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12、第一章 百花宴新后变

　　我的额头究竟被戳了多大的口子，我不太清楚，朝如故对我来说，实在太温暖，我舍不得睁开眼，我怕我一睁眼，朝如故便与我决绝。朝如故并未对我施乞生，是不是说，他亦不想我醒来，亦不想与我决绝。如此我便是一生不开眼，也想他这么一直照顾着我。

　　不知多久，朝如故出去了，我微睁开眼，歇息歇息，桃华紧张的探来。

　　“你总算醒了，头疼不疼？趁着君上出去，我给你施个赤麻术吧，缓解些痛楚。”我见桃华担心的模样，也有些愧疚，摇了摇头。

　　桃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亦看出你早醒了，你与君上怎非要如此。”

　　我以为桃华懂得，只道，“只要不被他发现，就这样，也很好啊。”可她似是不懂，看着我，很是可怜。我又解释道，“桃华姐，你也明白的，对一个人有了念想后，即便是欺骗，也不想离开。”

　　桃华并不认同我，摇着头，“可你总会好的，能骗多久呢。”

　　“骗一日是一日，朝如故他，也是想我骗着他的。”

　　桃华又叹了声气，不再言语。骗人之事我做的也不少，却不知为何，我是舍不得骗朝如故的，却又不得不骗他。

　　朝如故是突然又回来的，我还来不及佯装，桃华匆忙挡在我前面，想掩饰。可朝如故心里头亮堂的很，淡淡的口吻，是疏离。

　　“你想的未免过多了，不以双生城之法治你，不过是因为你非我双生城人。”

　　我紧盯着他的双眸，想看出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出。我还记得我初见他时，他端坐在獬豸上，对我和善的微笑，他说，“水姑娘，随我来吧。”

　　即便是对生人的友好，也不该是这般疏离，我艰难地说，“我不信！”

　　朝如故漠然转身，“既你已醒来，那便离开吧。”

　　“离开……”我喃喃自语，我是要离开的，可不要我走，将我留下的明明是你朝如故，现在却想毫不费力的撵走我，凭什么！我猛地起榻，鞋也未来得及穿，朝朝如故追去，“我要与他说清楚！”

　　我追到朝如故时，他在解连阁写什么，朝如故如没见着我般，我气喘吁吁的走过去看。顿时泪盈满眶，他写着什么我不想知道，可桃华二字狠狠灼着我的眼。

　　“桃华……”我不信，朝如故怎会这样做。

　　“为什么是桃华！”我尖声叱道。

　　朝如故看也未看我一眼，“整个无夕，你是觉得谁比桃华更适合么。”

　　“可桃华心里的人是白玘，你不是也觉着他们很好的吗？”

　　朝如故轻笑一声，“我何时与你说，我觉着他们很好了。”

　　他说过要桃华嫁白玘的！我顿觉浑身寒气袭人，他真的是我认识的朝如故吗？明明还是艳阳天的笑意，为什么不和煦了？

　　“是啊，我们不过相处了个把月，我明明不认识你。”我低头喃喃，泪花不觉坠地。

　　“我走就是了，你不用将桃华姐牵扯来。”

　　我用力扯下额头的纱布，丢到地上，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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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冽冽，吹得我的头很痛，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该去哪，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七蝉心冷的时候还有魑域可以去，我却只能在无夕游荡。游荡至无夕无朝边界时，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额头又滴下鲜血。

　　我以为，边界之处该是没有人烟的，却有一声音从后背传来。

　　“怎么又是一个受伤的！”他走近我，一袭白发垂落至我肩头，“姑娘，你还好么？”

　　我缓缓抬起头去看他，两两注视片刻，同时蓦地瞪大了眼，惊呼，“是你！”

　　他是无朝人！他是白玘的孪弟！他一剑杀的我！我认得他不奇怪，可他为什么会认得我？不敢多想，我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我怕他，谁遇见个曾杀过自己的人会不怕呐！我的头脑顿时清醒许多，匆匆朝无夕宫跑去。我不过天不怕地不怕了点，倒也不至于不怕死。

　　那人在背后急喊道，“你等等！你等等！你别走！”

　　我不傻，我怎能不走，我想朝如故救我，一如初时他救我，所以我没有死去。朝如故怎么会让桃华为君后呢，我一定是糊涂了，我一定是脑子被摔坏了，朝如故不是那样的人！

　　我回到无夕宫，朝如故像是知道似的，在涿光殿外等着我，见着我额头又出了血，神情微恙，转瞬即逝。

　　他淡淡笑着，“你回来了。”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去，之前的种种原来都不是真的，幸好我回来了，幸好我回来了。我欲上前，他又启唇，“忘了我没有。”他淡笑如故，我欣笑凝住。

　　我痴痴道，“你在这里，便是在等我随时来杀你……”

　　他眸中辗转着疑惑，“你忘了我，你忘了我，你为什么不忘了我？”他叹息着敛眸，定定说道，“你走吧。”

　　朝如故越过我，只余下淡淡的乌赖香气。

　　我朝他大喊，“你为什么不肯面对我！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回来！”

　　以前一直被罚跪，很是羡慕那些被罚站的师兄们，就是不明白，师父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金子，不过是在偏袒师兄们。现在才知，站，也不是件容易事儿，你站得长久，还得站得有风度，又不许使定身术，飞来个虫子，你还得让它咬，起个风，别人看着英姿飒飒，其实你冷的舌头打架。

　　我真后悔跟朝如故说什么站着等他回来，我该说坐着等他的。

　　我还没站多久，天上响起一道惊雷，骤雨急至，我以为无夕是没有阴雨天的，我总是在以为。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我身上，我想起桃华受的仙谴，与那比起，我淋淋雨也不算什么了。

　　桃华撑着纸伞匆匆赶来，“这是君上执意要布的雨，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你别在这站着了，跟我回女几阁吧。”

　　我恍然失神，这是他布的雨，为了撵我走他竟如此。我不会如他的意的，我要如他的意，早就将他杀了。

　　我坚定的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桃华气的很，“你们两个人，怎么这么倔！”又匆匆离去，估摸是去找朝如故说情，临走之际竟没将伞留下，估摸是急糊涂了。

　　桃华走了一会，紫昏撑着伞又来了，她站得离我老远，也没说过来帮我遮一遮，只她的狸蹦来越到我的上空停滞住，我还不知她的狸有此本事。

　　她远远朝我喊，“你以为这样，君上就怜惜你了？你难道忘记他怎么对七蝉的。你这么折磨自己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你这做派女！”

　　她怎么说我我也不在乎，可朝如故，朝如故对七蝉是怨过，可他也容下了紫昏，我不信他是那般狠绝的人，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我狠狠击落她的狸，她的狸惨叫一声逃离回紫昏身上。

　　紫昏跺着脚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让腓腓给你挡着雨，你打它作甚！”

　　其实紫昏着实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她只是，被命主心愿束缚了。

　　我渐渐走近她，“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想与他一直在一起？你有没有不管发生何事都不想离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以为自己是有多了解？如果你也是死愿仙，你定说不出这种话！”

　　紫昏愤然转身，雨水渐满了她的裙摆。

　　桃华再没来过，紫昏亦不会再来，我等不来朝如故了，我在心里默默念着，我不知道，等不来朝如故会是这样难过的事。朝如故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良弓。

　　良弓没有执伞，与我一同在雨中淋着。

　　“你爱上君上了么？”我偏头不答他，他的声音变得迷惑，“我是不是做错了？你怎么会爱上君上呢？”我不明白他错什么了，我只是不愿与他说话，他忽问起，“那夕不归呢？”

　　我实在不愿与他说什么，漠然道，“我本就生性凉薄，见一个爱一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良弓在雨中伫了许久，才声音轻缓道，“若你要离开，若你要离开双生城，记得来寻我，我带你走，这是我欠你的。”

　　良弓走了，其实他欠的不是我，他欠的从来只有雪千，是我太刻薄，始终放不下。

　　我真的等不来朝如故了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朝如故才会动容，才会见我，那么，不如让我就这么死了吧，我死了，还能除去朝如故的一大祸患，他就不必担心有一人，惦记着要杀他，他的愁眉是不是也能舒开了。

　　我是人，所以始终会倒下的，倒下前若能见到朝如故，也是好的。我没有在倒下前见到朝如故，倒是在醒来后，见到了朝如故。

　　他心疼的瞅着我，“你为何要这样执着？”

　　我忽然很想哭，他终于肯跟我好好说话了么。我牢牢揽住他的腰际，哭着同他说，“你不想我哭，你可知我也不想你难过，你怎么能轻易就放开我呢。”

　　朝如故没有推开我，我清楚的听见他心口悸动的声音。

　　他说，“好，我娶你，作我无夕君后。”

　　他紧抱着我，让我太安心，再听不清他的话。

　　他说，“你是她的姐姐，我总舍不得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