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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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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昏沉,昏沉似梦。
浑身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忽而冰寒,忽而火烫,已不知时间流逝了多少。仿佛刹那,仿佛已过了生死轮回。
沉甸甸的模糊不清的意识,却还能感觉到被人照料的柔软。
梦里她被人抬起来,被人放下来,在思绪里辗转不安时,有人轻轻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如泉浇透了她一心快要冒烟的躁烦。
她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最终,连思绪里的那丝光亮也灭了。
醒来,睁开眼。无论是心,还是思,都无比清明。
入眼是编排着竹篾缝合着茅草的屋顶。似曾相识,可是那样的洁净严整从未见到过。
也就是在那茅草铺展的尽头,宽阔的窗棱上,附着一只小小的燕巢,巢里却已空了。
阳光柔柔地打下来,映着垂挂窗棱的乳色鸟窝,愈发柔软透明。
一处离了繁华尘嚣的乡野之地。却能让她欣喜安心。
坐直身,记忆慢慢的回转,闭眼时的惊心动魄再次鼓动上了心。
她看见了谁,那银光就要毫不留情地挥下,只想去挡,也不知能不能够。
忧思中,直觉身后有人。
缓缓转头,入门逆着光的地方,端站着此刻正思念的身影。
无语,却是微笑,灿了窗外初秋明阳。
她醒了。久久沉寂的眸中再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走近她,迎着她的笑意,顺着自己的心意问出口:“你是谁?”
床上的人儿大病初愈不甚红润的脸此刻仍有一抹轻灵的笑意,听见她柔柔的声音,是反问:“你是谁?”
“宁尘。”男人平静开口,道了名。这个名,自师傅离去后从未被唤起,只是一道尘封的无意义的代称而已,此刻重提。
宁晨?眸中有着欣喜,却明知不可能,只是问道:“哪两个字?”
男人看着她,眼睛里清平如水,似是不答,还是说:“安宁尘世。”
竹雨淡淡微笑着,不免忧伤,哪怕再相像,也终究不是那段日子了。
却仍是很像啊。宁晨。宁尘。现在想来,许是阿公早已知晓了他的名,才那么取。
男人看着半坐在榻上的女子,依旧苍白的脸掩不住变换的表情,神色不断变化,终是归了平静。
竹雨微抬眸仔细地望着他,柔声道:“宁尘。宁尘。宁尘。”唤了几遍,不知说与谁听,内心却渐渐溢满安和欣喜。是他,仍是那清和平静的眉眼,仍是那让见者过目不忘的绝世容颜,仍是一如山上所见时清冷出尘的卓绝气质。是他,不是晨晨,是宁尘。
男人没有回应,仍是起初那句疑问,“你是谁?”清清泠泠的声音,异常好听。
竹雨微看着他笑,心里暖暖的安心,“竹雨微。竹林细雨微微。”
男人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似想要的并非这样的答案。未置一语,只是更走近一些,熟悉地拉起她的腕,轻轻将指尖贴上。
飘渺却不散的清幽气息淡淡浮在鼻尖。竹雨微只觉从未离他那么近,此刻,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如在幽谷时那样肆意地环住他的肩。
可是她没有。只是问:“我睡了多久?”
“半旬。”
“这里是哪里?”
“山谷。”
“是你救了我?”
“……”
“我怎么了?”
“中毒。”
“咦,怎么,记得是一条鞭子……鞭上有毒?”
“……”
“那时立刻没了知觉……那毒很厉害么?”
“……”
“她怎么样了?”
“……”
男人放下她的手腕,准备离去。
竹雨微知道他不会回答,还是问出口:“为何救我?”
转身背对着她,宁尘眼中飘动着一抹情绪,终是一语不发,朝门口走去。
望着缓缓离去的修长身影,竹雨微笑容悄悄地扩大,长久以来担忧的心似乎终于完全落定,回到了在幽谷里的时月,一种或称幸福的情绪漫无边际地染上心头。
他果真一个人住,空旷的幽幽山谷,小小的竹扉草舍。
他居然会做饭。
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翠绿菜蔬,两碗雪白的米饭,她只有惊讶地直瞧他。
宁尘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坐下便吃饭,垂眸敛目,一语不发。
坐在他对面,竹雨微握着筷子,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他吃。
平日,他是这样过的吗?一个人做好饭,静默无语地吃完,洗碗。幽谷无人,他又有谁可相倾诉。
想象他一个人的样子,酸疼已不由自主侵占了她的心头。
望着对面默默嚼着米饭的男人,竹雨微终于忍不住开口,浓浓的疼惜顺着话语蔓延:“以后我来做饭,可好?然后,一起吃。”
男人的动作停顿。抬眼看她,眸中不复清平。
宁尘不知听到她的话,那一刻袭上心头的情绪是什么。忽然想看着她,抬起头,看到她清亮的大眼睛里不复笑意,满满的都是他不熟悉的情绪。那种感觉更是强烈,只有一声“好”,才能平复他久久不懂波折的心。
听见他的声音,一贯的清润平静此刻却带着颤音。“好。”
竹雨微笑了,眼里满满的是喜悦的笑意。就让她来,来让她再也看不见他孤单。
原来这荒谷虽然不通人烟,却是药材极为丰富的。西南侧有一座极高的山,山顶还有一部分覆着皑皑白雪。每当夕阳西下,群鸦归巢的时候,山顶上那片雪成了耀眼的金黄色,恍若金铸,亦真亦幻。
这处风景,气魄恢弘又宁静淡远。
若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很好。
夜里满天繁星。星子大如草地上的细碎花朵,柔和而明亮。
竹雨微从房里出来,意外地发现幽幽夜色下端坐着一个人。他一袭浅色衣衫,在星空下白亮胜雪。
几日来,夜晚他都是待在屋里的。或是读书,或是静坐,总是默默无声,毫无动静。
相处几日,她渐渐明白了他。
他几乎无话,有时她问他话,也是好几问才答寥寥数字。
他的作息是极规律的,竟是与她相仿。晨坐几个时辰,读书,采药,打理菜园,日升而作,夜半而息。睡前总是执一本书,读到灯油不稳,夏虫微眠。
可是今夜,他怎么在星空下独坐。
慢慢踱过去,依着他在水车边坐下。
夜里流水声仍潺潺,静谧而悠长。
他无话,她也不说,抬头看天。
忽然她就开口:“我想阿公阿婆了。”
身旁的人连呼吸都浅浅,寂静无言。
竹雨微转头看他。星光柔和了他的侧颜,闪烁在他的眸子里,竟似泪珠闪动。
他也有心事吗?竹雨微愣愣望着他。
忆起阿公曾经说与她听的往事。尚在襁褓的他,就曾经历了那样的血痛,他可否记得?
他的年月,都是怎样过来的?
竹雨微想着,忧伤忽然像夜的寒气漫上心头,让她沉默无语。
坐着许久,久到天上的星子愈发明亮,男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那样一个姿势端坐,望着不知何处,身边的气息早已远离了似的。竹雨微不时望望他,一次次,却又回头。不打扰他,那就陪着他。
愈夜愈寒凉。坐着,手脚早已冰凉,忍不住轻轻缩起膝盖,环抱成团。
宁尘结束对师傅的祭奠,起身欲走。心境早已寒过这初秋的夜天。
视线里却滑过地上抱成一团的身影,步伐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