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爱情》陈则菱

92、92．想 起

　　公维羽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在N市的街头露宿了一个夜晚？和印象中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盲流一样？

　　他漫无目的地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行走，每当遇到一个转角，身体预警系统本能地提醒他停下脚步，然后他心生期许，期望从转角的背后能走出那个消失已久的身影来。

　　每一次停留 ，他的希望都会落空，可他每一次转弯他依然会停下来，他甚至东张西望，不顾形象地审视那些刚打开的窗户，看看窗棂之内会不会露出那张期待已久的笑脸。

　　窗户是屋子的眼睛，如果眼睛里没有她，那么屋子里自然也不会有她。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公维羽的眼睛并没有被窗前一簇一簇的绿色治愈好，一宿未眠加上夏日阳光的强烈刺激，他的双眼早已晦涩酸痛，似乎随时会流出眼泪一般。

　　男儿有泪不轻弹，记忆中的自己从来没有落过泪，除了高一排球赛败北的那一次。

　　那时候，她站在球场边睁大眼睛看着他，有点吓坏又有点担心他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既失落又窃喜。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简陋的凉皮摊子，摊主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赶苍蝇。

　　他身无分文，别说是一碗不干不净的凉皮，就是一瓶矿泉水他也买不起。他被偷了，压根不知道在哪里被偷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入如此尴尬艰难的境地，没钱，意味着不能坐车也不能打电话，更别说吃饭，他曾厚着脸皮在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站了半天，一副我有困难需要你们的帮助的样子，可卖包子的中年男女着实可恶，不给包子吃也就罢了，还冷嘲热讽的，说他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干嘛学人讨饭，真是斯文扫地。

　　是的，斯文扫地。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真正的学生，看不出来他的确是遇到了困难，正在积极地寻找帮助吗？

　　难道六朝古都的N市，一点古道热肠的风气都没有，都像那对卖包子的男女那样市侩小气？

　　公维羽心里冷笑一声，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值得她为之远离家乡，远离身边的一切包括他的一片真情吗？

　　她真是一个蠢女人。

　　饥饿和疲惫让公维羽变得易怒而暴躁，脆弱而激愤，如果有机会，他不会那么好脾气地饶过她的，他会用最无情的言语谴责她，责骂她，骂到她体无完肤，羞愧难当，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他，不会再给她忏悔的机会，他会在她醒悟后悔之前，大步流星地走，毫无留恋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

　　臆想让公维羽力量无穷，亢奋不已，他脚下生风衣袂飘飘，他迅速转移到一片古城墙的阴影下，然后顺势坐下，大口大口喘气，像一条跳出水面的鱼儿一样。

　　城墙上头有人走过，脚步很轻，声音清脆：“哈哈 ，我第一个爬上城墙，用的时间最短，挑战极限成功！”

　　挑战极限，那是多少年前的夏令营项目了？公维羽抬头朝城墙上望去，看不清欢呼者的面孔，却感受得到欢呼者此刻成功的巨大喜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公维羽顿时醍醐灌顶，识破禅机。

　　想当初，他曾暗地里取笑过她的自讨苦吃是“不务正业”，殊不知那正是她个性中的可爱之处，如果是她面临他现在的处境，她应该是哈哈一笑，坦然处之吧？

　　他曾以为环境艰难，所以她需要他的庇护，于是他喜欢事事替她计划替她打算，殊不知那正是她最反感最厌烦的，她最推崇的其实是和城墙上那个欢呼者一样，跋山涉水，体验未知。

　　懊悔自己醒悟得太迟，痛失大好时光，公维羽颓然跌坐在地，再也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真的骂她谴责她，后果将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