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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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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滑的泥路全是坡儿,前面的男生滑倒了一双,其他人一边扶一边笑。女生把裤脚高高的挽起来,四朵伞花儿在前面摇摇摆摆小心翼翼越开越远。童威一蹭一滑走的战战兢兢,站在一个泛着一层泥浆留着一个滑倒印子的土坡上踌躇不前。李俊下去扶着他,把脚踩在坡中间:“威威,踩着哥哥的脚,下来。”
李俊穿着一双普通的帆布鞋,脚背撑不起鞋面儿,鞋带系的不太紧,脚面塌着。童威就用这双脚做临时台阶走了半路,看着前面的大部队完全消失的时候,李俊笑着摸摸他的头:“要面子的小混蛋,能让我抱着您小人家走了吗?”
最后他小人家被一鞋一裤腿儿泥的李俊背了回去,路上他半边脸在李俊耳尖儿上蹭来蹭去总想说点什么,于是他把嘴巴贴上李俊的耳朵软乎乎的说:“小哥哥,你快回家吧,李叔叔一直和我爸说想你。”说着像模像样的学李俊他爸说话“那毕竟是我儿纸啊,怀胎十月亲自生的。”
李俊一哆嗦,小声说:“我太不孝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秋姐生的。”
“我爸说了,父子没有隔夜仇,床下打架床上和,李叔叔打你是因为关心你,你不要怪他。”
“童叔叔教了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威威你不懂。”李俊被他蹭的有点痒,想躲又没地方躲,“我没怪我爸,我只是没脸见他。”
“那……小哥哥以后我要是想见你怎么办,你一直关机。”童威说出自己最实际的担心,他都快一年没见着李俊了,这次要不是李俊他爸去外地谈生意,秋姐的圣旨估计也不能传召将在外的李俊回京。
“回去我给你个号儿,你可以打过去找我。”
回去电话号还没背下来,童威就开始伤风流鼻涕,喷嚏连连。母爱泛滥的女同胞过来喂他吃了感冒药,吃的他昏昏沉沉。晚上天黑后才恍惚觉得李俊在叫他,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李俊在床边儿蹲着,一双眼睛在不怎么亮的灯光里黑的瘆人。他身后站着黄毛哥们儿,探头看着,手里端一碗粥,还不时的自己吃两口。
“哎李俊你别说,你做的这玩意儿味道还不错,我还怕你得毒死你儿子呢。”
“混账玩意儿你给我儿子留点儿。”李俊心不在焉的被他绕了进去,想明白了就自己乐。
那一刻,童威心中想到的是一个儿童感冒药广告,孩子感冒老不好~然后小孩子睁开眼睛,是爹妈担忧的两张脸。可惜没有爷爷奶奶,他想着,否则我这就是个现成的广告。
“那时候你多会疼人,多会照顾人,一看就是顾家好男人,我还记着一女生看着你把我背回去时候头一句话就是‘以后搞对象儿就找李俊这样的,生了孩子不用我管啦’,我就是那时候被你骗了大概。”童威一边喝着粥,一边向对面儿的李俊控诉。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啊,我该是啥样就啥样,那时候——那时候我是真的会照顾人!”
“那您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现在这个对自己比对待别人还要狠毒,全天下在你眼里都不是人的混蛋的?”
“八成就是因为以前太挖心掏肺了,整的现在没心没肺。”李俊对于童威的评价丝毫不介意,“对不住了您,拎着心肝肺往外送的时段儿您没赶上,那时候您太小,没分着。这是先到先得送完即止的玩意儿,货都没了我也没辙啊。”
“我可不想为别人的缺德买单,我没那么高尚。”童威手里的勺子和碗沿儿碰出清脆的一声响,“我就不信我不能给你补上个狼心狗肺啥的,再说——真的李俊,我对你这句话表示怀疑,其实你从小儿就没心没肺。”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爱挤兑我呢,刚还说我会照顾人会疼人搞对象就嫁我这样的呢。”
“你快拉倒吧,我第一句话根本没说完。后来我自己大了,学会照顾人之后,我才想明白,其实你眼里从来就没有别人。”童威说的恶狠狠的,咬牙切齿,“你就一回音壁,别人对你怎样,你原封不动的把话给人家送回来。你总是在计较得失,不肯多给别人一点儿,也不肯多得到一点儿。你那时候对我好仅仅是因为我缠着你,你去我家的时候,小猛只要不理你,你就从来不会去主动理他,而你肯理我,仅仅是因为我一见到你就会巴上去。”
“靠——你哪儿那么多毛病。”李俊有点不耐烦的把剩下的半碗粥推出去。
“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些见天儿换的同居人们,是不是只要和你说一句,咱们在一起吧,你就点头答应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主动分?那个雕塑老师现在还没从三号病院出来呢吧。如果那老师不是进了三号病院,你现在估计都被人家整死了。哎你那个手还疼吗?”
“早没事儿了。”李俊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站起来要走。
童威立马伸长手拉住他:“我就是想问你,李俊,为什么和别人都可以,就是我不行呢?”
“童威,你不一样。”李俊不回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我不敢招你,我怕你,你后台硬,你是祖宗,行了吧。”
“我真想打到你清醒。”童威松开他,笑着抱起了手臂,“不过算了,我发过誓——我得对你好点儿。”
“我不知道你那见鬼的誓,你一次一次的和我演戏,是不是觉得特好玩儿特有成就感,是不是就像耍猴儿似的觉着我特可笑?”李俊的语气越来越凉,他站在那儿不动,童威就看着他手臂上那个长长的伤疤发呆。
“我他妈的真想跪下来求你滚远点儿,见着你我就累。”
“我都巴巴的从千里之外贴回来了,您老人家就给我点儿面子吧。” 童威把碗往前面一推,看着李俊的后背微笑:“李俊,其实有时候,给别人儿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
“卧槽。”李俊用俩字儿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李俊闪进卫生间放开那个不怎么好用一直没修的花洒洗澡,一洗俩小时。童威在沙发上抱着脚看电视上热热闹闹的娱乐节目,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急了。可这一拖就是四年的一句准话儿,搁谁谁不急?童威觉得自己都要被逼成仙了,心如止水,耐力惊人,只有偶尔,突然,一瞬,心里会小小的有点波动,一点点的从胸口直堵到喉咙,不吐不快。
可惜遇到一个迂回打游击隐蔽地道战的对手,他就是武装到牙齿,依然无法顺利推进。任你航母导弹千斤力士,人家一把软剑在手,四两拨千斤,杀人不见血。
童威想起高中时候班里爽朗热情的小班花,堵在他座位儿边说童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吧。
小班花说你喜欢我吧,这是个祈使句,不是疑问句。小班花自信到自负,她以为自己出手,全班小男生手到擒来。
童威说不行啊。
小班花恼了,为啥不行。
我有喜欢的人啊。
谁?是三班那个X四班那个Y五班那个Z还是十四班的ABC二十一班的DEF??揪出来和我PK!我KO了她!
…………他工作忙,没时间。
……原来你喜欢老女人啊,这跑偏的审美观。小班花瞬间释然了,她都没同童威说过几句话,和童威表白仅仅是因为觉得童威长得顺眼学习不错画画儿挺好还会打篮球,小高中生看人也就这么几条。小班花洒脱的挥挥手:青春靓丽是我的法宝,我很自豪我年轻,就不和老女人争了。
当晚放学童威就让人堵在学校门口了,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身后带着一堆人高马大的帮手,用一个礼品店买的黑漆漆一层胶双节棍指着童威鼻子:“你敢抢老子女朋友!”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童威心中一声哀嚎,你们这男欢女爱争风吃醋的和我扯不上一毛钱关系,我生命里没有男性也没有女性,唯一的对象叫李俊呐。
解释是没有用的,高中生都是如此年轻有活力,如同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般生机勃勃,被关在教室里憋得都要脑门儿生犄角脚下长风火轮儿,有热闹凑打个架啥的,只当是释放一下过于旺盛的精力,摔打一下过于低的智商。
童威一言不发,抿着嘴把书包带一紧,拎起手上的大画板,甩的虎虎生风十分有力度,三两板就干掉了看起来最壮实的俩主力军,可惜那画板是童威为了方便拎买的轻快儿便宜货,比较劣质,竟然被人家脑瓜顶儿给撞劈了缝儿。
下次买画板儿,我肯定买结实的,再也不图轻快儿要夹板货了。童威想着。
“诶呀诶呀哥!”那天是周五,念初三的童猛叼着一个棒棒冰骑着山地车奉命过来劫持他那恨嫁的哥回家。童猛念的是所私立学校,发的不是中国主流校服,女生是不张不杨搭配诡异的西装制服A字裙,腰上还勒着一根腰带,看上去绝类长途客运站的检票员。男生却是深蓝色的立领,瞧着倒像民国时期的学生,冷不丁晃一眼,很不错的复古风。童猛穿衣服有个习惯,总是把所有的扣子都系的整整齐齐,再加上笔直的少年小身板儿,干净利落的小板寸,一件儿劣质校服愣是被他穿出了高档国父装的感觉,再叼上一支葡萄味儿的棒冰,再骑上一辆鲜红的山地车——比女生的检票员制服还不伦不类。
国父一个急刹车,没等车停稳就冲了过来,棒棒冰啪一声掉在地上,他的嘴现在忙着叫哥。
“连那个小子一块儿收拾!那是他亲弟弟!”体育委员叫起来。
“……我操——”童威一听才是真恼了,嘴巴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句脏话。童猛听见了,叽叽嘎嘎的笑起来,没变完声的嗓子像是只被掐了脖子的鸭子。
“哥你怎么惹人家傻逼了?”童猛灵活熟练的加入战圈,闪转腾挪间一脸的埋怨。
“………………我也不知道我是咋惹傻逼了。”童威其实是有点委屈的,他知道李俊上大学前都是乖乖好学生,不迟到不早退,不早恋不逃课,不招猫不逗狗,动不动还拿奖状啥的,所以他也想做乖乖好学生,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闭门静坐,麻烦带腿儿自动上门,童威童威奈若何。
最后哥俩儿竟然没吃什么大亏,一来他俩个真打起架来都是又横又楞不要命豁出去的主儿,二来那几个帮手根本就没怎么真动手,一看就是用吃请这种没品理由找来的,何况他们打架的地方又不太隐蔽,看见两个老师推着车子出来,两伙人就默契的鸟兽散了。
童威脸上给打了一块儿青,想想要是被小鸽子看见后的嘤嘤嘤和梨花带雨,他就觉着后脑勺被人拍了一板砖似的疼。童猛把自己校服上被拽掉的扣子捡起来,以翻身上马的姿势骗腿坐上那不如马腿高的车座儿,然后拍拍后面改装上的非常别扭的后车座,示意童威上来。
“小猛我不回去了。”童威把童猛被体委他们揪的皱巴巴的衣领整理平整,拍拍弟弟后背。
“你还不回去?我的威爷啊,你都一个月没回家了,一到放假你就往李俊那儿跑,李俊那儿是窑子还是长花儿的啊?咱妈都要想死你了,我被迫陪她睡了一星期了!天天晚上穿流氓兔!天天晚上喝牛奶!天天晚上被她拍着唱摇篮曲!天天晚上要被她摇醒去尿尿!你就当救我,中不!”
童威淡定的把被喷的吐沫星子抹匀,指着脸上的青给童猛看。
“…………好吧我懂了……”童猛一偏头看到摔在地上化了一片紫的棒棒冰,“陪我的冰棍儿。”
童威转身在学校门口的小商店买了块儿小学生特爱吃的大奶砖给他,嘱咐着:“你少吃点儿棒冰,一嘴的虫牙。”
童猛咬着奶砖盒子,抬起爪子挥挥骑上车蹬两脚就没影儿了。童威举起拍烂的画板儿翻正看看,把它顺手扔在学校门口的垃圾箱边。
晚上李俊看到童威脸上的伤是十分开心的。虽然李俊的高中生涯全部做乖乖好学生,不代表他就不知道乖乖好学生外的世界。高中的生活如此简单,一部分人在拼命学习,一部人在拼命逃避学习,用逃避出来的时间,发呆玩闹谈恋爱打群架,而且千篇一律一个模式,我喜欢你啦,你不喜欢我啦,你喜欢他啦,我去找他麻烦啦。所以李俊是该开心的,那种心情类似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不过他只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威威,打架了?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李俊难得如此八卦,可惜戳上了童威的雷点。
“没有!”童威很冲的说了一句,然后意识到不妥,这是他第一次用比较恶劣的语气和李俊讲话,冲口而出后立马就后悔了,急忙把态度往回收,“其实是误会,有人找麻烦,我没办法才应付的。”
“啊——我还以为你有女朋友了。”李俊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整的有点发愣,慢悠悠好像思考起来十分费力,说话一卡一卡的。
“我有女朋友你就那么高兴吗?”童威的心情实在不算好,尖锐的口吻实在藏不住,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咬牙切齿的问完话,狠狠的盯着李俊。
“没有吧。”李俊收起了脸上的笑,那笑本来就有点假有点故意有点造作,干脆收起来算了。
现在回忆一下,童威觉得,那好像是他和李俊的战争开端,他小胜,只是当初不懂。
到底是小啊。童威想着那个面目模糊的小班花,他掐着遥控器,手劲儿没拿稳,遥控器咔的一声轻响,电池盖子都掉下来了:那时候觉得自己不能成功就是因为有个对手,击败了这个对手就成果在握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太多的时候,你不知道对手是谁,更多的时候,根本没有对手,但是这个事儿它就是不成。
就像李俊,他和他几次短兵相接,李俊每次都落于下风,但是他却没能占上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磨人感,有时候烦的他想挠墙。
最后他啪的一声把遥控器摔在茶几上,刚刚安上去的电池盖子又摔了出去,他光着脚两步踏到卫生间,用力的拍着门。
“李俊,滚出来,你想把自己洗死在里头?”
里面依然哗哗哗。
“李俊,出来吧,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呢,至于吗你。”
哗哗哗。
“小哥哥,你快出来吧,你是不是缺氧了。”童威有点委屈的撇了撇嘴,在门上捶的手都有点无力,“我不问你了……你个缩头乌龟……”
说说的他又来了气,一拳差点擂碎玻璃:“有能耐你逃避一辈子!我爸连结婚的房子都开始准备给我买了!我看你是不是能在我结婚前一天把婚先结了,我给你做伴郎!”
“你消停点儿会死?”李俊咔一下拉开门,脸色煞白煞白。
“我的祖宗,你怎么冲个凉都能成这个色儿?”童威吓了一跳,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冰手。“……真、真就那么嫌热?你有病啊,洗恁久冷水澡?”
“靠……他妈的热水用没了,现烧来不及,凉死我了。”李俊绷不住先笑了,把围着的浴巾狠狠紧了紧,蹦进屋找衣服。
“……对自己都这样儿的人,我还能指望他对我怎么样呢。”童威喃喃自语,想挤出个表示豁达的笑,终于未能成功。在原地意冷心灰的站了一会儿,童威烦躁的挠挠头,现在确实有点晚了,他也懒得再烧水,干脆冲冷水澡算了。
今天气温这么高,可今天的水真他妈的凉啊。童威只打开了冷水管,水从头顶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喷下来,冷的像是冰镇的。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一句,他速战速决,从架子上抽浴巾擦头发的时候,身后嘀的一声响,回头看看,发现头上的热水器里竟然刚刚烧好满满的水。
童威拿着浴巾,看着热水器黑亮黑亮带着暗红色花纹的面儿,嘴角越弯越开,终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他觉得眼眶有点烧喉咙有点涩,于是他住了嘴,重新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恶狠狠的浇下来。
晚上,冲了冷水澡的两个人,在那张一起睡过了童威三年高中大床上,自李俊喝高了那次意外后,第一次踏踏实实安安稳稳都睡了个好觉。
清晨时分,童威的闹铃由弱渐强唤醒了主人,童威坐起来,看看手边蒙头大睡的李俊,干脆把手机拿过来放在那坦克般的被子包上看起来是脑袋的部位,被子包一动,手机咕噜到床上,李俊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随手抓了床头柜上的什么就要往地上扔。
童威把李俊的手机从主人的手里解救下来,发现这玩意儿是最抗摔的牌子,又觉得自己担心它粉身碎骨纯属多此一举,就想塞回李俊手里让他摔,李俊倒是把手缩回去了,闷闷的说:“混蛋玩意儿,把你那破闹铃给老子关了。”
童威踹了他一脚:“醒了就起来,出去跑一圈儿。”
“你至于这么天天向上吗……”李俊不动,语气颇不以为然。
“这是和小猛学的。”
“你去追随你那光荣高大的PLA弟弟吧,我就搁温床上慢慢烂掉好了。”
“你起不起?”童威一下子趴过去,抱住那个被子包把嘴巴紧紧贴在李俊疑似耳朵的部分,李俊骂骂咧咧的用力挣出来,可能因为捂在被子里太久,脸色略红,也可能是昨天冷水澡冲的时间太长,钻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你看早上的天多么的晴朗,空气多么清新——”童威穿着李俊的运动裤运动鞋,与面如锅底的李俊并肩走着,童威在伸着胳膊做扩胸运动,李俊低头塌腰散发暗黑气压。
“有这个鸟时间老子宁可多在床上腐朽几分钟……”
被阮小二额外开恩休息了一天的李俊今天也加入了创意团队。因为张顺和阮小五的前期市场调查工作做的十分到位,营销策略制定的十分明确,厚厚的一叠策划方案摆上桌,广告主题一定,剩下的问题几乎全是设计师的事儿了,而在设计师的手稿出来之前,张横交了那张李俊刻意刁难的合成图,只需要很开心的升他那快要升不了的级。
张横的软件是在两月小培训班速成的,他的第一学历比较另类,隔壁省某文科高校名下的专科,只因高考临近时张家大哥死也不肯继续念书,拿上一件外套揣上钱包身份证就要去东南沿海孤身漂泊,张家弟弟把他身份证偷着藏了起来,好说歹说把他骗去了考场,考出的分数惨不忍睹,志愿都是当时还没中考过的张家弟弟帮着填的。
父母无奈的说,去一个给钱就能上的学校吧,最好是那些名牌高校挂名骗人的,于是张家弟弟就选了这个学校,想想自己哥哥那猎奇的考分,怕给了钱依然不能录取,为保险起见还勾选了服从调剂,于是张横就由电气工程直接给扒拉到了文秘专业。这学校的文秘专业是专科部里的另类,被学校很不负责任的分在了本科校区,归在文学系,班里阴盛阳衰到只有张横这一片儿误入百花园的树叶。因为文秘专业的准入标准问题,班里的女生一个个面貌端正体态匀称身材高挑,他以为拥有了一园子的白玫瑰红玫瑰,后来他才知道他这片儿树叶落差地儿了,这哪儿是百花园这分明一蔬菜基地,白的是独头蒜红的是小辣椒,放眼看看园外,漫山遍野的七里香,文学院的女生一个个温油如水气质优雅,即使不漂亮也带着知性美,只可惜不是自己家的羡慕嫉妒全没用。
他在被调戏与反调戏的日子中,与这一园子光鲜亮丽的蔬菜斗智斗勇过了三年,对美女这个词儿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没毕业就腿一迈远走东南,专业抛开千万里,投奔一小学同学而去,两个月的速成班后,张横成为一名辛劳无名的幕后英雄,说好听了叫助理设计师,说通俗点叫美工,最直白的叫法是美术工人,比设计师忙,比工人还累,忙起来的时候三五天连轴转,转下来之后HPMP全成了负值,刚开始的时候要狂刷一星期回复术才能勉强回血,等到习惯了之后就有了原地满血满BUFF复活这一神奇技能。直到三年多前,他那刚毕业的亲弟弟一个电话CALL他带着春哥回管不着吃饭。
管不着的工作氛围显然足够让人轻松满意,老板不像老板总监不想总监员工不像员工,阮小二像是所有人的大哥,李俊是最不像老板的法人,阮小七游手好闲,阮小五就差把老子很优雅五个字儿刻在脑门上,三年下来,他们早已经不像是工作伙伴,反而像是一家兄弟。
有句古话叫兄弟本是同林鸟,没事儿围观看热闹,。
于是张横一头渣进游戏,管那一家兄弟在隔壁创意室想破头。
此时张顺和阮小五并没闲着,下个月有一个老茶楼广告形象招标会,他俩合计该如何让工作室一举中标。工作室去年的工作几乎是全纯艺术,搞阮小二的作品展,搞特艺作品节,搞数码造型,绘画式影像,甚至还伸长了爪子抓了新媒体诗画一把,诚然这些东西做起来很愉快,但是商业化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赚不来钱是真,工作室此时十四号大活人,十二个是我们正年轻的小伙子,两个是酒桌上一个能K掉三个须眉的巾帼,哪能一直指着李俊他爹给他们发工资出本钱?于是今年伊始,阮小二下了命令,本年度计划接广告单子的比例不得少于一切活动总数的百分之五十。
做广告单子这工作显然受到了太多的限制,之前的作品只需要自己满意,合作者多是业界人士,都有共鸣,风格理念虽然不同,但是相互理解相互敬重,而此时的作品需要满足的客户显然与他们隔了行业这座翻不去的大山,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广告设计师与客户之间,永远有着不可调和的某种隐秘矛盾,但是广告人本身做的就是铜臭艺术艺术的商业化,客户是上帝,谁也没奈何。
此时阮小七显然发挥了他的作用。
阮小七跟随他大哥的脚步,学的也是设计,但阮小七从小就是一直在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低空划过刚不挂科的类型里游走,绘画基本功惨不忍睹,画人物找不清比例,画静物不懂得构图,素描的明暗色调上好了,观众永远不知道光源是从哪儿打的,用色说好听了叫大胆,说直白了就叫张冠李戴。他如何过了高考前半年的加试至今仍是未解之谜,总之他上了正规艺术高校。毕业后刚赶上他大哥和李俊私奔,于是顺利就业,成为管不着的元老之一。
三个人的开端很辛苦,在此不再赘述,我们从他们工作室扩建后接到第一个大单子说起。这个大单子能被拿下的首位功臣是张顺,阮小二和李俊在李俊的母校把经院儿的准毕业生张顺拐带回盘丝洞后,未接触过社会的准毕业生张顺不明就里,高兴的接过李俊老板对他吩咐的公关工作,傻乎乎的闯了小半年,被人笑过,被人耍过,被人骗过,低级当不少上,哑巴亏没少吃,活罪也没少受。张顺如同鱼儿入海不回头,这个社会就是如此,游着游着,小虾变成了小鱼,小鱼成了大鱼,大鱼变成了小鲨,何况还有阮小二李俊在背后顶着。等七月份经济学的学位拿到手时,学东西三倍速特有记性的张顺俨然成了一个在商圈滚了几年的准老人。
那段时间张顺已经接手了小工作室里大半的市场公关及开发,他用半年时间,谈下了七八个新上市的酒水饮品平面广告单。年终公司审核的时候,阮小五正好刚回国,他毫无形象可言的趴在自家的床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检工作室的总结及计划书,对阮小二说,哥,这个——张顺——的确有心计。
阮小二看看那七八个子品牌后跟着相同的总公司名称,与阮小五心照不宣的笑笑。
张顺就用这种蚂蚁搬家蛇吞象的手法,把这个大型饮料公司那准入标准过高的广告代理权竞标会入场券,牢牢的替管不着抓在了手中。
阮小二和李俊阮小七吃在创意室睡在创意室,用了小一月的时间,做出三套拿得出手的方案,阮小五看看成品,指指方案B,叹息一声:拿这个去陪标,真是浪费,你们做这套也不容易吧。
阮小二不停的打喷嚏咳嗽摘眼镜擦眼泪,啊啾了一声回答:我们仨用了快一半儿时间做的它。用这个起点很高的东西做陪标的,他们会更容易信任我们,更容易对这个竞标方案产生好感。
竞标会现场,阮小五摸了号,号码不错,第四号,正好排在七个设计室中间。因为这家公司的准入标准,前三个设计室的东西做的都不错,几家水平不分上下,竞争十分激烈。阮小七和两个哥哥在桌子下面用力握了下手,然后拿着讲稿走上去。大屏幕上投射出他们的心血,那是他们走向主流的一扇门,张顺迂回细致的摸到了钥匙藏匿的地址,然后他们合力挖出这枚钥匙,现在他们把钥匙交到阮小七手里,让他来打开这扇门。
看着阮小七晃悠着大头在前面完全不看讲稿一边儿控制着PPT的速度一边侃侃而谈,阮小二抱着胳膊用手肘撞了阮小五一下悄悄说:“瞎掰什么呢……你弟弟又开始满世界鬼扯了。”
阮小二的嗓子本来就哑着,再刻意压低声音只剩下了气声儿,这几天他重感冒,忽忽悠悠过的半死不活,好死不死的李俊严重食道痉挛顶不住陪他一起倒下了,两个人一人被一根细细的输液管儿拴在医院里,今天他早早挂完了液体,直接带着两个弟弟过来竞标会。
阮小五嘴角总是控制到最佳角度的那抹微笑稍稍有点变形:“说的和不是你弟弟似的,可惜了张顺的时间,那份讲稿张顺敲了三个小时呢……”
此时的张顺正在医院输液厅百无聊赖的陪着李俊挂能量,他不停的掏手机看时间,拿起来调出电话号想想又把手机放回兜里。李俊窝在冰凉的凳子背上,眼窝子陷了下去,发青,不像消化系统出了毛病,反而像是失血过多的外科患者,他用这鬼一样的脸笑着说:“张顺,一定没问题。”
话音刚落,捷报就传了过来。张顺没等挂了电话就激动的一把掐起李俊紧紧的抱住,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等以后老了能拿出来炫耀摩挲的成功,那种喜悦的心情和高兴的激动从胸口直接冲上头,冲的他晕晕乎乎。李俊伸出空着那只手拍拍他的后背,又拍拍他的后背,再拍拍他的后背,张顺感动的继续抱着他,李俊无奈的仰起头看看大厅高高的纯白屋顶,几天没能进食全靠液体维持一天的必须热量还不能卧床休息让他这威武雄壮七尺男儿躯往柔弱书生靠拢了那么一点点儿,挣扎无力,于是他费劲儿的从胸腔里挤出最后一口气,小声儿说:“……张顺……你快勒死我了……”
张顺这才放开他,不满意的捶了他一拳:“我是高兴!李俊,你明白我现在激动的心情吗?”
“好像能明白点儿。”李俊握起拳头,主动伸过来和张顺碰了碰,“谢谢你,我们的大功臣。”
晚上庆功宴上,阮小五特意把竞标会现场的录音拿出来给没能到现场的张顺李俊听,两个人听得都快笑岔了气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俊用JKR七部著作的缩写名儿表达自己的感受,“阮小七,我怎么不知道那个辅助图形还有恁深的含义!我怎么不知道内车体装饰代表恁多!你就忽悠吧!”
“七哥您真是舌灿莲花死人说活黑的说白啊,七哥一开口,天花乱坠宝雨纷飞……真乃神人也。”
“小顺儿你少笑话我,比起忽悠来,我照你可差远了。”阮小七用拇指食指捏着一根烟,坐在面色蜡黄的阮小二和面色青白的李俊中间愣是没好意思点,只能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磕着,李俊伸长胳膊从他兜里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阮小七愣了一下,然后和张顺换了座位,离两位病号儿尽量远一点。
“小七说的我当时都一愣一愣的。”阮小二绷不住一直笑,他现在舌头发木食不甘味,又不能喝酒,面对一桌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分外痛苦,“我记着咱们窝办公室那一个月还真没想那么多,主打方案是李俊你灵机一闪,我给你抓住放大,陪标一是咱们硬憋出来的主意,陪标二是小七随便做的。当时咱是大浪淘沙眉毛胡子一把抓,连个主题都没正经定,就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看上了陪标一,早知道就多用点时间完善陪标一了。”
“人家不是也要求咱修改了么,二哥你可以继续完善。”李俊现在比阮小二还痛苦,医生要求他谨慎进食,而他本人是完全不能进食。张顺特意让服务员给他温了杯牛奶,他含了一口没等咽下去就全吐了出来,只能坐着干瞅着别人吃,为此一脸的苦大仇深怨气深浓,整的管不着里当时唯一良心健在的张顺差点噎着。
“人家做东西是想着意义做标志,我一直本末倒置——做了图形再想意义,说白了就是瞎扯,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反正只要你说得圆全把人蒙住了就得了呗——不然你们以为我念书时是如何做到不挂科的?”阮小七笑着传授秘籍,“做广告的都是骗子,信广告的都是傻子。”
“忽悠哥。”后来张横听闻此事,赠予阮小七外号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