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宁尘》叶海樱

25、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清晨是个染了些许秋意的晴天。
　　自房内梳洗出来，绕过连廊，在湖边看见了那个人。衬着一片高远纯蓝的天色，男人的轮廓清晰起来。他的肤色，如秋日的麦田，是沙场久经才能收获的粗犷坚韧。
　　日头还未升起，驻足湖边，一阵寒凉清爽。竹雨微乏了睡眠的脑袋顿时清晰。
　　从连廊尽头到他站立之处，一片空旷。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男人却望着前方，并不回头。
　　在他身旁站好。男人终于回头看她，清晨时分，眼神竟也是清润的，少去平日不散的许多暗沉。
　　不由得觉得安心，竹雨微笑起来，很真诚地道出想说的话：“谢谢你。昨夜睡得很好。”睡得很好。会困乏，只是在梦里，一直想起一个人。想起他笑，他着急，他委屈，他快乐，他专注，他……很好。

　　池上的荷花已有了凋残的痕迹。步衍将视线从一池仍吐纳着幽香的粉莲上移开，终于定在身边那个人脸上。
　　如往往见到她一样。她似乎不懂忧愁般，总是嘴角凝笑，那样和缓轻柔，似是藏了一个最美丽的梦。无论是去路铁马金戈刀光血影，还是归程凯旋高歌欢呼庆幸，她总是如此，像是生于幽谷的清莲，身在世而神已远。他竟没有办法看见。
　　一如此刻她笑着，眼神一如既往的透亮清湛，神色是他一望即懂的单纯，可是，他却为什么会觉得心慌？为何他总觉得抓不住她的神思？她就若池上那莲，终究还是会在他的记忆里枯萎吗？连同她红润如莲瓣的双颊，清明若溪泉的双眼，都会在他回归京师雕栏玉砌之处消失不见吗？深院粉黛女子，何比幽谷清莲？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步衍对自己说。

　　竹雨微望进对面那人的眼，久久未听见他言语，却恍惚觉得，他那逐渐深沉看不清明的眼神定定间却是有许多话在说。这样的他又是平日沉闷的样子了，教她望不懂，有些微不适，不自觉错开眼神低下头，躲避他直接的目光。

　　手腕却在那一瞬又忽然被面前的人握在手心，触及一圈微烫的温度。竹雨微惊讶地抬头，触及那双未曾从她身上移开过的眼，那样定定的直直的，似有万潮汹涌，又似光芒照聚，在明澈的阳光下竟让她想立刻移开视线。

　　男人却忽然抬手触上她的脸。双眸一下子放大，竹雨微反射似的想要挣脱，腕却被男人牢牢扣住，下巴也被他定在指间。
　　男人像是故意戏谑她为了看她的反应，一语不发，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让竹雨微难以忍受。
　　男人抬手将她被晨风吹落的细碎额发撩开，手指顺着她的眉眼抚上脸颊。
　　不明白男人究竟要做什么，急于摆脱身上不适的感觉，竹雨微反应过来低侧下腰身，绕过男人的手臂，趁他不备，跳到了远处。只是一只手腕还在他手里，抓得死死的。

　　眸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却散去化成唇畔隐约的笑意，步衍单手一拉，另一只手立刻紧紧地环上她的腰，固定她在自己怀里，力道紧得让她再难以反抗。
　　“怎么？见到了你的师兄，就对我退避三尺了？”低沉的声音似是戏谑，似是愠怒，从头顶传来。
　　面上早已红若朝霞，紧紧贴着他，竹雨微也不想再有动作反抗，只一动不动维持着难受的姿势，静静一语不发。
　　这个人此刻说的话，她不会答。等他平静下来再说罢。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却渐渐滑落向下，反应过来，她的手已被他圈在了掌心。
　　竹雨微一惊。手心传来微糙皮肤的灼烫，竟让她想起曾经紧紧拉着她的手，曾经在河街旁若无人地要牵着她，不肯松开。自然想挣开，却感受到男人更强硬的力道。
　　“你怎么了？”竹雨微不解地望着他，他这样实在让她难安。
　　男人仍是无语，不再动作，只紧紧把她圈在怀里。
　　晨风阵阵吹过，带着丝丝凉意，静默中渐渐平息了竹雨微的心。他有难解的事，她等他开口。
　　“你知道我是谁么？”男人问出的竟是这一句。
　　还是这一句。他想问什么？
　　竹雨微会意过来，却是淡淡笑了，清柔的声音很是宁静：“你要我怎么称呼你？”
　　“四王爷。”低沉的声音听来冷瑟。
　　“嗯。”回答是静静一个字。
　　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男人的手臂圈得愈发紧。腾出一只手来抬起她的脸，好能看到她的表情。
　　脸庞上红霞未散，却是除了宁和平静，看不出他意料的任何一种情绪。
　　定定锁住她的眼，在她的眼里看得到自己的倒影，看不见她的回应。
　　“我可以让你生，死。”出口的话依旧裹着寒意，涩涩了无余音。
　　目光终于聚集到他的眼帘中，毫无惧意，反而含笑。
　　“我知道，你是好人。”记得曾在何时也如此回过他。她一直这样觉得，从未变过。他带上她去找晨晨，他一路保护她，他会关心她，她一直很感恩。他是心善的。
　　步衍轻吸一口气。
　　“你叫什么？”忽然问及。
　　“竹雨微。竹林细雨微微。”
　　“跟我回去，封你为竹妃，可好？”男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像是随口开的玩笑。
　　竹雨微愣愣看住他。深邃的神色间，她却看懂了不容忽视的认真。
　　未及反应之时，男人忽然低下头，唇上蓦地多了一瞬即逝的暖意。
　　腰身还被圈着，男人望进她的眼里，不管那眼中是理解抑或不可置信，低沉的声音吐出，是想象都会让他难以平抑的确定：
　　“你是我的。”
　　骤然松开手，转身而去，步履间的轩昂一如毫无阻挡的初秋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