡主入宫，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姿容甚丽，你觉得，本宫凭何来保全帝姬与本宫？”
　　静言蹙眉：“九位宫嫔也就罢了，那一位郡主，可是住在远远的清荷渚的，那里偏僻阴凉，娘娘觉得，皇上对德郡主有意？”
　　话音未落，只见怀恩帝姬咯咯笑着拉着一位丽人走近，嘴里还念念着：“母妃母妃，姨姨来陪我玩了。”
　　赫连贵人忙屈身行下礼：“娘娘见谅，嫔妾未经通报便入殿，只是帝姬拉住嫔妾，嫔妾担心帝姬不小心摔跤，所以……”
　　庆昭仪忙起身扶起赫连贵人：“瞧妹妹说的，看怀恩如此喜欢妹妹，本宫应该谢谢妹妹疼爱帝姬才是呢……你瞧瞧怀恩，这么大了，连句‘赫连母妃’也不会称呼，怀恩快来，快叫‘赫连母妃’！”怀恩只管笑着依偎在庆昭仪怀里拨弄衣服上的小珍珠，也不说话。
　　赫连贵人笑道：“怀恩大了，不好意思了呢！”
　　庆昭仪抱起怀恩送到乳母怀中：“哄帝姬歇午觉去吧，你们也都下去，静言，给贵人上一盏梅露饮，贵人喜甘甜，多放些绵糖，本宫和赫连妹妹说说话儿。”
　　赫连贵人忙敛衽行礼：“多谢娘娘关怀，连嫔妾喜甜食都记得如此清楚，足见娘娘体贴细心，难怪皇上如此厚爱呢！”
　　庆昭仪拉着赫连贵人坐到窗下贵妃榻上：“好了，这儿已无外人，我们姐妹相称便可，不必拘束……说到皇上厚爱，咱们皇上圣明，先时后宫嫔妃不多，皇上雨露均沾，不曾薄待一人，如今众多新秀入宫，咱们这些老人该谦让谦让啊……哈哈，妹妹你说是不是？”
　　“嫔妾等怎可与姐姐相比，姐姐有帝姬相伴，帝姬又冰雪可爱，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姐姐此生无忧啊！”
　　“怀恩小小帝姬而已，今后宫中会有许许多多皇子、帝姬，妹妹如此聪慧，必定会有所出，到时姐姐年老色衰，怎能让皇上再注目呢？”
　　赫连贵人忙低下头：“姐姐怎么这样说……妹妹蒲柳之姿，怎会有姐姐的福气？”
　　庆昭仪抿一抿盏中的梅露饮：“德郡主赫连夕照是你的表妹？想来姿容与妹妹你相似，也是美人呢！”
　　“郡主是妹妹的表妹，只是叔叔过世甚早，她们母女孤苦无依，向来居家父府中，但她们偏居府中一隅的融玉院，与我们甚少来往，如今她们终有爵位，又能居于宫中，家父终能安心了。”
　　二月十七日，赫连府中，赫连夫人正在融玉院正房中拉着新封的德郡王妃亲亲热热地叙着话：“妹妹，你明日就要进宫了，如今你贵为王妃，前路必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夕照贵为郡主，今后必得皇上亲自指婚，定有一门好亲事，只是蕙茹，她身处宫中，姐姐我难得见到，她可是妹妹的亲侄女，还求妹妹入宫后多关照她吧！”说着便要取出帕子拭泪。
　　夕照捧着一叠未绣成的锦帕步入房中：“娘……”
　　德郡王妃忙握着赫连夫人的手：“姐姐勿要悲切，孩子们见了笑话！”
　　夕照仔仔细细向赫连夫人行礼：“见过伯母。蕙茹姐姐如今是宫中贵人，想来是锦衣玉食，盛宠无忧，伯母不用担心。”
　　赫连夫人慌忙起身：“怎当得起郡主一礼，今日来融玉院，是代你伯父为你们送行，他公务缠身，无法亲自来了，特地嘱咐我将这些礼物送到你们手中。瑾儿，快呈上来。”
　　侍女捧着五盘锦帕覆着的礼物上前，赫连夫人一一掀开，尽是耀眼夺目的金银珠宝：“初入宫中，必有许多地方要打点的，但愿这些能帮得上你们。”
　　夕照拜谢：“多谢伯母，夕照今后定会好好孝顺母亲，请伯父伯母放心。”
　　夕照与母亲目送赫连夫人领着侍女们退下，夕照暗暗叹气：“赫连夫人慈悲一生，愿佛祖保佑她罢！”
　　德郡王妃扶着门框，望着渐行渐远的赫连夫人单薄的背影：“是啊，你伯母是个好人，蕙茹的生母渠姨娘如此待她，欺她膝下无子，你伯母容忍至今，还嘱咐我们关照蕙茹，我们母子能在这府中安稳生活，也亏她照应，夕照，娘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今后可不要忘了报答她。”
　　夕照挽着母亲的手，搀扶她走进内室：“娘，女儿懂得，女儿还知道，在这世上，永远真心对我的，只有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