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陆曼

94、卫国夫人

　　当王笑红的话里提到了我之后，梳儿便紧张了起来，她不安地偷偷瞥了我两眼。

　　时至今日，官家都没有提过册封我之事，也没有向外人提到过我的存在，甚至，他还无意让我与父母大人相见。我自是不敢开口问他讨要封号的，我和梳儿私下也曾猜过种种缘由，却都猜不透他究竟是何意。

　　如今这王笑红向梳儿问起了‘陌生女子’的身份，她还真的是不好说明啊。

　　这时，我也望向了梳儿，却不是因为内心的不安，而是存有疑惑，听了这王笑红的话，我有太多的疑问。什么叫‘身子不如当年好’？谁是那个‘王先生’？什么又叫‘突然又不行了’？是官家他得了什么棘手的病症吗？什么病症与嫔妃侍寝有关系呢？

　　因为我抬起了头，王笑红很容易便看清了我的容貌。

　　“她？！你？！吴姐姐，你们。。。。。。。竟会如此之像！”

　　王笑红紧盯住了我们二人，视线来摆不定，在她一旁伺候的侍婢们也是大吃一惊。

　　梳儿对我说过，这几年里，所有的人包括我们的双亲都知道我被金军掳走、病死在金国一事。官家没有向别人昭示过我就是‘吴镜’，因此，我南逃回来一事就还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梳儿无法向她们说清我怎会‘死而复生’，她为难极了，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正在焦急着，可巧，官家却由一个青衫人并数个灰衫的内侍们伴着徐步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随口对王笑红说：“王夫人，你若是想知晓我的身份，你大可去问官家，他说我是谁那我便是谁。”

　　离得有两丈远时，官家几个人却驻足不再前行。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表情，他双眼正默默含笑不错珠地看着我，故作自然的将手压在了自己的腰带之上，意指清晨在寝殿内发生的事情。我羞赧不已，微低了头，听他轻笑了一声。

　　王笑红将自己的两排糯米白牙咬的是咯咯直响，方才我说的那一句话，说的已是极通透了，现如今再看官家的这个样子，但凡是心智不傻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其实我便是她口中的那个被官家藏在了福宁殿中的‘陌生女子’。

　　只不过，身为宫中正受宠的妃嫔，她岂会就此甘心？

　　王笑红轻提了裙边，她上前快走了两步然后便屈膝向官家请安，模样顺从极了，全无了之前在亭中的得意骄横劲头。

　　官家才一让她起身，她便指着我向官家连连抱怨道：“妾肯请官家能为妾做主，方才，这个女子她指责妾穿衣挥霍，官家您来给妾评一评理，她是个什么身份，哪里能指责妾？！”

　　听她将那一通话完完整整地说罢，官家脸上收了笑容，蹙眉盯住了我。见状，王笑红隐隐做笑，以为官家他这是在怪我。梳儿则是害怕，生怕官家会偏袒了王笑红。我却很是坦然，镇定自若地看向了官家。

　　横竖，我并没有做错事、说错话，我有什么好怕的。

　　“笑红，你之穿戴确是挥霍无度！不在庙堂之中，我素日在后宫里左不过是穿些帛素衣衫罢了，凡有绮丽繁复绣纹的衣衫，我是一概不穿的！靖康之祸，虽为金人南侵之乱，亦因国民（暗指赵佶）多载奢侈极矣、性喜攀比造成，你如何敢不引之为戒？！卫国夫人哪里说错你了？！”

　　除他之外，我与梳儿并王笑红和宫人、内侍们具是大吃一惊，天子是金口玉言，听他方才这话里的意思，我已被御封为了‘国夫人’，虽说是比不上梳儿的‘才人’封号，却是比王笑红这个‘郡夫人’的份位要高，我自是有资格教训她的。

　　官家向我招了招手，我立刻趋至他的身旁。王笑红向后退了一步，不痛快地给我让了位。她脸上尚未退去的惊色中，还留有一抹恐慌与怒意。她万万没有想到，无声无响的，这后宫里突然间就多了一个女人，且还是一个份位比自己要高、圣宠比自己要多的女人。在此之前，她以为在这个没有皇后的后宫里，她便是主人。

　　官家笑着小声问我：“怎么想起过来这儿游玩？”

　　我道：“梳儿说春花开的正好，我们便过来了。”

　　官家微微颔首，遂即却冷了脸继续呵斥王笑红：“自今日始，若我再见你穿这等耗费人力、财物的衣裳，或闻你再对卫国夫人不敬之事，你便仔细吧！”

　　官家言辞威严，王笑红吓的是浑身颤栗，当即便跪倒在地，口中哭着连连呼喊道‘官家恕罪’。不想，梳儿也跪在了王笑红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地对官家道：“官家，原是我有错，方才，我未曾向王妹妹言明卫国夫人的身份，故她以为卫国夫人不可教训自己，才会甚为恼怒。”

　　官家大度道：“梳儿，你何错有之呢？快起来吧。”

　　梳儿于是起身，官家望着正以头跄地的王笑红轻轻地叹了一声，继而，他沉声对她说：“笑红，我近日风闻，你曾数次使自己的侍婢去福宁殿中打听卫国夫人究竟是何许人。怎么，我的事，你是想管一管吗？！我先前隐忍不说，并非是我在纵容你，而是想你能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可是你却再三行之，我便不得不说了！欲窥天子之事，我若是罚你，可大可小！”

　　知晓官家已觉察了自己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王笑红已因惊恐而泣不能声。

　　梳儿很是好心，她替王笑红向官家求情：“请官家息怒！王妹妹她侍奉官家已有五载，虽不敢妄称有功，但，还请官家能看在她这五年来也算是尽心尽。。。。。。。”

　　梳儿尚未说完，官家的怒意却是陡然而高：“她既已入宫五载，就更应该懂得何可为、何不可为！王氏欲窥天子之事，大有勾结外臣互通消息之意！今降王氏为红霞帔，仲秋佳节之前，不得出！”

　　梳儿似又想开口为王笑红求情，官家已看明，他立刻严厉道：“是何人不得为其开脱！”

　　言罢，官家便携了我的手要回去福宁殿。

　　王笑红虽是有错，但也不至于被罚禁足半年之久。我不忍回望，她正无力地哭倒在梳儿的怀中，梳儿正安慰着她。

　　官家身旁的青衫人轻声恭维道：“三原郡夫人不懂宫中旧规，她侍宠生骄，稍不顺意，对宫人们动辄便是辱骂、笞面，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老宫人们可是不堪其苦，却又碍于官家的情面，咱们都不敢禀告。今日官家惩处了她，实在是大快人心了。”

　　官家气道：“蓝珪，这些事情你该早一些上报给我啊！自我幼时懂事起，往日所见，若非是宫人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何曾见过嫔妃们动手打骂宫人？王氏此举着实可恶，险些坏我声名！你即刻替我传话过去，王氏身边不再派人照顾，只每日两次让人给她送饭过去。禁足之期，推为明年今时！”

　　“是，官家。”

　　我心中早已惊呼，不想那青衫人竟然是蓝珪！他与康履当年都是王府中的管事都监，大大小小的事都需由他们过问、处置。我此次回来之后，没有见过此二人，倒是常见到一些生面孔的内侍们在福宁殿里服侍官家，我也忘记向梳儿询问他们的境遇了。今日看他这一身的品级穿戴，至少已是内侍省的都知了。

　　我正与蓝珪对视，回忆当年事，我不觉亲切地唤了他一声：“蓝大哥！”

　　官家笑说：“应早让你们见上一面的。”

　　蓝珪也是极为的感慨，他道：“我原也在想官家近日是遇到了何喜事，不想竟是姑娘你回来了！瞧，是我说错话了，如今该称‘卫国夫人’了！早两年，听说夫人在金国病。。。。唉，如今可是好了！原来，老天爷都定好了，夫人嫁给官家一事，合该要由官家他亲自做主啊！”

　　我和官家心里面都很清楚，蓝珪说的正是当年祁王也向上皇争我一事。因上皇不愿官家和祁王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宫人而手足反目，便让我亲口对官家说自己不愿嫁他。官家当时还不是天子，他无计可施，便只能听从上皇之意。

　　蓝珪说的极对，转了一个大圈，磋跎了五载春秋，最后，官家还是‘自作主张’的把我给‘抢’了过来，名正言顺。

　　既已见到了蓝珪，我便也问起了康履。不想，官家并蓝珪的脸色突然间就都变了，很不好看。

　　我狐疑道：“康大哥他。。。。难道不在宫中了？”

　　蓝珪小心翼翼地用眼神询问官家，官家沉默地轻点了头。

　　蓝珪沉痛道：“苗、刘兵变那年，康大哥被杀了！那些叛军们都痛恨我们宦官，包围了睿圣宫之后，他们杀红了眼，道‘无须者皆杀之’，康大哥就在一片混乱之中被他们给砍死了。侥幸活下来的，就只有十五个人！因我服侍官家的时日最久，他们心里不快，官家只得将我贬去了昭州。待叛乱平定了之后，我才又奉旨回来侍奉官家。”

　　见我因康履的不幸遭遇而伤心，蓝珪慌忙劝说：“生死之事皆由天定，夫人毋须悲凉感伤。康大哥若是地下有知，知道夫人安全地回来了，他必是会替官家和夫人高兴的。他既是都高兴了，夫人也请不要再哀伤了。”

　　我低低道：“少了一位故人，我如何能高兴的起来？唉，如今，可真的是物非、人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