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情史稗记之双姝》陆曼

114、命丧嘉明

　　今晚的嘉明殿和昨夜没有任何的区别，烛火依然不明，只是殿外少了扰人的秋雨声。我和官家对面而坐，我始终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晌午宗秀出宫之后，我们并没有离开鹿岩栅，他抱我躺在自己的怀中浅眠。亭中虽有炭火可以暖身，但他的体温才是最能暖心的。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入眠，我知道他的话只是在说明一个残酷的事实：我与他再无可能回到当初，而这种温馨时刻，少一刻便是少一刻。

　　忽然，他开口道：“梳儿让张去为对我说，她亲自去请了周容，周容让她稍等片刻，随后他便在房中服毒自尽了。他心中若是坦荡，又何足惧我询问？”

　　我猛然明白，那些让我心动的话语，不过是他在宗秀面前的做戏而已。他心里对我，早已是情意不再。

　　“德基，所以你不信我腹中的孩儿是你亲子？”

　　“我只信事实！”

　　他眼中隐有怒火，我却不在激动，只平静道：“事实就是他死了所以你就认定了我们二人有私？周容服毒，我绝想不到，我也很不明白他怎么会选择服毒而死。德基，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他之间真的无私。至于你究竟信不信，我已不在意了。”

　　他兀自冷笑：“是啊，你当然不在意了，因为你就要回去金国做回你的‘完颜夫人’了。镜儿，我记得你说我变了，所以你才会对我失望。那么，你以为完颜宗秀他就没有改变吗？我不知道你们的曾经是怎样的，我也从不想要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他的现在，知道他怎么会被封为‘定远大将军’吗？口口声声说着我用卑鄙的伎俩杀了完颜宗隽，可是亲手逮捕了宗隽的人就是他！在权利的面前，男人其实都是一样的，都会不折手段，什么情义，统统都可以放下。还有，三月的宿州一战，完颜宗秀以三千兵马大败岳飞，他的手上，有我宋人鲜血无数！你记着，我赵构心胸狭窄，你日后若是也对他失望了，我不会再次接纳你！”

　　我逼问道：“德基，你觉得这两者一样吗？没错，男人为追求权利会不折手段，可是，你很清楚你自己为了权利抛弃的是什么！若是论无情无义的话，他尚不及你万分之一！如果你想说你比他要高尚，你何不御驾亲征、踏平金国、一雪靖康之耻？！呵呵，我知道你不敢 ，你不敢得罪金人，所以面对宗秀的咄咄相逼时，你完全接受，你不敢反驳他，你也没有脸面！我原本觉得，在宗秀带来的那些消息里，最坏的应该是柔安被他纳为妾室一事，可是当我看到了你的反应时，我却觉得，其实这是最好的一则消息了。她的父亲身为天子却无力救她，离开肮脏的浣衣局、嫁给细心体贴的宗秀，实在是她的大幸。哦，不对，她根本就不拿你当自己的父亲！更或许，你唯一的孩子早已恨极了你！”

　　门外内侍道：“官家，金使至！”

　　他的举动很奇怪，疾步走到了殿门后，他才稳声道：“宣！”

　　我举杯自饮一杯，我听到门被人打开，我听到宗秀迈步进来了殿内，我听到官家诚恳地大声道‘我愿镜儿与将军百年好合’，我还听到了宗秀的爽朗笑声。然后就是怪异的‘咚’的一声。

　　我随意望了过去，宗秀竟然倒在了地上。而官家，正俯首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匕首上，鲜血正滴滴落下。

　　我心中大骇，酒杯落在地上后摔的粉碎。我急忙奔了过去，见宗秀的伤口就在腹部。我想起与他成婚的那一夜，他正轻柔地为我解衣，猝不及防之下受了我那一刀，也正是在腹部。

　　因为巨痛，宗秀额上冷汗直流，用手捂住伤口却挡不住流出的鲜血。

　　他双唇渐白，瞪着官家愤恨道：“你们宋。。。人。。。果然都是狡猾的！”

　　官家的脸色极为平静，他举刀又要刺下，我拼命拦住，恳求道：“德基！宗秀若是死了，苦的可是柔安那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看着她再嫁他人？！女真人里，唯宗秀他是个难得会对宋人好的男人。既然你不肯发兵救回柔安，那就留下他去照顾她吧！你不为宗秀，全为柔安手下留情吧！还有他们才出世的孩子，宗秀还不及看他一眼啊！”

　　宗秀望着我艰难道：“你不要求他！我们。。。女真男儿可以为。。。为心爱的女人而死！”

　　“柔安是朕的女儿，她应为大宋牺牲她自己的幸福！滚开！”

　　他用力推开了我，我再次拦阻，却又被他推倒在地，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银光一次又一次的被他刺入宗秀的腹中，我已看到了柔安的悲惨未来。

　　“完颜宗秀，你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一次次地向朕挑衅，朕可以忍你，但是要你拿命来还！你以为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书生？大宋天子，不容你蛮夷侮辱！你以为朕真的会让她跟你走？你大错特错！朕的女人，不容你蛮夷觊觎！朕宁肯自己亲手杀死她，也不会让她再离开朕一步！就算因你之死会让宋金两国之间再起战事，朕也不惧！朕曾让完颜宗望胆寒，朕也可以让你们整个金国胆寒！”

　　官家的咆哮便如雷声震耳，宗秀早已阖眼断气，腹部的巨大窟窿涓涓地向外流着浓稠鲜血，他的血已溅染了官家满身，官家的双眼已如喋血一般。忽然，花白的肠从宗秀的腹中随着血液涌出，殿内的血腥味道开始强烈弥漫，我心头犯恶，扭过头便哇哇直吐。

　　仿佛上一刻，那个蓝衣少年还在大声地呵斥金军不许欺负我们宋女，而在这一刻，他就已化作了一具尸体。十五年，恍若白驹过隙，岁月不动声色，只悄悄地将我们每一个人改变。

　　“来人！”

　　内侍们应声而入，殿内的这番惨景让众人大骇不已，有一个胆小的当场便吓晕了过去。

　　“把尸体运出宫门送至都亭驿！你们告诉金使，此人胆敢冒犯宫眷，朕实难容，已亲手惩治了他！金使若是不意，大可进宫来向朕问罪！”

　　“是，是。”

　　内侍们动手去抬宗秀的尸体，官家忽然蹲下身子伸手紧紧地攉住了我的下颌逼着我直视他那一张鲜血淋漓的狰狞面孔，我因惊恐而开始哭泣，他的力道却不肯减弱。

　　“你说！你不让我杀他，真的只是为了柔安而没有一点私心吗？！你说他杀了我们的孩儿你早已恨极了他，那为什么杀了他的人会是我而不是你！”

　　我失声哀嚎：“德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即便你杀了宗秀，也换不回我们孩儿的命，却只会让柔安难过！你想想，那个孩子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尚在襁褓时便被送入了浣衣局，十五年！她可有过一天的好日子？你想想她有多苦！现如今，她的父亲杀了她在北国的唯一依靠，逼着她改嫁他人，你让她情何以堪！”

　　他狠狠甩来一掌，我沉沉跌向了一旁，半张脸沾染了宗秀那未凉的血，发簪忽然落地，发丝散开之后也染上了他的血。口中有咸腥的味道，不知是我唇角上的血还是宗秀的血。

　　“推辞！藉口！都是藉口！你心里是喜欢他的！”

　　“我没有！除了你，我从不曾爱过别人！”

　　“住口！忘记今夜！今夜过后，你还是我的‘吴美人’，与他完颜宗秀没有半分的瓜葛，你从不曾是他的妻子！”

　　“德基，你早已不信我，你不过是要困住我。”

　　“不错！直到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