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42、离落【中】

　　离落【中】

　　雨自飘零花自落，寂寞春蚕缚作茧。

　　不知在滂沱中站了多久，只是这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竟是异样的麻木。雨幕彷徨，心亦彷徨，直到头顶上支来了一柄油纸伞，尹若雪方才移转了目光回身看去，“怀哥哥……”

　　“……”无言地一声叹息，怀恩取出随身的锦绢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水痕，“怎么这么凉？”隔着薄薄的绢子，指腹下触到的是被雨水淋得失了温度的脸庞。看着此刻尹若雪脸上黯然的神情，怀恩不禁蹙起了眉头：“仔细引出什么病来，赶紧随我去换了这身衣裳。”

　　恍惚中，任由怀恩拉着自己出了月华门进到一间偏殿内，待到完全回过神时，人已坐在了一展偌大的嵌贝屏风后。左右自有几名低眉顺目的宫女，各捧了干净的衣裙、鞋袜侯在边上。抬目与桌前棱镜里映着的那双眸子对个正着，尹若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起身褪了身上的宫服外袍。“怀哥哥是未卜先知，晓得我要淋这场雨，所以一早备下了这些东西，好等我来换吗？”如无人安排，一路上的各门怎会缺了侍卫把守？伸臂将手拢进宫女递来的衣袖里，尹若雪抱怨似地问道。

　　“是花容擅作主张要引你去的，和我可没半点干系。”背身立在屏风外头，怀恩听得里面传来的衣物窸窣声，无奈地笑道：“你要气不过，大可去找那丫头算[]账。”

　　“哼，没你点头同意，她也调不动那些禁军。”走出屏风，将拿着的犀角梳子塞到怀恩手里，尹若雪边是往春凳上一坐，边是以手支了下巴说道：“我知道你们怪我什么，‘哎呀，尹姐姐也不来找我们，肯定玩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花容要没这么说，我就认她作姐姐了。”

　　“呵~~确是这样说过。”替她摘下了盘于双髻上的暗金宫花，用角梳理顺了湿发，怀恩又取过一旁呈上的棉毛巾子覆在尹若雪头上细细地揉拭起来，“那也是担心你——绝不能再有上次那种事发生了。”随着手下动作微微一顿，怀恩眼中的笑意也随之幽暗下来，“若作为师兄，我下面要说的话也不算越矩，比起锦衣卫，你现在的处境更为堪忧。”

　　从进了这偏殿，知道是谁引自己去的乾清宫，尹若雪便是防着提及这话，想是不着痕迹地绕开了，偏不料怀恩这么直接地说出。“我已经没事啦，现在很好。他……对我也很好，不会……”

　　“阿雪——”沉声打断，怀恩示意其他人退下后，将一叠文册放到尹若雪面前，挑开一页读道：“‘夜出妖狐’，蛊惑人心，旁门左道引信众登万寿山窥伺皇城，朝野震惊。月余，锦衣卫诛其主谋李子龙。然，帝心惶惶，始设西厂以办余孽，数日果有效矣……”

　　“别念了……”

　　抬头看过她的神色，怀恩复又罔顾地接着读着：“而后帝愈信重，竟予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行巡辑典诏之事，屡兴大狱，其势尤胜东厂。上至王公贵胄、下达边野村氓，莫不……”

　　“我说别念了！”拔高的声调里夹着一丝哭音，尹若雪以手叩住那册子，“怀哥哥，不用再读了，这些我都看过。”

　　一时沉默僵持，整个殿阁内没了半点响动。“世间没有不被捅破的窗户纸，他现在是不想去查究，终有一日……你可想过，我们又能替你遮掩多久？”

　　“我不知道……”将藏在身上的信管取出，尹若雪决定就此打住了这些连自己也寻不出结果的，转而生硬地岔了话题。“这是舅舅寄来的信，亦思马因如今正在漠北集结鞑靼各部，看来这战事是免不了的了。”

　　“……”多年下来，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怀恩自是明白这刻意地逃避，再是多说也没用，只心里一叹后接了信细看，“最短一月，最慢不过五十余日，宁夏卫便会传来告急的快报。”

　　“鞑靼各部族矛盾丛生，亦思马因此次兴兵来犯也持续不了多久，重兵一至，必做鸟兽散；最要提防的反而是辽北那个别有居心的，绝对不能让他们的人掌控军权。”

　　……

　　骤雨渐歇，晚照低黯。雨后的道路边总免不了积些浅薄水洼，大大小小的莫不往空气里送着湿气。出了禁宫，尹若雪便是打发了怀恩派来护送的人，正打算独自回去，却在上马车前被人先一步截住了。

　　“小姐，属下奉督主之令，前来接小姐回去。”继学勇一身七品靛蓝飞鱼官服、腰配官牌，看似在此等了些时间。

　　“耳目还真多。”扶着车辕，尹若雪冷冷瞟过继学勇身后那些跟着的缇骑，这是接人还是拿人？“你们督主呢？”

　　“督主已回西厂。”搭把手将人送上了车，继学勇脑子慢半拍地才是反应过来，怕是尹若雪会错了意，忙补充道：“督主听得小姐与贺严清走散，就命属下到这儿来等小姐，还望小姐能快些随我回去。”

　　“那就走吧。”靠在座上，尹若雪隔窗看着高耸的朱墙在暮光里与它本身的影子越渐化作一色，胸中的压抑和对皇宫的厌恶也跟着更甚了几分。如今连司礼监里都有了西厂密探，是怀哥哥故意放纵出的结果，还是这‘皇权特许’的权力使然，亦或是两者兼有？混混乱乱地想着这些，随着轻轻颠簸的车辇，尹若雪心里竟突生出了无限的倦意，好想立时靠进那人怀里，倒什么也不用管顾了。

　　一行车马沓沓、回了灵济宫，走在回廊处恰与领命出来的屠晋、贺严清碰个正着。行礼后，贺严清口中喊了声“三档头”叫住了继学勇。“那，小姐……”

　　“行了，都到这儿了，我自己进去。”忽视掉贺严清眼中多出来的戒备之色，尹若雪扬扬手示意继学勇不用再跟来后，便拖着懒懒的步子转进了内庭。

　　见她已走远，屠晋转头对继学勇问道：“果真如督主所料，你是在宫门口见到小姐的？”

　　“唔。”摘下头顶乌纱，继学勇习惯性地抹了把锃亮的光头，回答后原想从屠晋嘴里听出些道道，却似乎忘了这新任的大档头不是原先的马进良，决计不会鲁莽地露什么口风。所幸一边儿站着的贺严清许是懊恼于下午跟丢了人的事，直言问出了心底的诱惑。“大档头，她会不会是司礼监的细作？”

　　“别乱说，督主没有言明，咱们就是有所怀疑也要把它揣回肚子里。现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时辰不多了，你我必须赶在明早圣旨下来前将之办妥当了。”

　　“是！”

　　已然彻底昏暗的夜幕下，西厂各人自是领命而去。另一边，尹若雪看着眼前透光的雕棱窗扉，踌躇半刻后还是由不过心地推门走了进去。室内掺了鲸脂的蜡烛格外明亮，只寥寥两盏便将满堂照了个分明，迎面出来的小宫监手里托盘内呈着的瓷碗沿路散着淡淡的甘草香气。而乌金木的桌案前，雨化田正着笔勾画着一纸水墨幽兰，对于进来的人置若罔闻，多一眼也是吝于去看。

　　就这样的静默了有一个多时辰，尹若雪不言不语地咬唇坐在一旁的锦榻上，盯着灯下那人随身而动的绣白衣袍上金线闪出的光彩，不知怎地就红了眼眶。见雨化田还不打算理会自己，尹若雪刚站起身要离开，却觉膝上一麻，竟是被飞射而至的碎笔管子震得双腿失了知觉，瞬间无力地伏靠着榻沿滑坐在了地上。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任你想来就来、要走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