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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意难平 ...


  •   天色渐沉。
      雨是忽然下起来的,天空像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密集的雨线遮天蔽日,空气中顿时氤氲气潮湿的水汽,夹杂在树木草香和泥土气息中,让人更觉阴寒。
      迟迟将破庙勉强收拾了一番,用术法阖紧被风雨吹得啪嗒作响的旧红漆门,再在庙上张开结界,防止雨滴自破烂的天花板上落下来。
      破庙的中间有一个断了头的佛像,原本头的地方,挂着一串白幡似的风铃。迟迟前后检查的时候扫了一眼,没察觉出什么邪气来,大概是前人落下的吧。便也没有在意,着手将干燥的枯草整理到一起,再将扶苏扶过去休息。
      扶苏满眼都是歉意:“辛苦你了,迟迟。”
      迟迟用术法将仅存的那张破桌子拆了,点起火来,道:“才不辛苦呢。以前都是撕兄照顾我,撕兄都不辛苦,我怎么会累?”
      扶苏柔柔地看着她,昏暗的破庙里,眼神温柔漫延:“迟迟……我总觉得,虽然出来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但你真的长大了。”
      “是么……”温暖的火苗噼里啪啦燃烧起来,迟迟赶紧跑到扶苏身边,贴着他坐下来,仰脸冲着他笑:“那是撕兄你变弱了,你看看,你的脸多白,比我的都白。”她忽然变得正经,拿手去揪扶苏的脸:“真的诶,以前都没发觉,撕兄你居然这么白,而且……生得比我还好看!撕兄你不会是妖精吧!”
      “开什么玩笑啊。”哭笑不得地拍开正对他上下其手的毛爪子,“你才是妖精,不整死人不算完的妖精!”
      “我要是妖精绝对第一个整死你!把你也变成妖精我就可以一直整你一直整你,整到连妖精都老死为止!”
      “好恶毒的丫头!迟早要为祸人间,看贫道不收了你!”
      火堆噼啪燃烧着,被淋湿的衣服被炙烤出温热的蒸汽,萦绕在狭小破旧的庙中。山色欲滴,时光清浅,偌大的尘世中,彼此依靠的两个人无忧无虑地笑闹着,不经意便许下了永世的诺言。
      他们像是风雪中躲在巢里安眠的松鼠,以为拥有对方便是拥有了世界,还未曾发现,人世间最寒冷的冬天,已经悄然逼至。

      熊熊燃烧的宫殿。如此巨大的火,将晦暗的天空都点亮,火线漫延直上,天空流血一片。
      他在火光和白烟中苍茫四顾,手中的黑色沉剑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是耳畔唯一的声音。他努力地四处张望,却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的镜花水月,似乎隔着一层袅袅白烟,似乎自己要在这里被焚烧殆尽。
      他往前跑,手中的剑拼命划破眼前的白雾。一个薄薄的身影在远处飘飘渺渺。
      是谁。是谁在那里!
      你是来见我的吗?你快些出现。你让我看看你啊!
      那声音如同飘行在水上的花,幽幽而凄厉地浮进脑海。
      ——莲见扶苏,生和死,都是命中之数,我们无法与任何人天荒地老。总有人要先死。这次,走的是我。我会在三途川畔等你,你记得,那些燃烧在彼岸的曼珠沙华,那些血红色的颜色,是我的鲜血染就……
      ——今生,来生,生生世世,我都恨你。
      ——莲见扶苏!生生世世,我都恨你!
      你是谁……你为何这样说,你为何恨我!你究竟是谁,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为何我永远也看不清你的容颜!
      脚步顿停。他看着黑色的剑刃穿破自己的胸口,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蒸发扭曲,一个名字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血液中,却不在他的声音里!
      他无法叫出她的名字!
      他往着无边无际的火海奔去。
      如果不能知道你是谁,我纵使死,也无法安魂!
      地狱的火焰就在脚下,他纵身就要跃入。

      “撕兄——!”
      忽然,有什么清冷如水的东西滴了下来,彻骨寒冷,让他生生停在悬崖边。
      眼睛猛然睁开!
      他发现自己还在破庙中。
      又是……梦吗?
      静谧如死的空气里,他大口大口喘气,头疼欲裂。为什么……为什么会一天之内,两度做这个梦。到底有什么样的启示?
      梦中人,究竟是谁!
      脑子兀自混沌,却忽然听见身边迟迟含糊不清的痛苦呜咽,她正半靠在他胸前熟睡着,天已全黑,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依旧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刚要查看迟迟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睡得如此痛苦,然而脸微微一侧,顿时闪过一道冰冷的痛感。
      他顿时警觉起来。
      什么时候,迟迟布下的结界被人打破了,他睁大双眼看着漆黑的破庙,在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存在。
      迟迟还在呻吟着,体温越来越高,喃喃重复着:“救我……爹……救……救我……撕……撕兄……”他回想起刚才自己的梦,心下一凛。莫不是他们都被魇住了?!
      这破庙里,看上去是有什么该死的脏东西存在啊!
      到底是刚下山,都不够警惕,所以轻易就被妖物给偷袭了。
      想到这儿,为了确认周围到底有什么妖鬼存在,他使出浑身力气,从胸口拿出了符纸。
      便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手上更是被划出了横七竖八的小口子,鲜血淋漓。不过这正好也让他心中有数。
      这应该是蜘蛛精一类的妖物,而这能划破□□,或者更坚硬的物体的东西,便是那蜘蛛精布下的巨大的网。
      想到这儿,他镇起符纸,口中喃喃念咒,而后将符纸往空中一抛,符纸缓缓燃烧起来,直冲着他们头顶上方而去!
      “嘶——”妖怪为符纸所灼,痛苦地现了原形,果然是蜘蛛精!在寺庙的顶上布出巨大的网,张开了所有毛茸茸的腿脚,森然伏在他们上空。
      符纸暂时牵制住了蜘蛛,他趁机大声呼唤迟迟,然而迟迟却未能醒来,仍旧不停发出痛苦的呢喃。
      蜘蛛精阴森森地叫着,声音回荡着破庙中,令人不寒而栗:“没用的,贫僧落在她身上的魇,可是你的两倍。这丫头看上去灵力不错啊,至于你嘛,病怏怏的,我会先吃掉丫头,再拿你来塞牙缝的。”
      扶苏大怒,老子今天身体不适,不然看我不把你那几条腿都砍下来,再把你那光身子当球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死妖怪说得对,他现在确实弱得无法战斗,要是迟迟被魇住不行的话,他们就真的要落了那妖怪的肚,成为它修行的好肥料了!
      所以迟迟,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给老子醒过来啊!
      符纸慢慢地熄灭掉,妖怪脱离制肘,阴笑着沿着网往他们爬过去:“那丫头真不错啊,这么纯净的灵力,我可是从来没遇见过……以前那些过路的道士和尚都有一股子浊臭味,这年头就是修行之人,法力不纯的也太多了。吃了她,贫僧就不怕那妖怪来抢贫僧的灵力了,哈哈……”
      扶苏想起,他刚刚自称贫僧,难道前身是个和尚?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迟迟以前对他说,她在某本书上看见,说如果被邪魔魇住或治住而无法动弹,一般的叫法也唤不醒的话,只需身旁的人为之渡过精纯灵气,就什么魇术都能破了!
      可问题是,要渡精纯灵气的话,必须是以嘴对嘴啊!
      像平时和迟迟互相鼓励时的指尖交汇,根本就渡不了什么灵气的!
      要生,还是要非礼她?
      蜘蛛精迈开八条腿,已然近在眼前。他紧闭上眼睛,俯下身子。
      迟迟,我们两人,谁都不能死在这里。
      嘴唇触碰到的是柔软的触感,少女清新的体香夹杂了些许雨后的潮湿扑鼻而来,他轻轻开启唇瓣,纯白的灵气有如丝绸般缓缓渡入少女的口中。
      是谁说过,灵力的相渡等同于融血一体,从此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生命的维系,便是从这死生一体开始。
      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心猿意马,扶苏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他立刻收回灵气,平息气息,抬高了身子。
      迟迟醒了,觉得口中和心腔都暖暖的,她用力抿了几下眼睛,眼睫煽动,才慢慢睁开眼睛。
      “迟迟,你醒了吗?”扶苏焦急的声音近在上方,迟迟凝神定气,勉强看见从撕兄头顶上方长大嘴巴扑过来的蜘蛛精。
      “啊……妖怪!!!”迟迟想也没想,挥拳出击,一拳打中师兄英俊的脸,扶苏吃痛,撞在身后蜘蛛精的胸口,一人一妖一起往后飞去。
      那堵墙立刻坍塌了。尘埃四起。
      迟迟心有余悸地跳出来,用灵力将身后的干草堆点燃,顿时照亮了破庙。她看准妖怪所在,拔剑冲了过去:“死妖怪!吓唬老娘找死啊!”
      冲过去,刷刷几下砍光蜘蛛精的脚,现下它真的如扶苏所愿,变成一只光溜溜的球了。
      迟迟余怒未消,不急着处死它,一边骂着姑奶奶你也敢偷袭没长眼睛吗一边朝摔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扶苏扑过去:“撕兄,你没事吗!”
      扶苏狠狠道:“还没被你打死,着什么急!”
      迟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刚睡醒,不知道什么情况嘛……对了我好久没揍撕兄你的脸了,感觉轮廓又分明了许多呢!撕兄你现在脸平了吗?平了我再加两拳,给你揍回来!诶撕兄你脸上怎么全是伤,被蜘蛛抓了?!”
      她说的忘我,全然忘记刚才的处境有多危险。
      也全然不知,那个因为救命,才发生的昙花一现的吻。
      “啰什么嗦!把那妖怪收拾了!”扶苏朝她吼,迟迟皱眉:“知道啦,凶什么凶啦,人家还有话要问它!”而后转身,剑指痛苦呻吟的蜘蛛:“你是什么妖怪,居然连道士都敢吃,长了熊心豹子胆吗!还是有什么隐情,说!不然杀了你!当然你说了也还是会杀的!不过会让你死得舒服些。”
      扶苏在一旁猛翻白眼。
      那蜘蛛精见大势已去,眼前这小丫头灵力果然强大,要杀自己只是一眨眼的事,便忙不迭地叩头道:“吾本风千山的道士,二十年前下山除妖经过这儿,与盘踞在此的蜘蛛精大战了一日一夜,以身魂为妖所吞噬的方法暂时封印住了这妖。吾一直留有道士心智,所以二十年间,从未作恶山林。然而近日来,有强大的妖物在东方崛起,不停在吸取周遭地区弱小妖物的妖力,原本强大的我,在她的吸食下越来越弱,已然濒死。为了活命我的体内的妖力无法压制,便开始吞食过路有灵力的人,以此活命。我不是有心作恶,求仙姑高抬贵手,放过我这条狗命吧!”
      听到他叫自己仙姑,迟迟扑哧一笑:“你那是狗命吗!明明就是蜘蛛命啊!”可是手中的剑,却有些刺不下去了。迟迟转身问扶苏:“撕兄,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你砍下去它是死,不砍下去它会被那大妖怪吃干净也是死,而且在死之前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人!你自己说怎么办!”扶苏没好气道。迟迟想,也是,对蜘蛛精抱歉道:“不好意思,既然你曾经也是道士,该知道降妖除魔乃是吾辈本分。为了所有道士的名誉,你还是死掉比较好。不过你放心,我会超度你的。”
      然后手起剑落。

      为蜘蛛精做好超度的法事后,迟迟看着破损不堪的寺庙,又看看外面还黑着的天,雨还没停,便对扶苏说:“反正妖怪也杀了,不然我们还是在这过一夜,等天亮了再走吧。”
      扶苏点点头:“这次你就不要睡那么死了!”
      迟迟点头,皱起鼻子如小猫:“知道啦!”
      再度布好一个强力结界,确保了妖物无法破坏和闯入,迟迟正要像之前那样挨到扶苏身边躺下,他却忽然面红耳赤,往旁边一挪:“你自己睡不行吗?”
      迟迟凑到他面前,樱唇一开一合:“我——就——是——要——黏——着——你——睡!”
      扶苏扶额:“败给你了。好了,别在我肩上流口水啊。”然后被逼无奈似的,递给她一条肩膀,迟迟美滋滋地接过,在胳膊上蹭了蹭:“还是撕兄的胳膊枕起来最舒服了!”
      扶苏被她蹭得又痒又麻,口中还要强自淡定:“那还有谁的胳膊枕起来不舒服?”
      迟迟嘿嘿笑:“没有了没有了,迟迟就靠过撕兄的!迟迟最喜欢撕兄的!”
      在黑暗中脸悄悄地红了,扶苏嗔道:“鬼丫头!”
      “唉,撕兄,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迟迟忽然把话题转开,声音有点闷。扶苏问:“什么梦?”她的容颜在黑暗中看不见,只觉得那声音也像染了灰,听来叫人心酸。
      “我……我梦见我爹我娘了,梦见他们被烧死的那天……我在梦里好害怕,到处找你,叫你救我,可是你都没来……我在梦里有种感觉,觉得你好像离我很远很远,觉得……你好像在找什么人,但那不是我,而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像今天在王宫前那样。虽然以前也有过你发病的情形,但都不像今天,你忽然变得像不认得我,我怎么喊你都不应。那一刻,我觉得你离我的心好远,我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再也无法见到你的恐慌……”
      后面那几个字,越来越轻,低到尘埃里去,扶苏心里微微一抽,大手覆在她发顶,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傻瓜!怎么会呢!别胡思乱想了。那是妖怪给你下了魇,现在妖怪已经被杀死了,你就安心睡觉吧。这次一定不会再梦见了。”
      迟迟点点头,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那我睡了啊。”
      “嗯。睡吧。”
      听见迟迟平稳的呼吸,扶苏也闭上了眼睛。
      迟迟的梦,似乎和他的梦有所牵连,是因为妖怪下魇的缘故,还是,是一种隐晦而无可逃避的预兆呢?
      不得而知。
      扶苏转了个身,下巴搁在迟迟头顶,心里顿时温柔地无以复加。
      管它的。睡觉。
      夜,渐渐恢复平静,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屋外的雨更大了些,亿万水滴自天穹砸落。无声无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陆•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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