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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赤梅妆 ...


  •   浩淼无际的东海边上,一轮巨大的满月低低悬挂在深蓝的苍穹中。厚重的灰色云层分裂崩析,边缘被海水和月光勾勒出一层末日般的灰蓝。
      深海呼啸,卷起一线白色的巨浪奔腾着撞击在高高的悬崖上。崖之顶,雾霭笼罩,雕龙舞凤的飞檐露出半边。是一座宏伟而孤寂的大宅。
      大宅亭台楼阁,水榭花台,雕梁画栋数之不尽。然而在最高处,那儿有着一个小小的亭子,仿佛建造在云蒸雾绕的半空之中。几株不符合时节的赤梅在月光的笼罩下,愈发显得妖艳。
      那里坐着一个寂寞的人。
      他面对着月光独酌,肩上落满孤清的银辉。
      夜风袭过,一片赤色花瓣被风吹落,轻飘飘地落进碧色的酒杯之中。
      他凝视着杯中清荡的花瓣,嘴角撩起一丝笑。
      终于来了呢。
      “毕方参见君上。”
      空气中忽然传来飘渺的声音。穿着红裳的绝色女子凭空出现在月光之中,红色的飘带兀自飞舞如九天仙女。
      白衫男子站起,缓缓转过身来,光源聚拢,花前始得见君容。
      倘若迟迟在此,看清他的面容后必然会惊讶大叫,你不就是那日和师尊密谈的人吗!
      “我说过,今世已无青行灯,亦无君上。如今我是容华公子。倘若我没有记错,这名字还是你赐予我的吧。大周国国后毕方夫人。”
      毕方抬起头,倾国倾城的脸上浮现出妖娆的笑容,在两颊的赤梅花钿的映衬下更是娇艳万分。
      “哦,若论此说,那君上是不是该叫我一声母后呢?这毕方可生受不起啊,大周国已死的大王子,容华公子。”
      最后四字,仿若凝血在口,毕方说得字字断裂。
      “你若真想,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且听闻人间有俗话讲,虎毒不食子。不知这亲手手刃了长子的毕方夫人,是否还有资格母仪天下。”
      “君上这可是在怪责毕方?可君上也莫要忘记,毕方所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君上啊。甚至连君上无情地将毕方封印了二十年,毕方也全无介怀之意。”
      “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毫无介怀。”
      容华说着,轻轻扬起左手,皓蓝夜空中顿时大雪纷飞,肆意翻卷的雪花霎时间就充盈了整个天空,赤梅疯狂地掉落花瓣,被卷进雪花中盘旋飞舞。
      毕方站在飞雪和花瓣卷起的漩涡中,不为所动。脸上仍旧是倾国倾城的笑容。
      她忽而低垂螓首,脸上颇有遗憾之意:“想不到,又是二十年未见,君上你,还是没能变回当时的君上。”
      “还是这么容易地……一击就溃!”
      她右手拇指和中指轻轻叩起,口中念念有词,一滴鲜血自中指指尖浮出,迅速消融扩散在飞雪落花中。
      飞舞……飞舞……飞雪渐渐变得殷红,落花更是愈加灼艳。
      毕方笑得愈发妖娆:“君上,好歹毕方也跟过您数百年,毕方血中有着奇毒您也是知晓的罢。莫说借由咒术反噬入体,就是消散在空气中,也能要了人命!”
      容华脸色大变,一口鲜血吐出,飞雪倏忽停下。
      他脚下一软,单膝跪地,抬起头,苍白的嘴角一缕血丝,与额上赤红的朱砂两相交辉,愈发映衬出那张脸的倾城绝色。
      “看来你这足不出户的二十年,法术又精进不少啊。只怕你在这杀了我,也是轻而易举呢。”
      他微笑,虽然力竭,但仍不卑不亢。
      款款向他走去,毕方半蹲下来,长长的裙摆盖住一地落花。
      伸出右手,她轻轻托起容华的下巴,眼波潋滟流转。
      “杀?毕方可真下不了手。毕方若真有心要君上的命,只怕君上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毕方要的是你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永失所爱的痛苦。”
      “毕方要用仇恨和愤怒浇铸出曾经的君上,所以,就是将这人间变作修罗地狱,毕方也在所不辞!”
      缓缓站起身子,那红色的妖娆身影半隐半现,而声音兀自回荡。
      “所以,请睁大眼睛看清楚吧,君上。赤梅业火,燃烧三界,看看毕方是如何将这煌煌人间,变作君上重生的卵巢。”

      翌日破晓,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框细细地照进来,落在窗边静坐而眠的年轻男子的睡颜上,明暗交错。
      哐当——“哎呀……”
      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线,夹杂着女生吃痛的小声惊呼。
      睁开一只眼睛,扶苏看见站在门口一脸懊丧的迟迟,和她面前泼了一地的水。
      “一大早就这么好兴致,在玩水漫金山?”他轻声道,刚刚醒觉的声线中透出低哑的性感。
      迟迟气嘟嘟的:“玩你的头啦!人家看你还没醒,就想着先给你打来洗脸水,好歹也服侍服侍你啊。可是这该死的门槛,干嘛筑得这么高,想摔死我不成!”说着余怒未消,又踢了一脚门槛。
      “好了,这点小事也要动气。今天一天还逛不逛盘龙城了?”扶苏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道袍穿上,慢条斯理地说。
      “逛!当然要逛!不过要有好心情才能玩得开心啊。所以,为了我能有个好心情,撕兄你就勉为其难,把这门槛变成猪吧!”迟迟眼珠子转了几转,鬼主意就上了心头,兴奋地叫道。
      “什么——”

      趁着一片混乱和迟迟逃出客栈的扶苏,走在大街上还在扶额,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就听信了迟迟那鬼丫头的话,道德丧失地就真把门槛变作一只哼哼唧唧满地乱跑的小猪,然后搞的整个客栈鸡飞狗跳。真是千年道行败于一朝啊!
      瞥一眼一旁兴高采烈的迟迟,又想着,让这丫头高兴高兴,不用想着其他办法来折磨自己也好。
      这样一想,心里也略有宽慰,便带着迟迟逛起盘龙城来。
      曾是楚国国都的盘龙城,按理说应该人生鼎沸,喜乐昌平。然而他们二人眼见满街垂头丧气沉默寡言的行人,战战兢兢的店家,和醉醺醺的走在街上吆五喝六的士兵,便觉得,这座城,大概是从中心就腐烂了。
      不然没有满街奔跑的孩童,没有云蒸霞蔚的美人,没有其乐融融的商铺,每个人走在路上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仿佛暴露在青天白日中的游魂,随时面临灰飞烟灭之虞。一座城,也真就成了没有生命的修罗之城。
      走了没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团黑漆漆的建筑。很大一片,像是曾有过雄伟的宫殿,然而一把大火,所有的荣华都不复存在。
      迟迟拉着扶苏的袖子:“撕兄,那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好恐怖好阴森。”
      然而扶苏却并没有回答,亦没有宽慰她。
      迟迟好奇地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师兄徒然凝滞的眼神。
      像被无形的大手推着,扶苏甩开迟迟拉着他的手,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混沌的脑海中忽而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某些被深藏的曾经。
      到底……是什么……
      如中魔怔,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喃喃而出,几不可闻:“璎……珞……”
      忽然头痛欲裂,那座已然黑黢黢的已死之城,有什么东西盘旋着,哀嚎着,呼唤着。叫着他的名字,扶苏……扶苏……扶苏……是什么在叫!是什么在叫!眼前忽然鲜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红,鲜血一般的红。地狱业火一般的红,无休无止燃烧着,无数飞灰从火焰底下升腾而起,旋转……飞舞……在最深的地狱里拼凑起来的是谁的前尘容颜。
      是你吗……呼我姓名,慑我魂魄的人。
      你在何方?

      叮咚——
      是什么东西砸进水里的声音。清丽的面容从脑海深处浮出来,且笑且闹,围着他叫他,用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方式。
      撕兄。
      撕兄。
      撕兄。
      是你在叫我吗?迟迟。
      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扶苏看见的是迟迟近在眼前焦急的面容,她张大了嘴巴,似在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然而他的耳朵却在拼命耳鸣着,什么也听不见。
      好一会儿,迟迟的声音才复又传回耳蜗。
      “撕兄!撕兄你怎么了?又犯病了?很难受吗?”
      迟迟很早就知道,撕兄似乎是有某种类似于癫痫的疾病,每次发病,他都会被折磨得痛苦难抑。师尊为他治了许多次,迟迟也翻遍了医药书,却都未能找到救治的的方法。
      这病患,也就一日一日地拖了下来。
      好在的是,每次发病的时间都不长,就是短暂的高烧和说胡话而已,对身体并无大的损害,所以到如今,撕兄也并不太将这病放在心上。倒是迟迟,之前一有机会就抓着书漫山遍野找草药,看见功效类似的草药就扯了下来,自己先亲身试药,无毒无害再拿给撕兄用。颇有神农为救天下人而甘愿试百草的气度。
      然而这种疯狂的行为终于在她某次中毒后被撕兄严令禁止了。那段时间除了回卧房之外,到哪里她的身后都跟着脸色阴沉目不转睛的撕兄,就是怕她趁着他一个不注意又溜去做傻事。
      然而这次,为什么突然又会发病,而且看起来,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迟迟的手放在撕兄的额头上,灼人的烫,好像里面燃着熊熊火焰。
      这到底是……怎么了!
      扶苏深呼吸,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迟迟道:“没事……老毛病了,别担心,扶我……站起来,去旁边歇歇。”
      迟迟赶紧小心将他扶起,让他整个人的重量负在自己身上。虽然这里的人都生着一张死板的脸,毫无内容,可毕竟也是在闹市之中,无数路人都看见扶苏当街发病。虽然无人上来帮助,可目光总是黏着不放的。当着这么多无形的目光,迟迟不敢肆意用法,只能硬扛着,一步一步往街边的茶摊挪去。
      让师兄在椅子上刚好,立刻就有小二上来擦桌子。瘦的不像样的小孩,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声音模糊不清:“客官要点什么?”
      迟迟见这情形,又看了看这行将坍塌的茶摊和里面枯朽的摊主,犹豫了一会,还是先要了壶茶。
      师兄现下还浑身烧着,还好她带来了药。那是她经过多次试验后,结合几味对撕兄的病情有缓解功效的药材做成的药丸,需要茶水来兑服。
      旁边桌上有寥寥两个客人,穿着破衣烂衫,好像乞丐一样。然而眼神清冽,此刻不时地用冷漠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和他们身上明显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道袍。
      没多久,茶水就端了上来。迟迟倒了一杯,发现茶水尚清,也无异味,赶紧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药,连着茶杯一齐递到扶苏嘴边:“来,撕兄,慢慢喝。”
      扶苏原本生得就是英挺的美,一张如刀刻出来刚棱冷硬的容颜,此刻因为发病,两颊泛出病态的潮红,竟别有一番风情。
      他张开嘴,咽下药丸,抿着迟迟递过来的茶水,感觉好一些了。深深吐纳几下,调整气息,他正待开口宽慰迟迟,只听见身后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女子害怕的惊叫,男人粗蛮不堪的呵斥调笑一并传入耳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肆•赤梅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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