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45、偶遇

　　偶遇

　　“她那样，也能怪到我头上？”

　　“少废话，快给我包好！”……

　　蒙然转醒，隔了青蓝帘布听见车棚外常小文与卜仓舟窸窣的对话声，尹若雪和着盖在身上的氅子撑坐起来，蓦然中，于软绵的衣物间触硌到了一丝硬物。抬手看去，只见荷叶袖衬着的腕上是一串金络穿就的羊脂玉手串，其间粒粒白珠毫无瑕疵，莫不透着温润的晕感。手串中央是两颗略显突兀的星月菩提，因人长年握在手里摩挲，故而也生出了朴质的光华。

　　——‘那你也会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想这串儿珠子一定知道，你看：第一颗，我喜欢你；第二颗，你也喜欢我；第三颗，还是我喜欢你……这样下去一直数到第一百零八颗，你说会是什么？’

　　……回忆如水，细细地流在心间。曾想昨岁冬雪，也是在这样的马车里，有一人轻搂着自己，任由了那些耍赖的话要他也给下承诺。如今看着手上这双紧簇而排的菩提子，当真不知是情深情浅。

　　“你醒啦。”听到动静掀帘进来，常小文眼尖地瞅见尹若雪拉了下衣袖将手腕盖着，于是装作什么也没看着的样子，取了腰间别着的水袋凑到尹若雪面前，“来，喝口水。”

　　“眼下天气渐热，你让他裹成那样做什么？”不好推却地饮下一口水后，尹若雪恰巧看见风里刀蒙头盖脸地扯着帘角往里偷瞄，“万一他了中暑，我们的脚程就更慢了。”

　　“哼！还不是因为他那副臭皮相，跟——”徒然停住，常小文看了眼尹若雪更是黯然的神情，正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时，一直躲在门外的风里刀倒还机灵地一脚登上车槛跨了进来，接口道：“‘跟个偷腥猫一样。’你就想说我这个吧？也不想想你这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在，有谁敢多看我一眼的？”一手拉下头上的布巾，“这玩意儿，谁爱戴谁戴去，小爷我——呜，你又打我。”

　　“活该。”向风里刀抛去一个‘算你聪明’的眼色，复又转过脸来，常小文见尹若雪也只是看着自己露了一丝勉强的笑来，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明日进城，总该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不用了，不过是行前淋了会儿雨，现下才发出来罢了。这样慢地走，再隔个几天也就好了。”战事将起，因病已在路上耽搁了数日，若想顺利出关就必须赶在两军对垒之前，“你们不要太担心，咳咳…咳……”

　　“都这样了，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他雨化田的话重要！”见她病到如斯地步仍坚持要回大漠去，常小文不顾风里刀在一旁的拉扯：“一路上，你吃喝得少、昏睡得多，真要舍不得，咱们就此掉转马头回京[]城找他去，何必要委屈自己。阿雪，以往连我阿爹都赞你有股不达目的、誓不休的勇气，怎地这次就如此听人摆布了？”

　　……

　　沉默良久，尹若雪有满腹的心事不能向二人言明，只化成无声的喑哑以作回答。对此，本就为她抱不平的常小文，眼看又要控制不了情绪。夹在两个女人间，多少有些尴尬的风里刀忙搭了腔：“我说，在这个时候走未必不是好事一件。如今时局乱成这样，雨化田他都自顾不暇了，哪儿来的工夫看管其他？”举手拍拍座旁的一只木箱，“而且，就想走回头路，恐怕他也不答应吧。”

　　看风里刀意指那满箱的金银细软，常小文方想起后头十几里外还尾随了一队由贺严清领头的人马。当日离城时，雨化田便有言在先，这队派去的人既是前来护送的，若想耍出什么幺蛾子来，就别怪那些人授命于先、改‘护’为‘监’。”

　　“哼！”思及此，常小文气不打一处地直想踹风里刀一脚来撒气，恰在这时外面有了响动——

　　“前面有辆马车，小姐你看！”一个碧衣丫鬟身背竹篓、扶了名及笄年纪的官家女子朝这边走来，眼中尽闪着欣喜。

　　“小菊，快，我们去看看！”

　　拉开车帘，常小文正看见这主仆俩拄了木枝，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来到马车前。两人衣着还算体面，只是其上沾了些灰土甚是狼狈。“姑娘，我和我的丫头是出来采药的，下山时摔了……你们，你们可否带我俩一程？”二人中那个小姐看走出来的也是个女子，便大起了胆地寻求帮助。

　　打量片刻，常小文见她们确如所说那般，又无什么武功底子，况且进应天后终究是要找个大夫的，有这两个熟路的倒也能避免被庸医蒙[]骗，便好心让了二人上来，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后悔了。这不，某个不着调的又在用那副烂嘴舌和人家小姑娘套近乎了。

　　“诶，你们俩好好的，上山采药干嘛呀？”还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便见外人，风里刀仍蒙着脸，“我听你叫她小菊，那你叫什么，家住应天哪个地方？”果然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惹得常小文气闷地坐到尹若雪身边使了鞑靼话直犯嘀咕。

　　而另一边，能在疲累之际遇到个顺道的，小菊她们自是庆幸，“我姓苏，家里人都唤我婷儿，这是我的丫头小菊，我全家才迁到应天也不过两月。”毕竟年纪不大，苏婷儿听风里刀语意随和，便笑着一一作了回答：“我现在跟着爷爷学习药理，所以上山辨识、采药也实是常事，只是今天运气不大好，还拖累了小菊。”说话间顺带将车内各人看了一番，最后把注意力落在了尹若雪身上，“这位姐姐，你一直不说话，又一脸病容，很不舒服吗？我爷爷医术很好，等到了城里我让他给你瞧瞧吧。”

　　“行啊。”不待尹若雪拒绝，常小文抢先一步替她应了下来，接着又支使了风里刀同自己去外头赶车。至此，一行五人方才乘一车赶往应天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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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

　　“嗯……好像是人参？”

　　“错！你看这皮是土黄[]色的，茎也是中空的，哪有一点人参的样子？笨小菊，这东西叫商陆，有毒的。”

　　沿途上，尹若雪斜靠了垫子，阖目听着那俩丫头在一旁叽喳个不停，不由得想到自己从前也是如此，难怪老招某人的数落。思绪游走，不知不觉中，又在轻晃中模模糊糊地睡去。直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才叫常小文给摇醒，说是苏家到了。

　　“哎哟，我的小姐、我的祖宗诶，你总算回来了，老爷带人出去寻你，这会儿也不见归，可把忠伯我急坏了……”刚和常小文下了车，尹若雪便被眼前这幕看得不觉失笑，转头对扶着自己的常小文小声说道：“这头回去，你就等着你老爹也如此迎你吧。”

　　“切，还是你舅舅好，像个长辈样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忆及帖莫果尔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夸张行径，不禁相视而笑。转目想到自己也曾有两个名义上的母亲，翘家而归后也总要拉着，边是前后上下地嘘寒问暖，边是“娘的儿”、“娘的心尖儿”地唤着，其中真意却不比这小家小户的老仆来的真切，尹若雪眼中的笑又沉了一分。

　　之后各事也无需细讲，苏婷儿自领了三人到偏厅候茶。苏府只算得中上人家，不外前后院子和十来间房舍。苏婷儿年幼丧父丧母，打小就由做医官的爷爷一手带大，府内上下也多以实用为主，去除了浮华加之各处随意放着的医书药典，也称得上书香门第了。

　　“风大哥，你蒙着脸，不吃茶了吗？”

　　“他呀，话说多了。嘴角长疮了呗，怎好意思见人。”拜雨化田所赐，风里刀这张江湖老脸现在可说就是个招是惹非的代名词了，常小文自然是逮了机会地挖苦。

　　“哦。”不疑有他，此时已换上干净衣服的苏婷儿把话当了真，忙说道：“我家有上好的药，专治疮症，我这就去拿。”

　　“诶，行、行，已经擦过了，不劳烦、不劳烦。”拦住一头热的苏婷儿，风里刀恨恨地剜一眼常小文：看吧，让你多事！“你要无事，给她看看。”忙是把这个半调子推向尹若雪。

　　“好。”像大多数初出者一样，苏婷儿也乐得做回正牌郎中，便在征得尹若雪点头后正儿八百地把起脉来，“咦？姐姐得有寒症吗？”

　　本也没指望这小姑娘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让她摸脉也纯粹是盛情难却，看来半调子也分了一二三等的。“嗯，多年的病了。”

　　收回脉枕，苏婷儿的表情倒是有了些困顿。这也属正常，有尹鸢和莫同谷悉心医治十几年才得以稳定的病情，可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简单拿捏的。“我还有些风寒。”看苏婷儿不知如何断诊，尹若雪也无意为难。

　　“也是！”说到普通小病，苏婷儿还是有把握的，“小菊，去把爷爷的药箱拿来。”

　　“可是……老爷平日都不许人动他的……”

　　“哎呀，我就取些药丸，爷爷又不在，但你记得要瞒过忠伯。”

　　等到小菊提了药箱来，常小文及风里刀自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尹若雪一见那上面特有的徽印，就了然了其中缘由，‘太医院……姓苏的？’暗自思量着，突然在一堆瓶罐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这是什么药，瓶子倒挺精巧的？”那回伤愈后，雨化田便丢了这个给自己，说是让当糖丸吃，可消了五[]石散的余性，开始几日还冷着眼监督着自己吃。现在又在这里看到，尹若雪心里好奇，假意随口地问道。

　　“这是八珍丸。”看了眼尹若雪所指的药，苏婷儿忙于找药，也就应口答了，还是一旁的小菊多嘴，满是骄傲地抢话：“前两月，京里一个大官儿让老爷配的，事后还送来不少赏呢！”

　　“什么东西这样值价？”常小文有些感兴趣地问道：“吃了能长生不老？”

　　“啊？那不至于。”拿起药瓶，苏婷儿看了眼在场的风里刀，甚为神秘地示意尹若雪和常小文附耳过来。

　　“说来是个好东西。”听完，常小文瞟了眼什么也到没听到的风里刀，故意钓他的胃口。目光一移，只见尹若雪面色阴沉，一手紧扣了椅子扶手，跟平日很是不同。“阿雪，怎么了？”

　　闭眼…睁开，压下心头翻江般的情绪，尹若雪转而一笑：“没事，头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