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30、第三章 蜉蝣因露水心

　　西泠是个住在五行山西山脚的烂先知，他不是我五行山的人，仗着自己有些预知能力，混在我五行山骗吃骗喝骗师姐。

　　明明是一副顽劣相到了师父眼中，就变成了世外高人，那些做出来的低俗都是在掩饰自己本身，也可说人家根本不在乎外在的眼光，高者，自高。

　　我对师父的这个说法噗之以鼻，仍是不怎么看得起西泠那烂人。我不喜欢西泠，处处要与他抬杠，他自是也不喜欢我，所以他跑去跟长师父说自己预见了将有一场大祸发生，祸因乃双生城的魔疫种子，要长师父派人去双生城阻止灾祸发生时，自然的举荐了我去做这件事。

　　他巴不得我去了便回不来，长师傅是明理之人，此等大事若是真的，必不能让我这修为甚浅之人去做。可长师父也同师父一样，认为西泠是高人，他说的必不会错，这事不给我做，却又不好明着拒绝西泠，只说将此事交给润下宫。

　　西泠见长师父无望，辗转又跑到师父处，去游说师父。什么双生才合适，什么能遇见姻缘，什么修为进得快，什么都说尽了。

　　没想到师父爽快的应了他，师父是个高人，善变的高人，没有几人能猜到他当下在想什么。我便只以为，西泠讨厌我，师父怨我不争气，两个都不怎么喜欢我的人，谋划着将我赶出五行山，倒是牵累了雪千，要与我一同被派出山。

　　这个谋划，师父他们最大的损失便是雪千，也因着雪千，我开始对魔疫种子一说半信半疑。到后来，朝如故自己说了，我才完全信了西泠的说辞。

　　魔疫种子寄生在双生城，沉睡之际吸食人世恶意，也弥散恶意。醒来之时，拥有世间最邪恶的神力，会迫死宿主，扰乱世道，毁尽苍生，双生城是北荒密地，有亘古的结界撑起，魔疫种子祸害，也只能祸害到双生城，却不能不防魔疫种子将双生城结界破坏，踏出北荒无脊残害更多的生灵。所以，一定要赶在魔疫种子醒来之前，杀了它的宿主。

　　世事总是无可预料，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西泠的神识，能预知后事。雪千爱上朝如故，不管师父愿不愿意，五行山是真的损失了雪千。

　　而我，我已经完全信了西泠与师父为我料想的荣耀。我完成任务回到山上，众师兄师姐都会仰慕我，师父们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对我更加悉心教导，我的修为也会大大增长。

　　一直看到的是这一面，忽然间真相来了个大逆转，我本不信的东西，原来真的是不该信。这事就像，我明知道朝如故爱着的是雪千，还是被他骗了爱上他，总算爱上了他，他却即刻表明对我的不爱，残忍的拒开我。

　　不仅仅是拒开我，还用刀剑划开我眼前，仍是美好的画卷。

　　西泠对魔疫种子的解说没有错，可他少说了一样，他故意少说的那一样，魔疫种子的宿主，是朝如故。

　　他不说，是因为被挟了。

　　西泠预见朝如故，是要与其的魂魄通灵的，也就这次通灵，害的西泠欲哭无泪。朝如故是何人，活了七千万岁之久，乃双生城无夕之君，岂会随意让人与其通灵，只拿走西泠的神识，算是便宜他了。

　　“也多亏了西泠先知，我才知道，双生城外生了对至净之女，我的烦愁总算是找到了解决之法。一人一神识，先知的神识我拿在身上，能有何用处，可先知若是没有它，又以什么安于世？”

　　朝如故看着我眉眼弯弯，“若是你，你是干脆不要自己的神识，不久去死便是？还是应了我的求，将那两个与他无甚关系的至净之女送来双生城？”

　　他问我，我便很认真的想，若是我，我那么怕死，一定也会选择后者。这样，我也无法去怨怪谁了，口气也弱掉不少，“至净之女……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的五千露水心，由露水而化，凝聚了辛夷木五万年至善之根精，是世上最干净的一颗心。它在我身体里已有两千多年，一直以来，我以为这颗心只是维系我思考而存在的，我还不知，这颗心除此之外，也有别的用处。

　　他说，“本来扯不出这么多枝节，我只是要一个至净之女的心，我弟弟还真是烦事，偏生闹进来将你掳走了。要不是迟迟寻不到你，我不会对雪千有情还要装作无情，她便不会一个人独自猜想，想到最后要杀我。”

　　“雪千亡，你又濒死，是更大的意外。这个意外让我彻底绝了念想，雪千已死，我好不容易等到的人已死，我还活着做什么？你再像她，可你终究不是她。我本决定放你走，我放了你，你却偏不走，执意要让我才灭了的念，又燃起来。”

　　我听他这么说，到底是该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先遇到他，不然岂不死的更早，还是要感谢他善意大发放我走了，而我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等死？

　　朝如故此刻就像被魔疫种子侵占了心神一般，周身散发的都是邪恶之气，站在他面前我忽然不敢去看他，声音也有些颤颤。

　　“你都是骗我的，还骗的有声有色，你真的爱雪千吗？你爱她，还当着她的面对我发情，来伤害她？”

　　雪千，这世上约是只有一个雪千能触动到他的心神。朝如故的目光变得柔和，扭头看着那一片早已风韵不在的莲池，温声细语。

　　“我第一次见雪千，她就像是浮世清莲，青韵不染，让人想要好好护着，不让任何人来伤害她。半生寂寞，我只看了她一回，我便知道她是我在等的那个女子。她是至净之女，可我不舍得要她去死。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而我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不介意，就算是骗也没关系，只要能让你留下，你能替了雪千，去死。”

　　所以我在朝如故眼中，只是一个能替雪千去死的替品，为了留住我，才装作很喜欢我，很不舍得我。而他真正喜欢，真正舍不得的是雪千，他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说怎么听着很是别扭，用在我身上，真是牵强，可用在雪千身上，一切都变得有道理了。

　　朝如故说，“其实你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要除掉魔疫种子。如今我告诉你，你口中的魔疫种子早侵遍了我的五脏六腑，唯至纯之水，可救我污秽之体。”

　　如今我只想说一句话，“这些……雪千知道么……”

　　雪千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她不想做我的影子，而是因为她不愿我来做她的替身，她其实，还是我的那个雪千。

　　朝如故说，“我怎么能告诉她，雪千心思柔善，若她知道了，定是会舍弃自己来救我，会再次死在我面前，而我做的这些，不全都白费了！”

　　雪千以前总说愿意为我去死，我已不是以前的水千了，我原本坚硬的心肠早就柔化不堪一击。

　　我愿意为雪千去死。也说，该死本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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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除朝如故体内的魔疫种子，只要我的五千露水心就够了，我以为是要剜出我的心来，可我又错了，到死了还要错，真是人品太差。

　　朝如故说，我的五千露水心已在体内两千多年，与我的□□早就镶和了，取出来也只能取到整个五千露水心的一半不到，还都不是最精华的，根本对魔疫种子伤害不大。

　　无夕溪木域的蜉蝣水洞其实污邪不已，拥有的力量也不比寻常，若我整个至净之体投入其中，将水洞净化纯澈，水洞便会变得至纯无比，到时他再去水洞中浸身，魔疫种子方能彻底消亡。

　　“不用想着杀了我了，我早便想过此法，若此法可行，我何必将你们欺来双生城。我死，魔疫种子不过是换个宿主罢了。”

　　“……”

　　“我的立场也不好过，水千姑娘，你是聪明之人该明白的。这都是为了无辜的百姓。”

　　“朝如故，你曾经，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说的那些，我并不在意，我只是个女子，他有很多机会将我投入蜉蝣水洞，但是他并没有。我只问了他这一句，他有没有一刻舍不得的是我？可他并未回我，转身离去。

　　“旦初美人，清莲不染，与我同眠，心事低浅。”

　　我在口中轻声念着朝如故曾赠给我的蜉蝣字，望着朗朗青天下密麻飞舞的蜉蝣，我就快去与他们曾经的同伴为伴了，它们想飞到我的身边，与我说什么带给它们水里的同伴么？

　　我没法做到啊，一入水我便毫无办法了，上回已试过水中蜉蝣幼虫的厉害，我也不打算使龟息，能快点死了不是很好，说不定还能与这些飞着的蜉蝣一时死去。

　　为了苍生大义，我死得很有名堂啊，如果师父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会欣慰么？我做了一件，第一件给五行山增彩之事。

　　我一步步徐徐靠近蜉蝣水洞，为何要徐徐？还有牵挂自是徐徐，我牵挂的是谁？是谁也没关系了。我闭了眼，水上的风气袭上我的肌肤，看不见水洞的黑点涌动，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是清爽，很美妙，很舒坦。

　　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白衣衫轻浮，墨发绕指柔，蜉蝣虚惊欢腾，胭脂醉染血红，我自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