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老岐

1、寻找2B铅笔的女孩

　　一
　　夏城。到站。
　　几近十年没有见过四月的夏城，清风和着初阳，晨练的老者，鸟叫虫鸣，这一切都让出生在夏城但三五年就换一个地方的池凌感到新奇。
　　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考点。
　　二十四中，第九考场，座位号20。
　　这个二十四中是家有些奇特的学校。理论上说，从一家学校的周边环境就能看出这家学校学生的综合素质水平，市里首屈一指包揽每年高考文理状元的附中周围全是书店、文具店，而让人闻之色变专出流氓学生的四十八中周围是网吧和游戏机厅，这家二十四倒颇有意思，门口没有书店文具店，也没有网吧游戏机厅，竟然清一色的是小饭馆、小吃店和零食铺子。
　　吃货学校。这是池凌给出的评价。
　　等等，文具店？池凌想到这里才发现忘了带2B铅笔。
　　“靠，你个二货。”她在心里暗暗骂道。
　　上午的考试题型都是选择题，没有铅笔还考什么，于是池凌沿着校门口的小马路一直往前走，像一个二逼孩子一样寻找她的2B铅笔。
　　金鑫小笼包，旺达大排挡，佳佳快餐店......这个学校还当真有品格。一家中型超市出现在视野时，池凌乐颠颠的奔过去了，“太好了！！！！这家超市肯定有铅笔”文具区的三层货架，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确实，有铅笔——自动铅笔，彩色铅笔，就是没有2B铅笔。
　　池凌有些慌了，软卧往返车票将近五百人民币，这考试就算只是玩票，怎么也得认认真真地玩一把吧，可眼下连只铅笔都买不着，这该怎么办？
　　掏出手机看时间，7点，距离考试还有两个小时，为了不浪费五百块的车票钱，池凌决定再走远一点看看能不能买到铅笔，在心里狠狠记下二十四中的大概位置后，颤抖着拐弯进了另一条路。
　　这家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向右拐、向右拐、再向右拐——这样就一定可以绕回来——这就是路痴池凌的逻辑，当然使用这个逻辑有时候能顺利回来，有时候回不来。
　　每看见一家商店无论是杂货铺小卖店还是小超市她都神清气爽的进门，脆生生的问上一句，“老板，有铅笔卖么？”都以烟酒油盐为主营项的小店老板们看着像小太妹一样穿黑色小皮衣戴大颗银耳钉的池凌，听笑话一般回道：“铅笔？没有。”
　　她却不想放弃，不知道是心疼五百块的车票，还是因为真的想要去试一试，可是到了八点十分仍一无所获，只好凭着感觉绕回去，所幸的是，没有迷路。
　　“没办法，只好去考场上借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池凌回到了二十四中的校门口，八点半，可以进场了。
　　进了校门转身又出来了，还是差了点什么。
　　折回到最开始那家超市，买了一块巧克力，一瓶奶茶——带着这两样去考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付钱的时候却看见排在前面的男生手里拿着2B铅笔，池凌就差点跳起来了，探过身去问：“同学，你的铅笔在哪里买的？”
　　男生随手指了指旁边的货架，“那儿。”
　　池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差点没噎死，就在她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的货架上端端正正放了整整一盒的铅笔，而且正是2B铅笔，对自己无语的池凌已经没心情去思考那盒铅笔究竟是自己当时没看见还是她走了以后才被摆出来的，胡乱抓了一只，然后气鼓鼓的付钱走人。

　　二
　　考试嘛，不都一个样，这样的考试池凌是第三次参加了，得心应手，各种解题技巧答题策略轮番上阵，自我感觉颇为良好。下午的题型是主观题，托老爹的福，池凌写的一手好字，卷子答完自我欣赏了一番后交卷走人。
　　其实，考的挺好的，她自己心里有数。
　　可是，报名的人太多，名额又很有限，结果还是有些玄。
　　不过，如果真的考上了，要不要回来呢，回到夏城，爸妈生活的城市，自己的出生地。
　　算了，不想那些，多想无益。出考场门，给池蔚打电话，“姐，我考完了，来接我。”
　　片刻之后，一亮米色甲壳虫外观的小汽车停在门口，池凌径直开门上车，直接蹦出一句，“我要吃羊蝎子火锅”说完倒头就睡，也难怪，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回夏城，到考点就直接绕圈子找铅笔去了，然后是鸡飞狗跳的两场考试，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没好好歇过。
　　等池凌睁开惺忪的眼睛，已经在火锅店门口了，“等你姐夫来了就进去。”
　　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满足的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好”。
　　“你姐夫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池蔚从来都是直入主题。
　　“哦。”池凌内心开始苦逼的用爪子挠墙，外表仍波澜不惊好像要被介绍对象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人不错，和你一样也是研究生，也是独子。”
　　“恩。”
　　“不过也是部队的，这个我不是很满意，可别姐姐妹妹都找个当兵的以后可怜的要死。”
　　“啊哈。”

　　王宇抱着小王紫坐好在桌子对面的时候，池凌主动面战了，“姐夫，听说你给我找了个帅哥？”
　　“嗯哼，有兴趣吗？”王宇颇是玩味的看着自己小姨子。
　　“没有。”池凌向来快刀斩乱麻。
　　“见个面吧。”
　　“没空。”
　　“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不留。”
　　“那我去跟你妈谈。”王宇深知池凌的要害。
　　“别！！！□□号给他好了。”
　　“这才对嘛，来吃，吃。”王宇把最大块的羊蝎子夹到池凌的碗里，可是池凌忽然觉得这羊蝎子已然没了往日里的鲜美。
　　看着池蔚和王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生活琐事，池凌觉得结婚真真是人生最为恐怖的事情，“老子还年轻，还想多混几年。”
　　可是，已经24岁了，真的还年轻吗？再要怎么折腾，左右也就是个两三年了。她很羡慕她在二次元的那些朋友，年轻，无知，却勇敢，朝气蓬勃。

　　三
　　回家已经快晚上10点，池老四已经睡着，微微打着鼾，苗少兰正等着池凌回来。
　　“妈，姐夫说要给我介绍个对象。”这种事还是自觉主动的交代比较有利。
　　“什么样的啊？姐夫挺关心你的嘛”听到这话题苗少兰的瞌睡顿时醒了一半。
　　“研究生、独子、部队的。”
　　“那很好啊，姐夫还说什么了没？”
　　“没，给他留了个□□号。”
　　“那很好啊，要多联系联系，觉得不错就发展一下哈，你也老大不小了。”
　　“老妈你能不能别说啥都来句【那很好啊】。”
　　“妈还不是为你好，池蔚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你呢，连个备选的都没有，老妈能不急嘛。”
　　池凌开冰箱，什么吃的都没有，“妈，我能回来当米虫吗，你养我嘛！”
　　“妈都养了二十多年了，还要妈养啊。”
　　池凌有些不高兴，又觉得老妈说的是对的，换了睡衣窝回自己的小床上，从柜子里把从小玩到大的毛绒兔子取出来，狠狠亲了一口，“莉莉，我回来了。”
　　莉莉不会说话，一年到头都保持着傻呵的微笑表情，但是池凌就爱它这幅呆样，觉得它能听的懂自己说的话。
　　抱着莉莉蜷缩在桌灯下，翻开火车上没读完的小说，池凌特别享受这种安静。
　　苗少兰却不管池凌小说是不是看的正爽，一屁股坐床沿上，池凌一看这架势，就把书收起来了——她知道看不了了。
　　“现在这个工作到底怎么样啊？”
　　“还不错，国企，行业垄断的那种，各种福利待遇都很好。”
　　“上班可不比在家，要多学多问。”
　　这些池凌都知道，接下来就是“要和同事搞好关系”“要和领导搞好关系”这些套话池凌都能背下来，可是除了一个劲的说好好好，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上班的那些苦恼，跟谁都能说，就是爸妈得瞒着。
　　“家里怎么样？”池凌瞅准了苗少兰歇气的缝儿，果断转移了话题，这是苗少兰最乐意说给池凌听的，也是池凌最想知道的。
　　“还不是那样，你奶奶都可怜死了，但是我们也帮不上什么，没办法帮......”
　　“我明天去看看她。”
　　后面苗少兰再说什么池凌已经听不进去了，恩恩啊啊的敷衍了半天终于把她哄去睡觉之后，翻开了小钱夹，最里层的两百块钱是池凌攒了好久好久就等着这次回家要给奶奶的。
　　进现在这家听上去就很厉害的单位前，她失业了整整四个月，一直瞒着家里，全靠朋友同学接济度过，欠债五千，信用卡里还欠着一千八。
　　即使在最最困难，带着以前上学时攒的一堆一元硬币去吃饭时，她也坚持没用动这两百块钱，终于能给奶奶了，真是松了一口气，即使她清楚的很，两百块钱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四
　　翌日清晨，池凌整理好东西，就准备去奶奶家里了，可是她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很不愿意一个人去。
　　“爸，你陪我一起去吧。”
　　“不去。”
　　“陪我嘛！”
　　“不去。”
　　“人家不想自己去嘛！”
　　“快点去。”
　　池老四的心理和池凌是一样的。池凌也很理解，只好自己出了门。
　　奶奶家里离的很近，出门拐个弯进巷子里就是了，在门口站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进门。
　　她很希望奶奶正在外面吃饭或者乘凉，可是奶奶没在外面。

　　院子里的门虚掩着，池凌推了门进去，童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也是这样的四月天，也是在这爬满了绿秧子的葡萄架下面，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提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练字，院子里心旷神怡的空气满是香甜——那是童年记忆特有的味道。“横要平，竖要直，写字要和做人一样端正。”爷爷老池子板着脸背着手在旁边指点着。奶奶捧着茶水瓜果出来，“老哥，茶泡好了！凌凌休息一下来，奶奶切了苹果。”眉发皆白的老者转身接过了紫砂茶杯，淡淡抿了一口，微微颌首，“恩，这个字写的不错。”听见夸奖的池凌咧开嘴娇俏一笑，“奶奶我要吃苹果。”伸出的小手正要够着果盘里的苹果，懒散的一声尖叫刺啦一下把记忆力里的影像撕成了碎片，一只猫窜过，把池凌拉回现实，只剩这明媚的四月天，只剩那青葱的葡萄架。

　　池凌苦涩一笑，脱了鞋进房间。