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 愿如初见》珏月

20、一山不容二虎

　　南郊一座立于干涸河道上的拱桥旁，张景逸仅凭双手在冻结的泥土中刨挖，挖出的黑色土块混着地上惨白的积雪格外突兀。直勾勾地看他用破皮红肿的手捧了个染血的布包放进坑里，站在十步开外的尹若雪脸色木然，目光似乎是透过眼前的景象飘回了记忆里的往昔。

　　“这位哥哥，今天连累你了。我……”将从城楼上抢下的至亲首级葬了，张景逸一边想着报仇，一边又顾忌着不能再牵累到尹若雪，吱唔道：“你本好心给我银两，不想却被东厂的番子当成了同犯，现在……”

　　“你想就此别过，然后去找东厂的人报仇。”虽然突逢巨变，心智看似成熟了许多，但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尹若雪一眼便看透了他的想法，“你有那个能力吗？就算你有必死的心，可还没等你真正地踏进东厂，就已经死在重重把守的锦衣卫手里了。”见张景逸动动嘴还想要说什么，尹若雪接着道：“东厂将你家人的尸[]首高悬于各城门之上，不止是杀鸡儆猴这么简单，为的是引出你和你身上的那份证据。你要是去了，那你一家人就是白死了。”

　　被一语点醒，但又心怀复仇的不甘，想起族人的惨死，悲愤无奈之中张景逸竟红了眼眶：“这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报，怎么不报。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你一天不被他们抓到，他们就一天不得心安，等哪日你有了本事，再与他们清算不是更有把握？”从来都是哭给别人看，今天要自己反过来安慰人，尹若雪觉得再多的好话相劝也是多余的，还不如指明了，“有一个地方，既可以保你安全，又能在将来助你对付东厂，跟我走吧。”说完，正要转身离开，就见张景逸挥掌向自己身后的方向袭去。

　　张景逸年纪不大，却是师承名门，功夫底子不算差，否则也逃不出东厂的围捕。听得尹若雪身边的树后有脚步踩过积雪的声音，以为是东厂的人追了来，立时攻了上去。但对手是个老辣的练家子，几招之中就破了张景逸先发制人的优势，反手一扣擒住了他。

　　“屠晋，放开他。”淡然的声调中，让人感到的却是毋庸抗拒的震摄。张景逸抬头看去，来人尽管一身常服，但绝对比拿住自己的人更加危险，刚要出声叫尹若雪快跑，却见她一笑扑进了那人怀里：“怎么这么慢，我快小命不保了。”

　　“你还知道要这条命？”来的路上就遇上了几拨东厂的探子，他们的目标是张景逸，多余的知情人是绝对不会留活口的，若晚来几步这人哪儿有此刻嬉笑撒娇的命，不知天高地厚地还给别人出主意报仇。雨化田冷着脸推开尹若雪，改拽住她的手，“先离开这儿。”

　　见雨化田没给自己好脸色，只管拉着往前走，尹若雪加快步子抱怨道，“还怪我呢，趁我吓傻了是谁没拉紧我的？我在南门那边找了你很久，结果迎面撞来一人，我以为是个乞丐，正想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佩戴玉蝴蝶的人，东厂的人就冲出来了。”完了还吸吸鼻子，泪汪汪地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故意丢开我。”

　　“再不抓紧，我把你扔在这儿。”

　　“知道啦。”

　　在后面的张景逸一时有些懵，屠晋在后面推他一把，说了句“她是个女的”才啊地一下回过神来，尹若雪看上去俊秀过了头，原来是位姐姐，而非‘大哥’。

　　此时，屠晋心中也泛着不解，在应天是远远地见过尹若雪几次，但是没想到督主竟如此地放任她，并不像之前自己猜度的只是下属或另一枚棋子，难怪来之前，继学勇把自己拉到一边儿神秘兮兮地说，千万别在督主面前向这女子动手。看前面两人已远出十几步了，赶紧收回思绪，催了张景逸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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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各怀心思，等上了一早备好的马车，屠晋带了张景逸在离雨化田较远的车门边坐下，正要吩咐外面的车夫可以走了，只听见尹若雪说了声：“去灵济宫，到了那儿不要停，慢慢儿地绕着转两圈。”

　　“你想送他去西厂。”本以为尹若雪是想把人送出城去的，乍一听是去灵济宫，雨化田略一想便猜出了她的用意。只是屠晋不露声色地疑惑着，身边的张景逸最先沉不住气来：“我不去，官官相护没一个靠得住的！”

　　“你懂什么，东厂横行霸道了那么多年，容得下有人只半年光景就能和他平起平坐，分享权柄的吗？一山不容二虎,私底下两边儿不知道斗了多少回了，哪儿来互相维护的道理，你现在不能出城，就只有去一个既与东厂不和，又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地方，除了灵济宫你说还有哪儿啊？”

　　一席话说得张景逸愣愣地点着头。屠晋惊异于尹若雪的话，这还是当着督主的面说的，再看雨化田，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只吩咐了句：“照着做，绕几圈，看有没有东厂的人，再陪他进去。”便闭目养起神来，直到屠晋领了张景逸下车也没再说一个字。

　　从车窗中看到那两人进了大门，尹若雪转过身来见雨化田还眯着眼，立刻靠在车窗边装起睡来，忽然身旁一股力将之带了过去。从雨化田胸前抬起头来，看着那双蛊惑人心的眸子，耳畔传来他特有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精明了，我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跟你学的嘛，凡事想个七八道弯儿。”低头嗅嗅这人身上的幽香，沉沉地说道：“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我若不来呢？”

　　“那我就去找你，直到找到为止……再问问你，我这么聪明可爱的，哪里不值得你喜欢了？哼！”说完，大着胆子用手捂住雨化田的眼睛，轻轻地往他唇上印上了一吻。还没等收回手来，腰间一紧，反被雨化田加深了这个吻，“以后把我的手拉紧了，嗯。”

　　任由那马车在道路上一圈圈地绕着，尹若雪生平第一次学会了用吻去传递甜蜜的心情，醉在了雨化田如幻的绮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