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22、第二章 并蒂生勿相争

　　雪千是我的孪妹，雪千又不是我的孪妹。我是一具没有心的躯体，五行山的辛夷木怜惜我，为我迎了五千露水心，我终于不再是一具不会说不会想不会动的躯体，会说了会想了会动了也寂寞了，所以我苦苦哀求那颗大慈大悲的辛夷木，教我不会空虚之法。之后雪千便出现了，她是由我胸口里头那颗五千露水心其中最最精华的凝冰化成的，雪千不算仙不算妖亦不算人，她只是与常人无异罢了。

　　如此，却也陪着我走过了那两千岁秋，只这些，我便对她狠不下心来，所以她伤了无夕无辜之人，我要替她担着，她要我走，我走就是，她杀了紫昏，我还是要站在她的一边。

　　是不是我太过纵容了？明明她已不是那个纯真良善的雪千了。我那良善的雪千早死在七蝉手上，替了她的是桃华，最后她却连桃华也要从我身旁割掉！

　　师父总说，我们习的是攻心，凡事不可太冲动，要沉着，要冷静，若实在忍无可忍，就去田室面面壁，出来再接着忍。

　　其实我早就忍不下去了，若是师父知道，定会夸赞我的，一向冲动的水千竟也有一日忍了这么长久。然，最后师父一定又会拉下脸来，我到底还是冲动的，到底还是没忍住。

　　我将我的打算告诉了良弓，我不学他的裂问了，也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是，良弓十分想要挽留我，我让他说个为什么，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只好叹了叹气，让我走就是。我这一走，便是要与良弓显开敌对的关系，我与良弓怕是怎样都做不成朋友了。

　　良弓说，“若有一天你还想离开，记得还是来寻我吧，我只想为你做一件事，只一件，我便无憾了。”

　　我笑笑不予回答，我是喜欢耍着人玩来着，可良弓不是我能去耍的人，他的世界容不得一丝玩笑，我一步也践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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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如故见到我出现在解连阁时，很是惊讶，置了笔，有些无措的来迎我，想拉我，却看到我的手上端着莲藕汤，又无法下手，只一脸痴笑看着我。

　　我将莲藕汤放到案上，盛了一碗递给他，“我的厨艺不好，你看将就着能喝不，要是不好喝的话，就别喝了。”我别过头佯装低落，“雪千做的定是很好喝吧。”

　　我斜睨了一眼朝如故，他盯着我有些好笑，端着手中的莲藕汤仰头就往嘴里送，那个豪迈劲儿，怕是连汤的滋味儿都还没有尝到。

　　朝如故一抹唇角，将空的容皿递给我瞧，像是很明白我，“你能做东西给我吃，我高兴得很，什么滋味都没有这般滋味爽口。你不走了，是不是？”

　　我没有回他，接过他手中的容皿，再去盛了一碗，只是这一碗不是要给他的。我径自端着莲藕汤踱步到门口，递给雪千，“你从没有吃过我做的莲藕汤，不如来一碗？”

　　雪千自旁侧走出，眸里一抹伤愁即逝，换做了冷冷的情色，越过我，直逼着朝如故，仿若她的眼里只有一个朝如故。她的眼里确是只有一个朝如故。

　　我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雪千的声音自身后来。“如故，你能不能放了金水千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这样，我真的很想要杀了你。你不是爱着我吗？你怎么能去爱别人！你爱了别人就罢了，为什么这人却要是金水千！”

　　雪千一语道中的，亦是我的不解，可我却真真感受到了朝如故对我的情，即便是在雪千回来以后。朝如故……的真心话，我很想听，我似乎从未听他说过他爱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将他的那些暖心话当做了他爱我，他真的爱我么？我竟被雪千说的迷糊了。

　　我转身同雪千一起望着朝如故的回答，朝如故拿过我手中的容皿，转身似是要去盛汤，语调凉凉道，“雪千，我如今的心思你还是不明白吗？我想要留住的是水千，我想要去在意的也是水千。对你，我知道是我不该负你，是我对不住你，可如今还能怎样呢？比起再见不到水千，我宁愿被人们谴责永世。”

　　朝如故说完，转身端着盛好的莲藕汤笑着朝雪千行来，递给她，“水千的莲藕汤，我怕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了，她又想着我尝出来，不如你来尝尝吧，你也是想尝尝的吧。”

　　锵锵锵——

　　“我不信！”雪千怒喝着拂落莲藕汤，水渍满地，味道延上鼻来，清新却不淡容。

　　我忽然记起了那日朝如故骗我时，我也是如雪千这般不镇定的说着不信，结果我真的是不该信。那雪千的不信会是真的？假的？

　　雪千向来直言不讳，嘤嘤道出我的不确定。“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呢？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呢？你明明在说谎！”

　　朝如故不见丝毫变化，道，“是我负了你，我再厚颜，你是水千的妹妹，我也总是有愧的，若是让你误会了，那我便面着你就是。你别再逼水千离开了，你既是爱着我的，怎会想要赶走我心里唯一一片希翼？你那不是爱我，你只是想占有我罢了。”

　　雪千听着朝如故的话，趔趄着后退，低头呓语，“我想占有你……我只是想占有你……”她倏地抬起头来，“那一晚呢？那一晚算什么？到底是我想占有你，还是你要占有我？”

　　朝如故面有难色，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我笑笑回应他，我不介怀那件事了。人在世上千千万万久，男人都可再娶，女人也可再嫁，才能相伴孤寂的永生永世，如此看来，男子女子身体的贞洁也不甚重要，我还要介怀什么，只要他心里装的是我，只对我一人忠贞，他的身体做过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雪千见着朝如故不答她，自敛了眸，看似懂，看似不懂，“朝如故——你是真以为我已杀过你一回，便不会再杀你第二回？”

　　我看她有些凶恨的眼神不是在说假，她已经恼极成怒了，我走去挡在朝如故跟前，“要杀朝如故么？这事你已让与我了，不过我现在不想杀他，你若心急，可先去面面壁，师门戒训你不会忘了吧。”

　　雪千并未听进我的话语，只是看着我，像是要将我恨进骨血，“你说你过你要走的，你与我的赌局你忘了？我已救醒桃华，你是不是也该遵守约定！”

　　“你救醒桃华……”我不觉有些好笑，“你也说过不急着逼我走，你也没有遵守约定，你可以改变主意，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凶横的盯着她，许是她未想过我会这般对她，竟有一瞬的惊异，我轻讽一笑，又道，“你说你救醒桃华……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辩言。你救醒了她，还不如让她就那么睡着！”

　　我吼完后一句，喉头又有些哽了，雪千兀自别过头，声势毫不输我。

　　“她死了，你来怨我？”她妖娆的眉眼向上挑了挑，满是不屑，“究竟是谁将她逼死的？你要来怨我？若是你不再与朝如故纠缠，若是你早早消失在双生城，若是我让你死的时候你就去死，桃华怎么会死！明明都是你逼我的！你凭什么来怨我！”

　　啪——

　　毫无预兆的我掌了雪千一刮子，她被打的捂着脸重重地跌在地上，猛地回转头怨恨着我。朝如故自我身后揽过我的肩膀，温声道，“生气这回事，伤肾伤肺，伤花容，伤月貌，你纵有千怨万恨，也别再气了。我看着你这样，也很生气，你怎忍心让你我二人都不好过。”

　　朝如故的演技有时委实不很好，可恨的是我愚蠢呀，竟一次都没有看出破绽来。我摆脱开朝如故的束缚，俯身揪住雪千的衣领，在她耳边低语。

　　“你想要朝如故是么，我偏不给你！”

　　雪千倏地笑出声，盯着我道，“金水千，你真的是爱朝如故么？而不是与我斗气来抢么？”

　　我被她的笑声惊住，我不爱朝如故，连雪千也看出来了，因为不爱，才不在乎他与别的女人，可我却没能看出来。若是我早些意识到这一点，我定会快快结束这场无妄之恋，也不至落到那般凄烂田地。

　　我偏头瞥见朝如故一脸惊疑落寞，一撒手将雪千推开，站起身来俯瞰着她，“我爱不爱朝如故，你既然怀疑，那我便做与你看。”

　　说完我走近朝如故，仰头吻上他冰凉的嘴巴，朝如故有些愣住，怕是没想过我会如此主动，我环上他的脖颈，他才渐渐抱住我。

　　雪千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不愿再见我二人，起身跑出解连阁。我才松开朝如故，对他微微一笑，“我不会走了。”

　　朝如故无奈的笑着，摸摸我的头发，我猜他会说，“真是拿你没办法。”结果我又猜错了。朝如故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我，眼眸深邃无光。

　　我以为有些事情结束了，却不知，那便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