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岸孟婆汤》何杉杉

3、第 3 章

　　【六】
　　这一天，孟丫头一如往常地在长案前派发汤汁，牛头马面两位鬼使押着七八个孤魂来插队。
　　牛头颇为不耐地拨开排着队的鬼魂：“诶诶，让开让开。”他走到孟丫头面前说，“孟婆，先喂了他们。”说着扭头示意那些孤魂上前。
　　孟丫头笑笑，舀起一匙递给最前面那个孤魂。孤魂接过浅碗，凑近嘴边慢慢啜饮，脸上的神情是别无二致的茫然，身上却带着腐草污泥的气味。这是在人间徘徊许久才沾上的。
　　孟丫头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牛头马面，微笑着说：“辛苦你们了。”
　　牛头摆摆手：“这本就是我二人的活儿，也不算辛苦，都习惯了。”
　　孟丫头打量了一下，见牛头马面都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也就闭了嘴，低眉去舀汤汁。
　　片刻之后，马面开口：“孟婆，我们带这几个孤魂去见崔府君，先走啦。”
　　孟丫头抬起脸，微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们走远，队伍又重新靠过来。她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将盛了热汤的碗递到一个鬼魂面前。“幽冥寒冷，喝下这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鬼魂双手捧着接了过去，孟丫头无聊赖地去打量那鬼魂的爪子。
　　很漂亮。
　　视线向上，看到鬼魂的脸。是个女的，挺好看。眼神木然。
　　孟丫头的眼睛继续乱转，然后看到白无常押着一个体型富态的魂魄从奈何桥走了过来。那魂魄带着镣铐，是阎王亲自下令索命的。白无常要带着他先去找阎王定罪，然后打入地狱。白无常经过长案的时候，孟丫头本是想和他打声招呼的，可他目不斜视，侧脸也毫无表情，舌头拖到了腰间，那胖鬼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孟丫头觉得好笑：白大哥总是这样，也难怪阿黑老说他。
　　回过神，看到那女鬼端着碗还在发愣，孟丫头伸出食指点在碗底，把碗按到女鬼的嘴边。“喝吧。”
　　女鬼抿住碗口，抬眼去看远处的三生石，突然轻轻眨了下眼。
　　孟丫头心中起了一丝疑惑，这种情况是极少见的。她正想吩咐一旁的鬼差把汤汁强灌下去，那女鬼却停止发愣一口一口喝下了。
　　她没有流泪哎……孟丫头心中暗骇。女鬼手中的碗一个没捧稳，掉了下去，孟丫头连忙抓住。慌乱间碰到了女鬼的手，孟丫头的心口猛然一震。
　　“孟姑，孟姑！”
　　孟丫头回过神，看到一个鬼差按住那女鬼，同时叫自己。她暗暗平息心绪，淡淡的说：“我没事，你放开她吧。”
　　鬼差放开了那女鬼，孟丫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她。这回真的和别的鬼魂毫无差别了，天地间没有谁能抵抗孟婆汤的功效。
　　她转开眼，舀起一碗汤汁。

　　【七】
　　孟丫头和几个鬼差打了招呼，背起竹篓，踏上奈何桥，去河对岸采花。
　　桥很破旧，踩在上面有嘎吱的响声。虽说不上让人提心吊胆，孟丫头还是挺小心地放轻步子。
　　眼泪突然盈眶，随后便似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密密的像下雨。孟丫头不明所以，抬袖子去擦，却是没有用的。很快，她听到眼泪滴到河水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有些慌了，又怕被瞧见，于是依旧走到河对岸，在花田里坐下。眼泪落到阴湿的土里，被完全吸收了。孟丫头很清楚，这眼泪不是自己的，因为她心里没有一点悲伤的情绪。但她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孟丫头用力思考的时候，被眼泪浸润后的土地上，曼珠沙华弥散出浓郁的香气。孟丫头猛然抬头，看到许许多多新芽冒出来，迅速长大，长叶、落叶、开花。
　　曼珠沙华，千年叶千年花，花叶永生不相见。
　　此刻，一株血色花却目睹了另一簇绿色的叶。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更多曼珠沙华疯狂地长出来，鼻翼间都是那浓郁的水仙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样不妙，连忙抓起竹篓，离开花田，冲到河岸边，将眼泪都落到河水中。
　　孟丫头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哭干了。手指发皱，嗓子里呛着火。她挎起竹篓，很疲惫地回了亭子，把东西都放下，跟交班的鬼差协调了时间，便一人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