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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陆•哀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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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闪避掉璎珞射过来的那箭,自半空中尔雅地徐徐降落到地上,容华轻轻摇头,颇为遗憾:“不过是初见,便下了杀招要夺人性命,这可不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所为呢。”
璎珞不疾不徐又搭出第二箭:“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呵呵,我不是妖么。我若是人,你又怎么会话都未说,就想要了我的命。”
瞳孔危险地缩小,璎珞道:“休得胡言乱语!”说话间,下一箭已然瞄准容华,就要发出,却被一旁苍白着脸的花千重挡下。
“公主且慢,他……他是二十年前已死的大周大王子,莲见容华世子……”
“迟迟,这个速度受得住吗?”
不久之前,诡异的冰箭划过长空呼啸而过,几乎是同时,迟迟和扶苏脱口而出:“璎珞!”
空气瞬间凝固。
之前的平和气氛骤然降到冰点。扶苏垂首无言,迟迟将视线移到水面,几片落红被水流吹得打旋,无可奈何往下游流去。
落花未必有情,流水一定无意。
不见春天,怎知春走远。
心照不宣的,在谈到那个名字时就不再言语。仿佛那个孤身清冷的女子,就连名字,都可以让这晴空暖阳瞬间冰冻。
“走吧,撕兄。”迟迟忽道。扶苏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否则的话,你会一直牵挂在心的吧。我不想让你为难。”
哪怕这样,会让我自己为难。
扶苏望着迟迟,感激和愧疚纠缠成一团,却不敢表露得太过,他知道迟迟此刻心里正难受,也知道此番去查看实是凶多吉少。璎珞想杀他,而迟迟为了救他几乎丧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节。可是……可是!如此此番不去,如果不将话说清楚,他如何安心!
他如何面对迟迟,面对璎珞。
如何面对自己!
所以迟迟,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好,为我牺牲颇多。可如果我在这件事上始终报以逃避的态度,不光我自己,你也会看不起我的吧。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即使被她真的杀掉也无所谓,我但求一个无愧于心!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流云从发边耳畔缠绵而过,天空高远而空旷,透明如眼泪。不远处,那座漫山红遍,如熊熊燃烧般的山,已在眼前。
璎珞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着花千重:“你说什么?莲见容华……不是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吗,就在琅琊王兄去世不久后,可这个……”
然而花千重脸上凝重的表情,却表示着,他并不是在说谎。
其他人亦惊讶万分。花眷年出生时楚国灭亡后的第三年,自然无缘得见容华公子。而其他人亦从未有机会见过。只有曾经陪过琅琊世子亲征的花千重,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远远得见过那出尘如仙的白衣身姿。
年轻而孱弱的病态少年,与人喊马嘶,鼓笳震耳的战场格格不入。可偏偏就是那般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谈笑间,退军三千!
花千重道:“确是死了。贼周当时亦发出了讣告。然而,诚如公主所见,面前这个男子,可能是占据了容华公子的妖怪,以他的身形出现在这世间。”
璎珞转头看着容华:“是否就如花卿所言,妖物,你占据那具身子,所为何事!”
莫非,又想在这云隐点起不详的战火或祸事吗!若真是那样,那她断断不能准许!
“你说是就是吧。”容华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别忙着起杀意,我可不是来找事的。不过是想问你一句……”比女人更好看的手指朝璎珞纤纤一指,“那兵器,可用的还顺手?”
“用得顺不顺手,又与你何干?莫不成,它是你的?”璎珞冷冷道。
“你猜。”容华戏谑笑道,而后偏转过头,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有故人到访,你可准备好了见面礼?”
“什么故人……”璎珞话音未落,只见平地起风,卷起漫天飞花落叶,须臾间,那白色身影消失不见。
“可是在下备下了重礼,此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得见啊……”
那寂寥而空旷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密林里,往迷踪林的方向浮荡着,消散无踪。
“装神弄鬼!”
璎珞放下弓,灵力聚集而成的冰箭咔擦一声崩裂,化作白雾消失在空气中。
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见到,定不会这般轻易就放过你!
可是他所说的故人,到底是谁呢?
璎珞柳眉紧蹙,双目如潭,不由自主往他所指示的天空望去。流云散尽,熟悉的身影披着满身红霞缓缓而来,在她的瞳孔中逐渐放大。
莲见扶苏!和那叫做迟迟的女孩!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很久以后。云水崖边,长风肆虐,日光清浅。
身后的人轻轻走上来,声音似穿越了万年时光。
“如果能预知后来要受这么多苦,当初不如选择不要知道,是不是比较好。”
是啊,如果能够预知到后来这些,又或者当初的自己能够贯彻那个任性刁蛮,不顾一切耍赖的百里迟迟,对迎面而来的刀剑能避就避,怕死怕得要命,怕痛怕得不敢受伤。
怕心爱的人离开,怕得舍不得放手。
就像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声音哑了,不去看不去听不去说,像一只鸵鸟一样,是不是比较好。
可是就算时间可以重来,选择可以重做,当时的她,也依然会选择,这条路走到黑。
因为身边的那个人,他选择的路,也就是她要走的路。
无怨无悔。
穿过那片诡异得骇人的林子时,迟迟一直觉得,树林的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可她无暇去关系那是不是她的错觉。
被被迫带到山壁边,迟迟勉力挣脱花眷年的制肘,刚想脱口骂人,就看见了被钉在山壁上的干尸。
顿时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就要找扶苏:“撕兄……”
而这时的扶苏,却无能为力。
他被夺走了武器,由花千重他们几个人押解着,一直往干尸的所在走过去。
迟迟冲上去:“你们想干什么!”
从降落的那一刻,话都来不及说,只听见一个人喝道:“自寻死路。”眼前锋芒一片,武器铿锵作响,迟迟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撕兄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眼神悲伤。
迟迟转回头,鼻尖几乎要碰到花眷年直指她的剑尖。
“莲见扶苏,你要逃脱也无不可。不过,这丫头的命,我们可要收下了。”花眷年抢在璎珞之前,冷冷道。
“就凭你!撕兄!别停她的,我就不信……”然而回过头,话却无法再说下去。
扶苏师兄的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直直望着一旁不动声色的慕容璎珞。那种眼神,夹杂着无奈,悲伤,缱绻,和淡淡的困惑。
那是迟迟从未见过的眼神。
“我不会逃走的。再也不会了。”
良久,扶苏轻轻说出这句话。迟迟双眼一闭,忽然觉得如堕深渊。
“跪下!”花千重在扶苏的膝盖弯处狠狠一踢,扶苏吃痛单膝跪下,长发遮脸,看不见他的神情。迟迟挣扎地大叫:“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撕兄!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你待如何?”花眷年冷冷道,“倘若他真便是拿二十年,害得我楚国国破家亡的莲见扶苏,我们就是在这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
“你们……卑鄙无耻!”迟迟只能这样叫骂。快到落霞山时,扶苏曾恳求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像上一次那样,用那么恐怖的杀招来帮助他逃命。他不想看见迟迟再为自己无至今地消耗灵力和生命,也不想,再次什么都不知情地,狼狈遁逃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一次,他想面对。
迟迟无言,
撕兄,我从来就任性妄为,不听任何人的话。只有你和师尊是例外。
你们叫我去死,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入你指定的坟墓。
所以别说恳求,别用那般躲闪的眼神看向我,那比要亲手杀死我,更让我难过。
“莲见扶苏,你当真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人群分开两列,璎珞走过去,站在扶苏面前。
扶苏仰头看着她,复又低下,重重地摇了摇头。
“那好,那你敢不敢对着这儿,再说一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花千重接受到璎珞授意的眼神,飞跃而起,打开墓地壁槽的机关。
“你敢不敢对着我父王母后的骨灰发誓,你所犯下的所有罪孽,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仿若是字字带血的,璎珞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到最后,声音都发抖:“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想与你过一生!可你居然骗了我……你的目的不过是骗取我的信任,和我的头发,来灭我楚国……我怎么会那么傻,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你欺骗!”
扶苏大声反驳:“不!不是,我不是要骗你,我是真心……”
“真心?当然是真心,要用了真心来演戏,才能够骗得了我!我竟然那么愚蠢,将断发赠与你,让你能破了我龙脉!”
头发?龙脉?
脑子闪过断发赠别时的场景,扶苏想挣脱着站起来,奈何身上的制肘如铁般沉重:“什么龙脉,我要你的头发只是……只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
要怎么说呢。要她的头发,是为了能够进行王兄复生的仪式。而事到如今,这样的理由,他们会相信吗?还是又会衍生出别的枝节?
看着无言的扶苏,璎珞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尽数破灭。
以为他会有解释,以为他能够义正言辞地说出,他也只是被利用,一切都非他所愿!
可是……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吗?怎么会有人甘愿放下江山,而为美人。
璎珞忽然觉得,自己当时莽撞死在他的剑下,是多么不值得!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倾覆了如此江山,倾覆了如斯年华。换来的,不过是他从始而终的欺骗。甚至连她的死,也蒙上了羞耻的阴影。
并不能为自己洗脱半分。
早知如此,不如当年以身殉国,也算是死得其所,也不用背负着,这祸国殃民的枷锁。就连轮回转世,再生为人,这灵魂,也不得解脱。
“璎珞……”扶苏低垂着头,如墨长发落在地上,沾了尘土和荒凉,“如果我说最后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不知为何……那个人会是我。但我的确对你是,用情极深。你还信不信我?”
话一出口,万籁俱静。
迟迟只觉得有一股大风穿透四肢逆袭入血脉,游离在五脏六腑之间。从此永不得安稳!
一滴清泪沿腮落下。
良久,那被问之人,终于缓缓开口:“信与不信,已不重要。我从未爱过你。你不过是,长得像那个人而已。”
在荒烟蔓草中她听见自己和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单膝跪地,脸上还有血痕,在听见她说出这句恩断义绝的话后,眸子骤然失去光彩。
前朝记忆渡红尘,伤人的,不是那刀刃。
是你转世而来的魂。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的脸。
“你……杀了我吧……”
风声杳杳,大地以上,晴空之下,有多少眼泪,来不及埋葬,就已风干于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