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40、第四章 北荒气断情意

　　若是从前有人在我面前做妖兰此举。

　　我一定会想，死吧死吧，世上少你一人不少，多你一人不多，你既然都已经活够了，我还拦你做什么。

　　真是好笑，我现在不也是盼着妖兰死的吗，又做什么难舍的样子，紫昏说的对，我就是做作。

　　可做作也被我做到底了，脑子还未反应出结果，身体已不听使唤，朝妖兰的方向扑去，总算是赶在了短匕落下胸口之前，锵锵刀械落地声，鲜血挥洒其上，我压着妖兰，无端心痛。

　　她在我耳边喃喃着，“水千姐姐……妖兰明白水千姐姐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都不是你愿意的，你不愿妖兰死，却又不能让雪千姐姐死，水千姐姐其实比妖兰还要痛苦，矛盾。”

　　“水千姐姐，我知道你喜欢君上，虽不知你如何就成了无夕君后，可妖兰看得出，你看君上的眼睛，跟青哥哥看我是一样的……可是君上他——水千姐姐，我不阻你了，每个人都有权利争取自己想要的，即便结果不尽人意。”

　　“水千姐姐，我们的时日真的不多了是吗。要好好珍惜啊。”

　　我抑制着，不让自己将妖兰的话听进去，可最后一句，让我恍惚了，“好好珍惜……我能吗？”

　　我能吗？不顾一切，去得到夕不归，然后我死了，留下夕不归一个人怨恨我。我不愿他怨我，我做不到，我注定只能一人。

　　只要没有过美好的记忆，在决绝以后，至少他不会恨我很久。

　　“金水千！你这毒妇！妖兰——”一阵厉斥，一声惊忧，将我拉回了鬼庆古姚居。

　　焚青一把将我扯开丢走，抱着妖兰，眼睛瞥向她还在流血的手腕，死死盯着，像是那样能止血似的。

　　乌云盖月，一切又成了阴霾。

　　妖兰急着说，“青哥哥，不是的。”

　　焚青哪肯听，恨恨说着，“我早就该肯定你这女人对妖兰定有不善，我怎么还会与你同醉？早知道今日你要伤了妖兰，那日我便该将你杀了！你这毒妇！”

　　“青哥哥，不许你对水千姐姐如此，你为什么不听妖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妖兰你不要再大发善心了，这个女人将你伤成这样，你还想说这是误会，她是不小心才伤了你吗。我还没有瞎，我只相信我看到的！还好我赶到了，若是下人不来报，我没能赶来，你是不是就要被她杀死了！”

　　“青哥哥不是啊！”

　　“怎么不是！你难道忘记当初这女人敢孤身一人闯来我无朝寻君上，你虽不爱君上，可也还是无朝君后，这毒妇为了得到君上，有什么不敢做的！”

　　妖兰怎么说，焚青也是不信，妖兰无措，尖声喝他，“水千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胡说！我都说了不是这样，你再诋毁水千姐姐，我便永世不与你相见！”

　　妖兰对我的情谊确实感动，可我是感动了，焚青该伤心了。

　　“……你为了这毒妇……竟要与我永世不相见？难道在你心中……我竟比不过一个才认识的女人？”

　　妖兰也觉话说的过了些，轻声唤着，“青哥哥……”

　　听着妖兰的左右为难，我想我也该站出来，说些什么了。

　　焚青拉我的力道很重，我强撑着被摔伤的脚骨站起身来，我说，“你们不用再争执了。是我蓄意伤了妖兰，妖兰你不必替我辩解，事实就是事实，你说不来谎还说什么谎。那么焚青，你想怎么样呢？杀了我？”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水千姐姐你不要这样！”

　　他两人同时出口，不同的心思。我无动于衷，未说一言，大概这个样子太傲慢，焚青岂容我这么不以为然。

　　“嚣——张！”焚青大喝一声。

　　“青哥哥不要——”

　　我只听到妖兰的急呼，紧随心口一疼，当下反应过来，焚青竟真的杀我！

　　那一刻，心里突然空了，只想着，死了，也好。什么也不用管了，我做那么多违心的事，我很累，死了也好。

　　可焚青却又未将匕首完全贯入我的胸口，只没入了那么一点，只是一点，也足够让我死，让我倒下了，我的身体往后倾下，已经做好与冰凉的地面相触。不及，竟是倒进了一副暖怀。

　　我的心为之一颤，竟想哭出来，夕不归将我紧紧护在怀中，不住的颤抖，到底是我在颤抖，还是夕不归在颤抖，如果不是我，可他为什么要颤呢？

　　“我可曾说过不得踏出菱阁一步！你就那么想死吗！”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夕不归呵叱着，明明是对我的关心。他怎会关心我呢？还是五千露水心……

　　即便是五千露水心，我还是贪心的伸出左手，触碰到他温凉的脸颊，很奇怪，竟然有湿润的感觉，我喃喃着说道。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夕不归握住我的手，声音沉沉，“焚青你大胆！”

　　焚青本应隔我有些近，可他的声音却听上去很远，仍是愤恨着的，“君上如此护着这毒妇，这毒妇已伤我无朝君后！难道真要到这毒妇将君后的命全部夺走，毁了我无朝，君上才肯杀了这毒妇吗！”

　　妖兰倒是还在原地，“青哥哥你不要说了！水千姐姐不是毒妇！妖兰是心甘情愿的——”

　　我闭了眸，无力倚在夕不归怀中。到底还在说什么呢，我很累，很想睡去。

　　夕不归握紧了我的手，像是生怕下一刻会掉下去，再抬不起来。

　　嗓音竟失了戾气，平淡似家常，“焚青，我无朝众臣民之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我想将你当朋友，可我是无朝君上，无法与你把酒谈笑，即使这样，我对你的容忍也是胜过别人的，你犯的错我可曾重罚了？你与妖兰的事是我当初做的不全，这便令你生了芥蒂？”

　　“我以为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原来你早就不信我了，不信——我这无朝之君。”

　　“君上，焚青并未不信君上，焚青亦是心里将君上当做朋友的。只是这毒妇心机险恶，我曾着过她的道，误会了君上与妖兰。焚青便不能看着心里敬仰的人，被这毒妇引诱做出会后悔的事来！君上，焚青恳请你不要再心软，杀了她吧。”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会后悔。你还是不信我。还是你根本就是狭隘心肠，介怀君后看她比你还重。我不会杀她的。”

　　“君上——”

　　妖兰看重我胜过焚青吗？夕不归又怎知的？原来他一直在我身后吗，看见了，以为了。可是很多时候，看见的也不是真的，妖兰的心里，焚青最亲近，所以才肆意。焚青，不懂么？

　　妖兰哽咽着说，“青哥哥，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诋毁水千姐姐，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乱猜测！你伤了水千姐姐，伤了君上，也伤了妖兰……”

　　一霎安静。

　　只听得到妖兰的哽咽声。

　　良久，焚青开口，“焚青不明白，到底哪里错了。”

　　夕不归无力叹息。

　　“你没有错，都是我错了，错在方才信了你不会真的动手，错在以为你是明白事理，是值得信任的人。我错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无朝右臣，不许住在鬼庆古姚居，不准出现在我眼下。”

　　轻描淡说，才最伤人。夕不归与焚青的君臣之情便如此就断了吗。一个君上，千万年孤独，心里能有所依是幸事，一个臣子，平常无奇，能遇君上称友庇护也是幸事。这些幸事，变作不幸了吗。

　　又是一阵寂静，焚青怕是还在震惊中，因我这女人，平白无故前后失了两个命中最看重的人，该是怎样的恨。

　　夕不归将这寂静打破，轻声道，“你不满？”

　　焚青扑通跪在地上，“君上。焚青猜不到君上，让君上失望，自是甘愿受一切处置。可如今眼下无朝与无夕之战迫在眉睫，焚青求君上，让焚青留在君上身边，做一个小侍卫也好，毫无名头也好，焚青想陪着君上一起战败那朝如故，求君上成全。”

　　此心可矣，我都被感动了，可焚青此番心思，却被夕不归硬生生打烂。

　　“妄——想。”

　　这种时刻，夕不归说这种话，可是经过考虑了？我千方百计想护着的人，如此意气我对朝如故的牺牲算什么。我不能让他做了后悔的事，我不是焚青口中的毒妇，我不是。

　　我吃力地张着嘴，妖兰急急跪下，“君上，妖兰也求你，不要这么对青哥哥。马上就要开战了，无朝的事情最重要啊，无朝若是少了青哥哥，士气会低落的啊——”

　　“你的意思，我这无朝之君很是无能，连士气都无法振兴！”

　　夕不归是真的发怒了，妖兰说了如此情急的话，我都要误会。实在没有心力做什么，只能在口中小声说着，“……不要……气……”

　　他听得见也好，听不见也罢。我以为我会这么潇洒，可我迫切的希望，是他听见我。

　　我听见他。

　　“好。我不气了，我不气，再大的气都抵不过你的命重要。你别死了，我带你回去，你不会死的，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们回去，回去。”

　　回去。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