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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之初 ...


  •   公元1162年,绍兴三十二年。

      年纪已五十五岁的宋高宗赵构褪去龙袍、身穿常服,他如一个平常百姓一般慢行在临安城的一条小巷中。

      忽然,一抹雪青色的衣影从狭窄的巷口一晃而过。那已远去的身影却勾起了赵构埋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一段最深刻、最温暖、也是最令他心痛的回忆。

      他喃喃自语:“镜儿啊,镜儿,我的镜儿,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吧,我们。。。。。一起回去汴梁好不好?”

      他兀自地说个不停,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在暗暗心说,这老者莫不是一个疯子吧?

      一个虽不再年轻但是气质却十分高贵的美丽妇人和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构的身后。她能看得到他,他却未曾注意过她。

      风儿将他的浅声呓语随风送来,一字不落地吹入吴梳儿的耳中。那一声声的深情呼唤,便如同扎在她心头的一把把利刃。她也不禁开始回忆起了已死去二十余年的镜儿-------她的孪生妹妹、她大半辈子的敌人。

      她一直都认为,如果,那一年早已被他和自己都认定死在了金国的镜儿没有逃回来,她和他一定能很幸福的过完这一辈子。即便,她清楚,自己永远都是镜儿的替代品。

      她很是不甘,明明是同样相貌的两个人、明明她比镜儿还要爱他、还要懂他,可凭什么镜儿可以得到他的心而她却总也走不进他的心里面。

      她记得,有一次赵构很难得的喝醉之后她曾经趁机问过他。他的回答却很模糊,他对她说,最初的记忆带来了最初的心动、然后那感觉莫名地就持续了整整的一辈子。

      她不懂,她真的是不懂,难道,仅仅因为是镜儿先遇到了他,所以,即便她与镜儿长得一模一样却只能做一个替代品吗?

      忽然,赵构却停下了脚步,吴梳儿知道,自己被他发现了。每当他一个人出宫时,她总会偷偷地跟着他。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从来不说。

      他转身对微是惊慌的她说:“梳儿,我有跟你说过吗?有一年的三月里,当时我们还都在汴梁,我带着镜儿出宫游玩。在相国寺外,她只肯戴我送她的木香、摘了十一弟买给她的樱花。呵呵,她只收我送的东西。”

      心上的利刃又深了一些,吴梳儿面上笑了笑:“你说过的。当时,十一殿下年轻气盛,他为了要气你,就故意地买了一朵樱花戴在镜儿的发间,接着,你又买了木香送她,然后她就扔了樱花。”

      赵构却不接她的话,转过了身一个人继续向前走去。默了一默,吴梳儿快走两步努力地与他比肩而行。

      过了一小会儿,赵构扭过头来看了看她。然后,当她还未看清那令人痛心的伤心表情时,他就伸出双手掩住了自己脸上突至的两行清泪。吴梳儿顿时手足无措,她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这样失态的他了。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汴梁沦陷、大宋亡国之后,上至皇族、宗室,下至百姓、倡优,所有的人都被金人抓走、俘去了金国。可唯有他,似有天神庇佑一般躲过了那场前所未有的大劫难。完颜宗望大怒,誓要将赵家的男儿全部抓住。

      她扮作男子,一路随着他四处东躲西藏,就怕被完颜宗望给抓到,那样,赵家就真的是彻底完了。那时的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可靠的臣子,他那么的无助,却也从未曾因为害怕而哭过。

      无论何时,他只会为一个人而哭,那就是镜儿。

      听探子说镜儿在北去金国的路上流产之后,他哭过;听说镜儿病死在了金国时,他哭过;见到活生生的镜儿逃回了临安之后,他哭了;怀抱着镜儿的尸身静坐在肮脏的地牢里,他也哭过。

      侍卫们都自动地变作‘聋子’‘瞎子’,然后隔的稍远离他们二人站住了。

      吴梳儿听到赵构在低低地呜咽:“怎么办?梳儿,我想让我的镜儿回来。可我空有一个天下,却独独换不回来她。梳儿,我赵构真的。。。。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心里万分的恨他居然会这样说,恨他还是看不到身边的自己。却,还是因为太爱他而不愿他孤立无助。

      紧紧地抱着他,她亦哭道:“不,你还有我啊!你哪里是孤家寡人,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德基,她已经死了!你已经怀念她二十年了,足够久了。你难道,就不能忘记她好好地看一看我吗?

      你想想啊,德基,那一年汴梁沦陷,是谁陪着你南下建康?后来统制们造反夺权,是谁陪着你在行宫里度过了一个个无望的日日夜夜?再有,那一年敷儿去了,你说你再也不可能有儿子了,是谁陪着你在寒风里站了一宿?

      是我!都是我啊!德基,我从不敢奢求什么,我只求你能够看一看我!我希望你看到的是我吴梳儿,是那个曾与你共患难多年的吴梳儿!我不想,每次你通过看我回忆的却是镜儿。我恨啊,我恨为何我要与她生得一般模样!”

      赵构顿了哭声,他轻轻地推开了她,望着茫然无措的她,他又将她重新搂入了自己的怀里。

      “梳儿,你居然。。。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你错了,在我心里,我从来都清楚,你不是镜儿。你们只是容貌一样罢了,我对你们的感情是不同的。我习惯了你在我的身边,习惯了你对我的不离不弃。可是镜儿,我永远都亏欠她、思念她。

      梳儿,你看啊,如今,这临安城繁华的便如同旧时的汴梁城。我可以用三十年的岁月建造第二个汴梁城,但真正的汴梁、曾经美好的旧时光,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当年镜儿她骂我骂的对。我就是一个胆小怯弱的男人,我们缩在这临安城里,慢慢地,我们就把它当作了‘长’安、当作了汴梁。北归之日,遥遥无期。

      可能,如果那时我能依她所说挥军北上、赶走金人、不杀岳飞,早一日收回故土,我和她之间的矛盾。。。。。。唉,也就不会深到那不可修复的地步了。是我啊,是我让她寒了心、彻底地让她失望了。”

      吴梳儿哭着轻轻捶打他:“不,你怎么能这样说?对于国事、民情,镜儿她什么都不懂!你的想法一直都是对的,没有财力、没有战马,我们如何北伐?如何抗金?岳飞他功高震主、胆敢妄议国本之事,不杀则必有后患。你做的都对啊,德基。

      镜儿她只是。。。。。她被俘去金国之后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她一直都在替别人鸣不平,于是,她就想让你这个天子为一些已不可挽回的人、事去报仇。她让你去做的事情,最终会导致这整个国家的再一次灭亡。”

      梳儿说的并不错,可是赵构却摇了头。

      他轻声地说:“当年我们都曾跟她解释过其中深意、也曾气愤她是个太过意气用事的人。但是,现在再想一想,她说的也对啊。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子民们都在北国寒地受苦、受辱。所以,即便是我拼上这整个国家去为他们报仇又有何惧呢?”

      吴梳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构,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原来,在他的心里面,镜儿的一句话居然要重过他自己拿命换来的这个江山。

      赵构又开始默然前行了,吴梳儿的心愈痛了。她又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极不顺畅,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脖颈。

      那只手,叫‘吴镜儿’。泪眼婆娑之中,吴梳儿似乎又看到了她。

      豆蔻年华的镜儿立身在旧时汴梁城的皇宫里,她穿着一身嫩绿的宫装,容貌温婉俏丽。接着,梳儿又看到了渐渐向她靠近的赵构,年仅二十岁的赵构,身姿挺拔,英俊隽秀。

      那时的他,刚刚出使金营回朝,他是所有人口中的大英雄。他独独爱着镜儿,而镜儿也已应下了他的求婚。他们在一片木香花丛中亲密地交谈,他浅浅地亲吻着她,他的眼中只有镜儿一个人。

      将他们的过往‘看了’许久,几近窒息的时候,梳儿苦笑了一声。

      “罢了,一个死人,我怎么争都是争不过她的。唉,我一直都清楚,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也看不开。镜儿啊镜儿,若是你如今还活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起码,那样他是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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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皇?”

      。。。

      “上皇?”

      终于,他似是听到了我在呼唤自己,于是默默地转过身来看我,用眼神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望着那如另一个人一样好看的双眼,我微微地一笑,先为他紧了紧单薄的披风,接着指指从天上降下的雪花,我轻声对他说:“上皇,下雪了呢。”

      他依旧是负手站着,慢慢仰面观天良久,忽而轻轻一叹,他道:“是初雪,嗯,这么早就下雪了啊。唉,在这里住了也算有两年了,可是,我还是不喜欢雪日来得这般早。若是还在东京,如今该是秋日吧?啊,隐逸开的正好呢。”

      我自然知道,他怀念的其实并不是菊花,而是那一段华阳旧梦。可是,我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因为若是接话,我就必然要提起旧时的时光;但若是不说,我又担心他会回忆的更久,他心中的郁结便会更重了。

      “镜儿?你为何不语呢?”

      终于,他还是要问我要一个回话。

      看到他眼神中的执着,我只得无奈地回答说:“是啊,正是最好的秋日时节,汴梁城里,嗯,想必隐逸正盛呢。”

      他淡笑,说:“我还记得,当年父皇驾崩时,我年岁甚幼,母妃在我的枕边留下了一朵白色的隐逸,然后,她便去了父皇的神殿里为父皇守陵直到她薨世。我不曾再见过她一面。我从来不会对人说我自己喜爱隐逸,因为一旦提及了隐逸,我便忍不住要思念起我的母亲。”

      我道:“钦慈太后若是地下有知,见上皇您依旧还记得自己,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愿吧。”

      见他不走,知道他是想要赏雪,可我担心站久了便会被寒气侵身,若是他染病了那可就不好了,但是我却又劝不得,因为,他很少会听人劝。

      这时,太上皇后郑氏搀扶着金贵仪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我看得分明,金贵仪的麻布下裙上赫然是斑斑的血迹。她的形容极为憔悴,身上穿的又很少,经风雪一吹,她便似纸人一般将要倒地,万幸有太上皇后在她的身边。

      金贵仪移开了太上皇后郑氏的手,然后她兀自跪下。我心一跳,她跪的实在是太快了,便如同摔落在地上似的。

      “上皇,”她虚弱地说“臣妾已诞下麟儿。无奈,唉,孩子殇了。”

      他很平静,只淡淡地说:“唔。”

      我紧咬着下唇不敢作声,我都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金贵仪孩子之死,并不是什么殇了,而是谋杀!杀人者,便是她!或者说,是他!

      我依旧清楚记得,年初时,那一帮恶魔们又来了,他们强行带走了金贵仪。两天之后,金贵仪终于回来了,她几乎是从门外爬着进来房的。

      太上皇后郑氏忍泪没敢哭,当时,她将金贵仪从地上搀了起来,然后她轻声地问:“秋月,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金贵仪只是勉力地一笑,说:“臣妾怎敢劳烦殿下。”

      我陪着他站着,我们在偏房的门内看着她们二人。我曾以为,这一次他不会对金贵仪说出他对陆修仪说过的那一句话。可是我猜错了,他的心有时也硬如巨石。看到金贵仪因为疲累而慢慢地合眼之时,他抬脚从偏房内走了出去。

      见到他走近,金贵仪忙地伏地,恭敬地对他说:“上皇,臣妾已归。”

      他神色平静地对金贵仪说:“若是有了,你知道该如何去做吧?”

      金贵仪顺从地点了点头,细声说:“臣妾自知。”

      他又加了一句,说:“我希望,你的命能好过娇奴。”

      金贵仪的鼻翼呼扇两下,随即眼中落泪。

      然后她轻声地说:“臣妾,谢上皇怜悯!”

      十月已过,如今,金贵仪完成了他曾交代过的事情,赶着过来告知他结果。我知道,他说过的那句话应验了。金贵仪的命真的是要比陆修仪好,因为,她还活着,而陆修仪却早已死去了,而且,陆修仪死的还是那样的惨。

      我知道,别人都在暗暗地说他残忍。甚至有一次,太上皇后还曾因为陆修仪的惨死而鲜有的和他争执过。他默不作声,只冷冷地望天。

      但是,我却知晓一件她们都不知晓的事情。当我在伺奉他更衣之时,那臂上的道道伤痕,正是指甲嵌入肌肤后的结果。她们的痛,他都记在身上、记在心里。

      曾有一次,我忍住了困倦不敢入睡。果然,当夜静下来后,他用右手狠狠地掐住左臂,而江左手放入口中紧咬着,他怕自己会喊痛、怕自己会因为她们的屈辱而哭喊。

      那一次,我几乎就要醒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安慰他。但是最后我却没有,我知道,他不想连自己最后的骄傲都被别人发现竟然是假装的。

      四人停留了片刻,风雪已然较之先前要大了许多。可是,他却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样子。而金贵仪却越来越显虚弱了,我真怕若是再继续地站在这里,她会真的倒下去。

      太上皇后郑氏不忍,她突然开口道:“镜儿,你扶了上皇,咱们回去吧。”

      我道:“是,殿下。”

      试着挽住了他的臂,见他没有甩开,我便又试着抬脚走动,他亦随着我走,没有固执地要继续地留下来。

      金贵仪如遇大赦,她真的是需要好好地休息。在太上皇后郑氏的搀扶下,她们走在了我们的左侧,稍慢我们半步。

      忽然,他自言自语道:“曹勋走了已有两年了,怎么南边儿还没有消息啊?是他半路遇阻、没有到临安见到老九,还是老九不肯听他的?那可怎么办啊?”

      终于,我没有忍住,还是任泪流了下来。

      他一直未提那件事,他生生地忍了两年。可是,无论是哪一个结局,对他,无疑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的身边,已没有可信、勇敢的臣子愿意逃过金人的重重监视南逃去求救;尤其,若是第二种结局的话,那么,只有一个真相,九殿下已决定要放弃我们这些人了。

      他这句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小,太上皇后郑氏也听到了。

      我见她犹豫了半日,然后她开口说:“九哥儿。。。。他自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上皇,是你多想了。”

      他转而看着她,露出了一个不辨悲喜的笑意。

      他说:“素馨,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太上皇后郑氏未敢直接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她方才说:“即便。。。。我们。。。。不重要了。。。。。。可,还有韦娘呢,九哥儿他能忘了自己的亲娘吗?”

      他嘴里咀嚼着‘亲娘’这个词,接着又问她:“韦娘她。。。。没有再来过吧?”

      太上皇后郑氏稍有犹豫,接着她不安地说:“今儿你和镜儿离开了之后,她曾遣下人过来了一趟,送来了一些吃食和两张皮子,说是,夜里你盖在身上能够暖和一些。”

      他点点头,说:“真是多谢她的好意了。我不曾对她有过任何恩惠,她对我却是念念不曾忘。”

      太上皇后郑氏说:“臣妾已将皮子送至上皇的房中了。”

      他却指了指金贵仪,说:“都拿给秋月吧,她的身子弱。”

      金贵仪自是不敢受,她急忙跪地想要请辞。

      他亲自伸手去扶她,平静地说:“你不要推辞。”

      语气很沉稳,并没有命令、也没有要求,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他说出的话,那就如同圣旨。

      金贵仪呜呜地痛哭,紧闭着嘴,她点头谢恩。

      。。。。

      是夜,我如常跪在他的脚下为他更衣。除了外袍之后便触到了暖热的中衣,眼见中衣的领口下有一个破口,我便又把外袍递还给了他。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我。

      我指指那一处,他低头便看到了。

      我道:“奴婢给您补一补吧。”

      他道:“唔。”

      为他除下了中衣,再将外袍为他穿在了小衣的外面,服侍他躺好了,我便拿着针线离开卧房去院中借着雪夜里的明亮月色补衣。

      到了院中之后,我自然没有先补衣,而是偷着先去看了金贵仪。横竖,他这是要睡了,就算我晚一些把衣服拿回去也没有关系。

      在妃嫔们居住的那间小房中,金贵仪、李昭容和朱昭仪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她们的身上盖着两张暖和厚实的皮子,那应该就是他让太上皇后转赐给金贵仪的皮子。

      金贵仪她们三个人还没有睡着,因为另外的几个妃嫔正在讥讽着刚刚诞下‘孽子’不久的金贵仪。而对于此,金贵仪没有脸面去反驳她们,只是朱昭仪在不停地为她拭泪。

      见我入内,那几个妃嫔便转而来讥讽我,明着暗着说了许多不堪的骂言。

      李昭容从那张皮子里爬了出来,迎了我,她轻声问我:“镜儿姑娘,可是上皇要我等去侍寝?”

      我道:“上皇无谕。奴婢是过来看看贵仪的。她的身子,呃,可还无恙?”

      李昭容俯在我的耳边说:“不太好呢。秋月她如今浑身都发冷,我们这里又寻不到药来服用。”

      我无奈叹气,她也叹气。随后她又说:“若是三殿下此时在这里就好了。咱们可以求他帮着找来一些药。”

      三殿下,唉,是啊,三殿下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上一次来时,三殿下曾与他说了许久的话,全部都是与诗画有关的,我都听不太懂。

      那一日,他看起来很是开心。就如同我们还在汴梁皇宫的书房里那样,他又夸赞了三殿下的才学。可是,第二日清晨我为他更衣时,我在他臂上又见到了一道新的指痕。

      唉,天大的悲愤啊,他就是不肯痛快地大哭一场或是找个人来说说,他只喜在暗地里惩罚着自己。

      这时,朱昭仪也从皮子下爬了出来。

      走到我们的身边,她问我:“镜儿姑娘怎么不在伺候上皇?”

      我道:“奴婢已伺候上皇更衣睡下了。来这里,是想要看一看贵仪。李昭容已与奴婢说过了,可恨就是无药啊。”

      朱昭仪似是想哭,她轻声地说:“若是我们还在故地,如何能受得这般的屈辱?”

      她已经很坚强了,我想。

      我依然记得,她第一次从那帮恶魔那里回来的时候,因为受到太多的屈辱,她几乎都快要哭死过去了。

      他想要自裁却是未遂,他命她不可轻生,过了几日他又召她侍寝。她虽然还是别扭,但从那以后,表面上看过去,她不再提自裁的事了。

      我清楚,死去的人们都是为了要保节,而能够忍辱负重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放不下他。

      我也常常会思念让我能坚持着活到今日的那个人,只不过,想到了最后,我都是会伤心地猜测他已经忘记了我。

      李昭容突然轻泣,她道:“轻歌曼舞、已是过往。华阳旧宫,我已不再想了。若是九殿下无法相助我们,只求,余生能长伴上皇左右,于愿足矣愿。”

      沉默了一小会,李昭容指了指金贵仪,问朱昭仪:“素辉,秋月如何了?”

      朱昭仪说:“她已睡去了,故此,我才会离开过来与你和镜儿姑娘说说话。”

      李昭容道:“唉,睡去了好啊,睡去好,好些事,就能忘记了。”

      心中骤然凄楚不堪,我赶紧说:“昭容、昭仪,天色已晚,奴婢就告退了。”

      朱昭仪说:“镜儿姑娘自去吧。哎,对了,听秋月说,上皇把贤妃姐姐送过来的皮子都赏给了她。那,上皇他如今盖的还是那床旧棉被吧?还望镜儿姑娘夜里上心,不要让上皇染疾。”

      我蹲身一福,道:“请昭仪放心。奴婢自当尽心。”

      “好,镜儿姑娘且慢行吧。”

      “欸。”

      回到院中,我从竹篾里捡起了中衣和针线开始缝补破口。忽然之间,心里记起了晌午时太上皇后说过的那一句话。

      ‘九哥儿他自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上皇,是你多想了。’

      他说的是‘老九’,她所讲的是‘九哥儿’,我们口中说的是‘九殿下’。

      但是,每个人都早已清楚,如今的他已是这大宋的天子了,他是‘官家’了。什么‘老九’、‘九哥儿’、‘九殿下’都是旧称了,我们却还念着不忘。

      称呼都变了,那孝顺的心还会在吗?

      在我逐年模糊的回忆里,那年他策马北去,却又突然勒马。他回首遥望巍峨宫墙冲我疾呼:“等我!”

      我等了他很久,最终等到了城破国亡之时,却没有等到他回来;在这陌生的寒冷北国,我又等了他两年的春秋,我等到了他登基坐殿的好消息,但还是没有等到他。

      以袖拭泪,我想,可能我和他的缘分早已尽了。说过的话,任他山盟海誓,谁都会有忘之脑后的时候啊。

      我继续缝补着衣服,天空这时却又开始飘落雪花。它触动了我的记忆,旧年汴梁城的雪日里,也有过我和他的回忆。

      一时之间,我很努力地想要记起过去的那个九殿下,那时的我们,还都沉睡在华阳旧梦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忆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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