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5、第一章 百花宴新后变

　　良弓是我在无夕认识的第一个人，我一直觉着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可自我醒来，他从未出现过，桃华说，无夕左卑右尊，白玘是右臣，许多事都是他在协助君上，良弓是左臣，本就不多露面。可我见这无夕也没多少臣子，他卑又能卑到哪里去了。就说我们五行山，除五个师父是极其尊，师父座下大弟子是预必尊，师父座下二弟子是后备尊，其他人就都是些渺小的芎桑叶，也还不是天天出来晃悠。

　　既他不来看我，我去寻他便是。

　　一早上都见不着桃华的人影，虽说她是个仙，不用休不用眠，但这女几阁怎么说也是她的地盘，一直被我霸占着，很是过意不去，本是想着打个谢礼的借口请她带我出无夕宫，我再顺道去青门木丹居。可这桃华也不知是个什么仙，像是知道我的如意算盘似的，她是在躲着我不让我出宫呢？还是在躲着我给我机会出宫呢？

　　昨日朝如故将我送回女几阁，便吩咐不让我出无夕宫，说是外面不安全。我本可以就这么不吭一声走出无夕宫的，可这样对朝如故未免太凉薄了，若是桃华在，还能留个信什么的，她却偏偏不在。

　　我只好先出了女几阁在无夕宫四处闲晃，好在侍卫不多，我也逛的自在，不知怎的就走进了解连阁。

　　朝如故有时候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我真不该不能信的要信，该信的又不信，不然也不会随便赏个莲，也会掉进水中。我自受伤以来，昨日第一次出门，扫兴而归，也不知无夕宫竟还有这样一大片一大片莲池，此时正值花期，小荷清莲，碧云惊天，看的我甚是心欢喜，殊不知背后一只贱掌猛地推我落水。

　　我不会凫水，心下紧张不已，挣扎着大呼救命。岸旁传来凶手恶狠嫌鄙的声音。

　　“做派！水这样浅，能淹死谁，你这是要博谁的怜惜！”

　　我闻言尴尬站定，水确是只没过我的胸口，然脚下的泥松软至极，我即便不动，身子也一寸一寸往下陷。岸上的女子一袭紫衣飘决淡雅倾城，墨发无缚自风中凌乱，眉间一片合昏轻紫砂，怀抱云白双尾狸，除却她冷眼瞧着我，怎么看也是个无夕纯善人物。

　　“我与你素未谋面，既无冤也无仇，你为何推我入池？”

　　女子漠然偏头，抚弄怀中的狸，“不过推了你，又如何？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

　　“那你为何不干脆杀我？”话说着，身子下陷得稍缓了些，水却仍在涨起，已没过我的肩，心头惊慌不已，不想叫她看出，只得故作镇定，“你若不拉我上去，我便真的会死了。”

　　女子神色一怒，“哼！张狂！我便偏不救你。”

　　我开始怀疑这女子的心智，她说恨我想我死，却只推我入池，我就当她是有什么顾虑好了，不杀我又不救我，完全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像个小孩儿一般，我实感无语。

　　“你到底是谁？”

　　女子悦色起，极骄慢地说，“无夕未来君后，紫昏。”

　　我呆愣住，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股说不出的酸涩酝酿在喉间，水正好没过我的唇瓣，掩去了我的无以为说。

　　女子紫昏喜色忽变，沉着面孔，啪啪的步履声自远处飘来，云白双尾狸哧叫一声，她转身飞走，像是极怕被人发现似的。无暇再顾她，此时池水刚好停在我的鼻息下，一呼气便有水气被吸入，呛得我吃进几口污水，我只好屏住呼吸，暗暗兴到曾偷偷从木槿师兄处习了些龟息术，虽不精通，也能撑到来人救我吧。

　　果见一白衫男子行来，四下望了望，没见着我没在池中的头，就打算要走了，我不敢动也得动了，慌忙出手乱抓荷叶摇了摇，身子不稳头整个淹进池水中，总算是惊动到了那人，那人飞身将我从水中取出，置于岸上，我才缓过来，却听男子惊道，“是你！”

　　我这才看清他，他这张脸我是死都忘不了的，在无朝，就是这张脸刺的我快死了，何况我是见过他的，他与良弓骑着獬豸并行，是无夕右臣白玘。又见他轻藐着我，说，“早知是你，就该等你闷死再捞起来。”

　　我一听这话，也恼，“若不是在水中，我何需你救！”

　　“受惠于人还如此蛮横，真是令人生厌！”

　　双生城的人总有办法教我无言，我所有的气焰尽散。

　　“你们双生城的人都不喜欢我吧。”细细想来，我所认识的双生城人也就良弓，朝如故，桃华待我未显得太过敌意，可谁又知他们是不是其实根本就很讨厌我，这是我最不愿信的，在五行山不说受人喜爱，怎么着也不是被人讨厌来着，这样的境地对于一个入世不深的人，很是受伤。

　　到底是无夕善人，白玘见我失意，也不忍，语调轻缓许多，“人生在世，抉择万千，你若不那么选，也不至惹人厌。”

　　“我做什么了？”

　　“你还真将七蝉之事忘的一干二净！”

　　“那雪千呢？七蝉死，你们不待见我，我的雪千没了，我要找谁？”

　　“你怎不问问你的雪千做了何事，七蝉要杀她！”

　　“我家雪千温静尔雅，待人亲和有礼，她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是你们误会了她！”

　　“你家雪千手持短匕要刺杀君上，何来误会！七蝉不过护主错手伤了她。我倒想问问看，这是为何！君上对她实心实意事事上心，她怎下得如此手！”

　　我顿时哑然，我想过千万种雪千被害的因由，甚至是情杀，七蝉爱着朝如故，可朝如故爱上了雪千，所以她才因嫉妒杀的雪千。却从不想会是这样的，所以朝如故才不愿让我知道吗？朝如故的伤是雪千做的吗？雪千为什么要杀朝如故？

　　“你们姐妹到我双生城居心叵测，若不是君上不许动你们，你觉得你还能活到几时！你要明白，双生城是容不下外人的，你若不安分些，休怪我将你的身份昭告全城！到时君上怪罪，我无夕白玘甘愿担当！”

　　言罢拂袖远去，余下我的满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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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夕宫，涿光殿。

　　我是打算找良弓助我见夕不归，拿回猎魔峪，去寻魔疫种子的，可与白玘吵了一架后，我决定先去查雪千的死。与她最后一面便是在涿光殿。

　　桃华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温柔大度，贴心肠的姐姐，颜面也生的婉约大方，因而眼下这个在涿光殿窗缝前姿态不甚雅，蹑手偷看的人定不是桃华，我只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

　　“桃华姐？”她惊得回过头来，食指掩唇，叫我噤声。此举——略让人失望，我踱步到她身旁低声问，“你在窥什么？”

　　桃华犹豫着指了指里面，再次要我噤声，我随她朝缝中看去。朝如故正端坐在青玉案前俯首描画，白衫男子站在他前侧，虽是背向着我，但衫角点点污渍，可看出是方才见过的白玘没错。我稍侧了侧耳，听见白玘那厮的声音。

　　“君上，君后位不可不实，你再不愿，也得想想我无夕百姓，你若执意不立君后，他们定会不安。”

　　“你总强调我不愿立君后，不过是想荐那女人，她现身在何处，你以为我当真不知？”

　　“君上，七蝉已逝，君后由紫昏来做才不会惹人非议！难道君上想立那个外人吗，她不过是与雪姑娘长得一样，君上莫要误会了！”

　　“你是想试验我的容度？”朝如故顿下笔，微怒，似乎很在意雪姑娘三个字，“良弓，你来荐个人。”

　　有一青衫纹袍男子上前来，腰间雕莲青玉佩若隐若显，我撇下心间不悦暗喜，还真是良弓。

　　“我无夕人多缠情，命皆不过万便成婚诞子生逝。年岁过百万者，也屈指可数，若撇开君上不准的，没有资格的，便只剩红相玉南居锦葵姑娘还算合适。”

　　“啊——”桃华极失望地惊呼出声。

　　“谁！”白玘倏地回身，闪至眼前猛地推开窗。桃华是个仙，反应也比我快，当下后仰躲过窗击，我就没那么好运了，吃痛的捂住眉心鼻梁，暗自咒骂白玘偏与我过不去！

　　“华儿！”白玘竟还略过受害的我惊讶于桃华的在场。桃华歉疚地朝我使使眼色，回望白玘，眼眸中似有情意，唇角略有笑意。再看白玘，一脸关切，语气是叫人寒颤的温柔，“没伤着你吧？”

　　我闷闷别过头来，惊觉朝如故良弓齐齐盯着我，许久不见良弓，他似是瘦了些，沧桑了些，我想说，“良弓，好久不见。”来缓解缓解尴尬的，又恍然，朝如故所知的，应是我与良弓只见过一面，何来如故人般的好久不见？

　　朝如故置下手中的墨笔，起身好笑着朝我行来，不由分说的拿下我捂脸的手，朝我的脸上一阵施术，疼痛顿时减消。

　　“还疼不疼？”朝如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解连阁池水味道如何？怎不去换身衣裳？”

　　我自觉已将身上的污物清洗去不少，应是看不出了，朝如故又是怎样知道的？我鄙夷的瞟了眼白玘那厮，定是他！如此狼狈之事他居然大肆宣扬，还是对着朝如故，也不知他将此事渲染到何种地步，幸好没让他瞧见紫昏在时，我又是多么狼狈被推入池中。

　　“我——我没衣裳。”

　　朝如故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我的肩上，“你倒是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白玘蓦地插口道，“她会不在意？我看是所思非议。”

　　我剜了他一眼，真是后悔当时竟流露真性情在他面前！恨恨着说，“旁人的目光若在意，便是十分伤心，若不在意，又管他作甚！”

　　若我没看错，白玘竟有一瞬的呆愣，没再与我争论，桃华面色为难，我也不想再与他多说。良弓此时踱步来，“你们这样窗外窗内站着说话，不累么。”

　　朝如故不由哧笑，我望向良弓。

　　“良弓，我有话要与你说。”说这话时，我含情脉脉的注视良弓，希望尽可能不要让朝如故知道我与良弓之事，良弓与夕不归之事，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法子，便尽量伪装成对良弓一见倾心的摸样。

　　良弓轻笑一声，不予话。朝如故似是有些不高兴，淡淡说道，“有什么话也不必现下说吧。桃华，你与水千先回女几阁，找身衣裳给她吧。”

　　此话我也觉着甚是有礼，就打算回去，桃华不知在想着什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蓦然开口。

　　“君上！你当真恨极七蝉，怎样都容不得紫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