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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贰•杀破狼 ...


  •   “儿臣给母后请安,望母后金体安康,容颜常驻。儿臣未能及时赶回为母后祝寿,罪该万死。”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毕方夫人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神色旖旎。单膝跪于她面前的年轻男子垂首告罪,他长长的黑色披风如水逶迤一地。
      毕方水袖轻舞:“无妨,你平安回来就好。”
      “谢母后恕罪。”
      “洛隼我儿,此番扶桑之行一切可还顺畅,有没有遇见一些不该遇见的事?”
      洛隼抬起头:“母后是指,扶桑国内乱之事?”
      “没错。听闻你在那里耽搁多时,便是因为此事。如何,是因何而起,又为何结束的?”
      洛隼便将在扶桑国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自己去到扶桑后是如何不受诸文武百官待见,而天皇又是如何暴力镇压,结果最为反对此番和亲,又是对天皇之位觊觎已久的太政大臣忽然率兵造反,逼得天皇手忙脚乱,而他又是如何一马当先,平定了此次叛乱,抓住带头叛乱者二十人众。
      听他说完,毕方微笑点头:“好。不愧是母后最器重的孩儿。这样一来,你便在扶桑国中竖立了威信,那扶桑国迟早也是我大周的囊中之物。洛隼我儿,你可比你父王更有霸主之相啊!”
      洛隼连忙低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尽人事罢了!”
      “本宫说你有就有!对了,你那扶桑国的公主呢,怎么不见她来拜见本宫?”
      “她和儿臣一同来的,此刻正在殿外等候。不过她才刚开始学习我云隐的语言,怕是不能与母后顺畅交流。”
      “无妨。本宫只是见一见她,看是不是个美人儿。我大周未来的王上,要迎娶的必定得时个天下绝伦的美人儿才行。”
      美人?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跳过那张俏丽的小脸,以及她脸上生动的表情。洛隼道:“那儿臣这就去宣她来觐见。”
      洛隼起身,走到殿门处,宫人一左一右拉开殿门,一个华丽而娉婷的身影逆光站在殿门正中间。她穿着华丽繁复的十二单衣,浓色丝绸长袴,青花菱单衣,五衣打衣和上衣,重重叠叠,繁复如花,最外层披着紫緂色花鸟裳,一柄衵扇横捏于手。是最隆重而盛大的装扮,如梦似幻。
      她静静站在那,微微躬膝,俯身站立。毕方夫人托腮细细凝望着她,她华丽无方的衣物,以及她白的过分的脸庞,那妆容虽然有些古怪,然而却美丽得紧。
      向来被成为云隐第一美人的毕方夫人,在看见这种全然不同于东土的异域之美时,竟然不自觉地虚握住了拳头。
      良久,才挥手示意:“让她进来吧。”
      衵扇横插进袖口,双手平举齐眉,那公主缓缓走到离洛隼一米来远的地方,停下,鞠了一个万福。
      “臣妾参见王后。”
      细如黄莺般的嗓子,并不熟稔地这样说着。声音僵硬而平直,曲调怪异,想来是还没有学得纯熟。
      毕方示意她平身,冲负手立于一旁的洛隼道:“这便是那公主?她叫什么名字。”
      “辉夜姬。”洛隼答道:“辉夜是她的名字,也是扶桑传说中的一位公主,姬在扶桑语中,便是作公主之解。”
      “原来如此。”毕方颔首,“这装扮好看是好看,也很新鲜,可到底太古怪,不是我大周王族该作的装扮。怎么,她还不习惯穿我大周的衣物吗?”
      洛隼望着静默站立,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的辉夜公主,神色有些为难:“扶桑国对于和亲的其中一个要求便是,不能强迫辉夜公主改变她的生活习惯,包括她的着装……”
      “如果她高兴,那岂不是本宫要一直面对着她穿着这奇装异服,直到本宫入土咯?”毕方夫人危险地眯起凤目,声线渐寒。洛隼立刻答道:“我会派人慢慢将她调教过来的。请母后放心,时间一长,多么坚固的坚持都会崩毁。”
      多么坚固的坚持都会崩毁?
      是啊。这世上可有什么东西是真的海枯石烂都不会改变呢?甚至连海枯石烂这个词,都是在不停地改变中啊。所以她最崇敬,高山仰止的那个人,一声不吭地变了,连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绝情至斯。
      “本宫累了,你带她下去吧,去觐见你父王,他可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她倦怠地一挥手,打发走他们。
      洛隼和辉夜告退后,她一个人,又在殿上坐了很久很久。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暗,她站起身来,华裳逶迤,一抹笑容出现于唇角。
      沧海已逝,桑田易毁,可那个人,可还不老不死地活着。
      就如她一样。
      所以,夜幕降临,大地将死,这该是两个老妖精相聚的时刻了。

      去醉香楼吃完晚饭,迟迟和容华慢慢散步着回位于凤舆城外,云水崖上的清欢山庄。夕阳西下,在遥远的海平线上露出半个暖黄,山光水色,晚霞如虹。
      “啊,虽然很舍不得醉香楼,可是我也该走了啊。”迟迟忽然说道,容华停住,“去找你师兄?”
      “是啊。伤早就好了,也饱了口福,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来打扰你。”
      “不打扰的。若你愿意,留多久都可以。”
      虽然一早清楚她要走是迟早的事,可到了要面对的时候,还是难抑心中的苦涩。
      就算知道不会成功,也还是想要徒劳挽留。
      迟迟转过头,表情带着些天真的狡黠:“你舍不得我走?”
      容华被她问得一怔,并没有否认:“是。”
      他回答得如此爽快直接,晚霞在那张好看得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面容上投下了柔光,如深沉的哀愁。看着他忽然寂寞起来的表情,迟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可我迟早,还是要走的啊……我不可能什么也不管地,永远留在这……”
      是啊,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狠狠揪着他领口,对他不管不顾地喊:“我不管,我就是要留在你身边,谁也不能让我离开你!仙体消亡我的灵魂还在这,灵魂消散了我灵知还记得你,哪怕连灵知都没有了,我化作天界的一缕清风,也只环绕在你身边。我不离开你,绝对!永远!”
      可并不需要那么惨烈的牺牲,来证明爱的百死不悔啊。不过是一场轮回,你就不再记得我了。
      那一碗孟婆汤,洗掉的不仅是你前世的记忆,还有那些荡气回肠的誓言。
      爱得有多惊天动地,忘得就有多云淡风轻。
      迟迟,我们逃不掉的,这叫命运。
      “再留两天吧,到时我送你走,好不好?”
      几乎听不见地,他做出了最后的挽留。
      迟迟望着他,终是不忍:“那好吧……”
      回到清欢山庄后,侍女按惯例端上一碗药汤。这是迟迟每天都要喝的,容华说这对伤势的后期恢复会有好处。迟迟接过来,正待要喝,忽然感觉到汤中有着与望日不同的极淡极淡的异味。
      她到底是药神的女儿,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也被她闻出了出来。难道,这里面加了什么?
      那侍女还垂首立在她面前,似乎要亲眼看着她喝下这碗汤药才肯出去。迟迟想了想,将汤药一口气喝了,然后丢给那侍女:“快出去吧,我要睡了。”
      待她退出房间,确认她已经走远后,迟迟赶紧跳到床上,将纱帐放下来,而后盘腿而坐,运起真气将之前喝下的药水从体内逼出来。白烟袅袅,迟迟挥起手,纱帐内刮起了一阵迅疾而猛烈的风,将白烟都吹散后,渐渐平息下来。
      迟迟坐在床上,任凭风的尾声将她的长发吹得散乱,纱帐舞动,她的眼神也似这风似的,带上了凛冽的气息。

      子夜时分。
      在房间以沉睡的姿态静待已久的迟迟忽然感觉到,清欢山庄中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妖气。熟悉到,她浑身一凛,立刻感知到了,那是来自于毕方王后的妖气!
      莫不成她来到清欢山庄了?
      想也不想地,她拉开帘帐就要往妖气的来源赶去。然而在下床时看见放在一旁的白色外袍,那是回来的路上,天气忽变,容华坚持脱下来给她披上的。回来后她直接入房,也忘记还给他,就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此刻她想也不想,抓过外袍就披在身上。
      残留在外袍上,属于容华的气息应该还未消散。如果来的真的是毕方的话,这件外袍可以掩住她的气息,不至于让毕方很容易就感知到她。
      这样,她就可以抢在她之前,确认这股诡异的妖气的真实来源。并且可以先发制人。
      这样想着,她尽量掩藏住自己的气息,往妖气的来源追寻而去。
      直到来到这清欢山庄最特殊的存在,建在半空中的如空中楼阁般的清欢庭。
      这是相当于禁地般的存在,除了她和容华本人之外,山庄内其他的侍从丫鬟都是被明令禁止涉足此地的。迟迟偶尔来这两次,也只是仰望着看了看,所以这常常只有容华一个人,一袭白衣,一杯淡酒,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迟迟永远记得自己站在回廊上,仰头望见的情形。那白衫男子手中握着青瓷的酒杯,望着盛开在头顶的那几枝赤梅,那出神的表情,看来寂寞如谢尽的春光。
      然而这晚,当迟迟循着妖气最终来到清欢庭附近,躲在回廊转角处的阴影中时,却惊异地发现,从来只有容华一人的亭中,居然多了个人。
      毕方夫人盛装带笑,坐在容华对面,正拿着青瓷的酒瓶为他斟酒。
      脸上的柔情绝不是伪装出来的。迟迟认得那难言的眼神。既缠绵,又怨怼。一如璎珞望着撕兄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哀伤。
      而容华背对着她,漫天月光,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心里却有一种被欺骗、被戏耍、被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
      还以为他是师尊的旧友,就会无条件地帮助她,自己也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依赖他,在这短短的时日间,就将他当做除了师尊和撕兄之外,最值得依靠的人。
      可原来,都不过是一个局。
      他对她的宠溺,千依百顺,不辞劳苦为她治伤,带她出去游玩,喂饱她的肚子。甚至之前看似落寞的挽留,都是在哄骗她,叫她放下戒心,全然相信他之后,好把她当做猎物一般献给毕方王后,自己便可论功行赏,平步青云了!
      迟迟自嘲道,怎么可能有这般风华和家室的人,甘愿屈居在这归隐般的山海间,既无仆众,又无妻室,仿佛他这个人和整座山庄的存在,都是为了她似的。
      也许真就是为了她!
      如放置在雪地里的竹匾,在里面投下最鲜美的饵食,直待她这饥饿而愚蠢的小鸟前来觅食,进得那竹匾,便无声无息地拉下系在棍棒上的绳子。
      轻而易举,将她擒住。
      万幸的是,她发现了那碗汤药的异样,万幸的是,她至此走来步步为营,提心吊胆,终于发现那支棍棒,和躲在树后的捕鸟人,她才有机会,在牢笼降临之前,就逃出生天。
      对!逃走!
      她本就不是毕方夫人的对手,现下加上这个不知深浅的男人,要动起手来,她更加没有胜算!如何不逃,留在这等死吗!
      强抑住心中的悲愤,命令自己不许冲上去动手,而是再次掩藏住自己的气息不动声色往相反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拼命遏制住眼泪,她不能哭,眼泪掉下来他们就会发现她的存在,所以她一定不能哭!
      她也一定要忘记,那个曾对她那般温柔,总是暖声叫她,迟迟的男人,已经不再是站在青云山顶,与她初遇的容华了。
      风前灯易灭,川上月难留。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迟迟从清欢山庄中逃出去,披着容华的外袍,跑了很远很远,眼泪才敢掉下来。
      她在旷野中停下,忽然之间,大雨轰然而下。
      跪坐在雨中,她抱着那件残留着容华余味的衣服,脸庞深深埋在衣料中,泪水如雨水般降临。
      大雨肆虐的原野上,被雨水掩盖的,野兽的哞叫遥远而模糊,却仿佛就在身旁般步步紧逼。天空灰暗沉重,云层深藏在阴霾之后,隐而不露。在最高远的地方,晨曦正待降临。
      这,便是所谓的狼之时刻:长夜将尽,天未破晓。是死亡最为频繁,睡眠最为深沉,噩梦也最为真切的时刻。这是孤行者被最不可承担的恐惧所折磨,鬼魂和妖魔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在这豺狼时刻,却也有最为众多的生命呱呱坠地,进入无道的轮回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贰•杀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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