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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低贱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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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四年的四月初,安清儿又乘坐牛车来见上皇,她对上皇说还是没有柔福帝姬的任何消息。她走时,我也跟着她上了牛车。离开前,我叩头三次正式地向上皇拜别过,他嘱我‘一切小心’。
自芸芸那年惨死之后,宫女之中,我独和瑞芯的关系最好。她不舍得我走,可那是上皇的意思啊,她万不敢有异议的。我登车时,瑞芯一直在抹泪,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目送我渐渐离开。
女真车夫驾车很快,我和安清儿二人坐在简陋的木板车上忍受着连连颠簸。就在快要出南门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大声疾呼‘停车’。抬头望去,见那飞奔而来的人居然是祁王,我心中不免微惊。
不久前,人们才知道我将要随安清儿离开韩州去上京做侍婢。当然,最真实的目的只有上皇和我两个人才知道。刚才登车时,祁王并不在场。我曾嘱瑞芯稍后替我向他话别,可没想到,最终我还是面对和他的道别。他可能是刚刚去向上皇请安便听说了这个事情,于是就追了过来。
我请求了安清儿,于是她便让车夫将车先停下来。这时,祁王也正追到了车前,他立刻伸手用力把我给拽下了车。我尚未站稳,他便紧紧地拥住了我。四周很安静,我能听到他强烈的碰碰心跳。我没有挣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们说你就要去上京了,不要走,镜儿,你别离开我!一路北上,数年来,我已习惯了你在我的身旁。即使你仍旧不肯接受我,可是只要你在,我便不觉孤单。求你不要走!”
他这是在恳求我,可是我却无法答应他的请求。我已答应了上皇而且从心底里我也很是愿意,我要南逃去找到康王。即便前路危险重重、布满荆棘,我还是要去。
见我只低头却久久不语,祁王突然落了泪,他的哭声极为伤心。看到他难过,我很是心酸,伸手去为他拭泪。
他不是一个傻子,我今日突然离开,他可能已经隐隐感觉出来我日后会南逃回去。他很清楚,益王曾经说过,因为我的心中已有了康王,即使他自己再优秀,他仍旧会是失败的,他永远都赢不过康王。
我勉力笑道:“唉,唉,别哭了。你比我还要大好几岁,又是个男人,怎么还哭呢?快回去吧,我得了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将我拥的更紧,他摇头呜咽不肯:“不会的,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镜儿,我今日就是不让你走!”
附近房子里的几人听到了动静便推门来看,我觉羞怯,便推了推他,他却还是不肯放。已与永宁郡王成亲一年多的风龄顶着大肚朝我们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先给祁王行了一礼。
“镜儿,你这是?”
我对她苦笑道:“风龄,你来帮帮忙劝一劝祁王殿下吧。我必是要走的,可是他。。。”
就在此时,应是尾随他而来的景王和益王正到了我们跟前。二人上来就把他给架开了,祁王气极,他竟直呼二人的名讳。
“赵杞!赵棫!你们快放开我!放开我!”
益王叱责祁王:“模,这可是父皇的意思让她离开的,你这么做是想抗旨吗?镜儿姑娘自有她自己的前路,你无权阻拦!镜儿姑娘,你快走吧!”
我知自己是留不得的,便没有再对祁王说任何告别的话。我借着安清儿伸来的手再次登车,车夫紧接着扬鞭继续启程。我心中乱极,快速一扫原地,看到祁王还在使劲的挣扎想来追上我。
他一动也不能动,忽然却望着我离开的方向大喊:“镜儿,如果没有他,你会喜欢我吗?!”
犹豫了一小会儿,我不觉地点了点头。
此时牛车又向前行了数丈之远,怕他会听不到,我便攒着一股劲高声地回答他:“会!粗茶淡饭我亦甘愿!”
景、益二人的惊愕表情和祁王的惊喜表情都已模糊了,我却连连摇头望着湛蓝天际长长地叹了一声。
心知,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如果’,我那么说只是想让他安心。因为,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必会南逃回去寻找康王,而一旦我与康王再遇了,那么我与祁王的界限从此将再一次的分明。
我仍会是康王的女人,他仍是和康王曾有过争执的兄弟。
“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他是哪一个皇子?”
安清儿她常年都在后宫里伺候韦贤妃,她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认识皇子们。当年,她也只与康王最熟。
我轻轻地说:“是十一殿下,祁王,明达皇后的次子。”
安清儿很不以为意,她轻佻一笑:“他很喜欢你?嗨,镜儿啊,幸亏上皇他让你去给贤妃做侍婢,要是继续留在这城里啊,到了最后,你跑不了是得去给他们这些没落的皇子们做妾侍的。等咱们回到了上京以后啊,贤妃她与金国的许多贵妇们都相熟,让她给你找一户好人家。现如今啊,咱们这些当初的宫人们若是能给金人做妾可要比给他们做妾好得多,保管你有吃有喝、穿金戴银!”
我从心底里极为鄙夷她如今的为人处事之道,可是,我怕日后自己南逃之时或许还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我便没有出口去指责她。见我的神色如常,她便以为我赞同她的看法。
“镜儿,咱们以前好歹曾一块儿伺候过贤妃两年,你就放心吧,等会到了上京府里面,你若有事那便来找我,没人敢欺负你!”
她极为得意,我向她轻声道谢:“清儿,那便多谢你了。”
守城的金军将城门打开然后又快速闭合了,我便再也望不到祁王等人的身影了。心中隐隐的失落,对他其实还是放不下的。他这个人极是要强、性子又烈,只盼他日后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望这韩州城,住了也算不短的日子,说起来,自城破被俘以来,独在这儿居住的这一段日子是最为平静的。虽然艰苦、短衣缺食,可却没有以前宫里面的政/治/暗/涌、也没有北狩路上的惶惶不安。
趁着安清儿与车夫说话暂停的空档,我问她:“贤妃她,她。。。往日里她会不会提到九殿下?”
安清儿笑了一笑,她随口说:“呵,还‘九殿下’,早就该‘官家’了。嗯,贤妃是提过的。我们那时候刚入刘家寺,贤妃她是天天都会提,她对邢妃和田、姜二位郡君说要相信官家会率军回来救我们、劝她们千万不要轻生。
后来,完颜宗贤强迫着她给自己做了妾,自那之后,她就没提过了。官家登基的消息刚刚传来时,贤妃她哭了整整一天,但是,再后来,她再也没有提过了。有时我不小心提了,她并不责骂,只会说‘这儿是金国,仔细言行’。”
“哦。”
安清儿继续用女真语去和那车夫说话,我沉默了。
我相信韦贤妃她还是一个好人,否则,她也不会因可怜柔福帝姬的遭遇而低声下气地恳求完颜宗贤将帝姬从浣衣局里给救出来。当初她委身于完颜宗贤,定也是有苦衷的,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反抗手握武器的人?
康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辛苦养育了他二十载,她如何会不想他?可是,她也清楚自己给他丢了人,所以,她没有脸面提到他。但也因为想他,盼着能与他再见,她不肯依柔福帝姬之意自戕殉国,而是忍着等待与他重逢。
这时,车夫却停下了车。他扭过头来望着我问了一句话,我根本就听不懂,安清儿隐晦笑着替他向我转语。
“镜儿,他想知道你还是不是处子?”
我着实吃惊不已,抬头看到车夫那不怀好意的笑意,我担心他图谋不轨。
安清儿揣测道:“你,已经不是了吧?是金人所为?还是,是你侍奉了哪个皇子?就是那个祁王吧?”
我又气又羞,低声道:“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贤妃她最是清楚的。你就跟这个下贱的车夫说,我不管他如今动的是什么心思,他若是敢碰我一根手指头,等我禀告了贤妃,必叫他不得好死!”
安清儿微有不屑,她打量着我轻蔑地说:“你既已跟男人睡过了,已非完璧,何妨再多一个呢?你不讨好这阿图里,万一有求于他,你到时可就要后悔了!”
我愤怒道:“我再求人也不会求到他一个车夫的头上!”
“哼,好,吴镜儿,我就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就这样,上京还未到,我却因为一个低贱的女真车夫和同是宋人的安清儿结下了一道不小的梁子。二人一路再也无话,她不断和那车夫阿图里打情骂俏,姿态甚是下贱、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